正文  第16章

章節字數:3811  更新時間:08-09-14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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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突然開始飄雪,重重疊疊,像是從天而降的一朵朵白色子午蓮。

    采兒坐在地牢底,看著從天窗飄進來的雪。那些雪一片片滑過她的臉頰,和著淚往下流。

    她覺得難過,不是為斷嬰以她殺害斷狸的罪名把她關進天牢,而是為小狸難過。

    他那麼深愛的父親,即使那樣對他他卻到死他也依舊愛著的父親,在他死後,隻是又一次利用了他。

    她知道,這些罪名全部是借口。就像布玢一樣,她們都隻是替罪羊。

    斷嬰把她關進天牢,一切,都成為他的掌控。

    好像又回到了起點。隻是她不明白,那麼爹爹呢,布玢呢,斷狸呢?那些曾經存在的人,那些發生過的事呢?

    好多個夜晚,當她在夢裏見到小狸時,隻能虛無地伸手向前,卻什麼也觸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唯一的記憶隻停留在他死的那天夜裏,刺眼的血紅染在了他白得近乎純的袍子上。

    她身上,還穿著那件禮服,血紅的如同他白袍上的鮮血。

    果然是通往死亡的路。

    閉上眼睛,把頭埋進膝蓋裏。

    她聽見天上過往亡靈的梵唱。他們移著輕盈翩然的腳步,好像雲的那端是華美的仙境。

    那些仇恨仿佛在一瞬間被衝得支離破碎。

    她突然不懼怕死亡,爹爹,小狸,我們馬上就要見麵了。守著的仇恨又有什麼用呢?她不會那麼痛苦了。

    隻是,眼前又晃過一片銀白色的光。

    微風中,飄散開來的長發和翻動著的長袍被模糊的銀色柔光所籠罩著。他的眼裏飄滿了蘆花,像他的長袍一樣不斷在她腦海中翻動著。

    她把頭埋得更深一些了。

    “采兒。”他的聲音從上方擴散開來,帶著冰的氣息,卻一點一點溫暖了她。

    是你麼?

    她不敢抬頭,隻感到聚攏了冰的氣息的溫暖在一點點向她靠攏。

    不要再靠近了。

    她真的害怕,如果不這麼飛去雲的那端,她又要怎樣去麵對。

    為了爹爹繼續複仇嗎?

    那麼小狸呢?

    “采兒,別那麼恨了,很累的。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他的聲音恍然又在她耳邊遊蕩,如遊絲般纏繞。

    她現在隻想這麼蹲著,就什麼也不用麵對,什麼也不用選了。

    讓別人去選吧。有個聲音在說。

    可是,如果讓他來選,他會怎麼做?

    她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感覺臉被什麼東西弄得生疼。

    她想睜開眼,卻覺得有什麼阻力讓她無法抗衡。然而她還是用盡全力睜開了眼睛。隻是下一秒,她便差點失去平衡墜下去。

    一隻手及時抱住了她,她穩了穩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竟在萬米高空上。

    天空依舊在飄雪,紛紛揚揚。周圍刮著獵獵的風,擦過她的臉,帶起一絲疼痛。一片又一片的雲朵,大大小小地鋪平了溟濛的天空,沒有盡頭。

    這是通往雲的那端嗎?

    “你醒了?”帶著冰的氣息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她轉頭,看見安風哀那張溢滿笑容的臉,還有他眼裏紛揚的蘆花,像周圍飄蕩的雪一樣讓人安心。他駕馭著獨角獸,緩緩向前飛去。

    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卻真實到讓她有些害怕。

    “你怎麼在這裏?”她沙啞的聲音有些空洞。

    “從那天在神廟前我抱起你的那刻,我就已經選擇了麵對著你。我們離開天神國吧,讓奧拉來選擇我們的去向。”

    “那麼,你要背對他嗎?”

    沒有回答。

    安風哀的思緒有些迷亂,但是義父的話卻清晰得在他耳邊回蕩。

    從采兒被關進地牢的那刻起,他便一直跪在議政廳的黑色大門前。日落月升,再到月沒日出,黑色大門開開合合,他沒有改變過姿勢。他沒有斷狸那種不羈去做那樣決斷的事情,也深知義父的個性不會因為自己去求情而放了公主。他能做的,隻是默默地在這裏懺悔,代替她對義父懺悔,也是對她的懺悔。他知道,這所發生的一切,他也有錯,盡管他隻是個幫凶。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清澈的陽光投上那扇緩緩開啟的黑色大門。義父緩緩從裏麵走出來,這幾天裏他好像一下老了很多。

    他對安風哀說:“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帶公主離開吧。隻要你們離開這裏,我保證,不會再追究她什麼。但前提是,讓奧拉來為你們選擇方向。我會在全國發出布告,說公主是因疾病而逝,不會有人敢懷疑的。”

    獨角獸發出尖銳的鳴叫聲,緩緩飛過天際,瞬間就湮沒在一片白的茫茫風雪中。

    斷嬰站在議政廳門口看著天空漸漸消失的白點,露出詭異而神秘的笑容。

    “安風哀,也許你的選擇是錯的。”過了許久,久到紛揚的雪早已消逝,久到他們又看見了陸地,她輕輕地說了一句。

    “可是,我沒有辦法。”

    這句回答讓她感到不由自主地心疼。她清楚地知道他的不舍。那個曾經是他的全部信仰的天,現在卻被生生劈成兩半。一半是她,一半是斷嬰。永遠不可能合攏。

    她感覺得到,他就在身旁,不能走近,也不會走遠。

    奧拉終於停在了地麵上,他們從獨角獸身上下來。腳再次踩在踏實的土地上時,采兒就決定繼續她的選擇。

    陰寒無邊的黑暗中,黑色的曼陀羅帶著詭異的氣息徑自攀爬,慢慢結苞。

    眼前晃過小狸幹淨明澈的微笑,她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在心裏默默地說,對不起。

    他們好像站在一片密林的入口,背後是一片金色的麥田,在陽光下明閃閃的。而眼前,卻是一片冥暗,隻能看見在近旁的幾棵直指蒼穹的參天大樹。

    “這裏是……?”

    “幽秘密穀。”安風哀伸出手輕輕一點,空中出現了一個小太陽,前麵的路略微清晰了點。

    采兒有些恍惚,熟悉的動作,熟悉的感覺,隻是時間和地點不對,其實早就不一樣了。

    “可是,奧拉怎麼會帶我們來這裏?”

    “我不知道。不過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吧。畢竟……”

    “安風哀,等等。”

    他停下來,轉身看著采兒。

    她盯著她的眼睛,那曾經讓她覺得是庇護所眼睛還是如同當時一樣。

    “我不想逃避,我想回天神國。斷狸是我害的,你帶我回去吧。”

    他還保持著那個轉身的姿勢,牽著她的手卻緊了緊。

    “你真的那麼想回去嗎?”他一字一頓地問。

    “是的。”

    她看到他眼神裏蔓延開來的哀傷,心裏抽動了一下。

    一群飛鳥略過漸漸灰暗的天空,發出淒涼的叫聲。

    采兒閉上眼睛,感覺手被慢慢鬆開。

    “好吧。我會送你回去的。隻是現在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吧。況且——”他轉頭看向遠處的黑暗,“這裏也是斷狸修煉過的地方。”

    采兒突然記起,那個黑暗的夜晚,站在攝政廳帶著驚訝眼神的少年,還有他在風中翻飛的泛著白光的長袍。

    “這是我兒子,他剛從幽秘密穀回來。”

    所有的記憶好像都在昨天,可是那個會微笑,會帶她出宮,會陪她玩,會為了保護自己愛的人而不惜一切的小狸已經不在了。

    是真的不在了。

    過了好久,她才回答:“好。”

    “奧拉怎麼辦?”采兒看來一眼旁邊低垂著頭等待指令的獨角獸。

    “她會等待她的主人的,獨角獸是靈獸。”

    安風哀重新牽起她的手,隻是有些生硬。

    他帶著她像風一樣在叢林間奔跑。

    周圍是奇形怪狀的千年古樹。然而他們誰也無法看清,這些樹木隻是一晃就成為模糊的黑色影像。

    他們一直順著坡路向下,直到眼前略微有了些光亮,不過不是陽光而是流水般的月光。

    麵前出現了一條河。這條平靜流淌的河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條黃色的緞帶。

    空氣仿佛微微晃動了一下,蕩出一層淺淺的漣漪。

    安風哀猛然停下,左手撐開防護結界,牽著采兒的右手下意識地把她拉到身後。

    “安……”

    沒有等她說完,麵前就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個巫師,純白的長袍一直垂到地麵。

    “師父已經等兩位很久了。”他好像是專程在這裏等他們的。

    “你師父怎麼知道?”安風哀挑了挑眉毛,右手卻已做好準備。

    “二位跟我來便知道了。”他似乎並不在意安風哀的防備,隻是懶懶地說了一句,然後轉身向前走。

    安風哀還想說什麼,卻感覺右手被捏得死死的。他回頭,看見采兒在對他搖頭。

    “現在都在這裏了還能怎麼辦?況且是你說要進來看看的。畢竟是斷狸的師父,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

    “你怎麼這麼肯定?”他輕笑了一聲,就牽著采兒跟了上去。

    河邊突然多了一條船,卻不見那巫師的影子。

    “你不覺得這巫師很奇怪嗎?”采兒緊跟著安風哀跳進船內。

    “這不過是最普通的巫術罷了。”他指了指船說道,“我們現在不是在他的裏麵嗎?對嗎,巫師朋友?”

    船體倏然晃動了一下,接著發出一種悶悶的聲音,“你果然不是普通人。連這樣高深的巫術都看得出。”

    “這船……是那個巫師?”采兒不可置信地看著安風哀。

    “是的,確切的說,剛才那個巫師也隻是一個幻影。不知道斷狸的師父要怎樣迎接我們。”安風哀冷冷地說著,隨即敲了敲船舷,“既然這樣,那就快帶我們去見你師父吧。”

    剛剛還平靜如水的河麵瞬間就變得急流滾滾。船像是離弦的箭一般順著水流飛快地向下移動。

    兩岸晃過一些樹影,以及迅速聚攏又消散的嵐煙,。耳邊交錯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和水被劃開的嘩嘩聲。

    直到周圍的景致逐漸變得明朗,月光慢慢隱去,明晃晃的太陽又懸掛在天空,采兒看到了河的盡頭。那裏聳立著一座恢宏的門。它的顏色白到了近乎純的地步,讓她不禁想起了小狸白得泛光的長袍。

    他們上了岸,又一次毫無征兆出現的巫師隻是站在門口說了句“稍等”就消失不見了。

    “他到底要幹什麼?”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采兒走到門邊,試著推了推。

    門竟然開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與外麵的明亮的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剛要跨進去,安風哀卻把她拉住了。他走到采兒前麵,撐開防護結界,然後轉身對她說:“跟著我進來。”

    就在他們進去的一瞬間,身後的門便轟然關閉。

    安風哀警覺地看向一片漆黑的四周,憑著雪魅的直覺,他知道這裏一定還有其他的生物。

    一陣輕微的喘息聲劃破了死一般的寂靜,慢慢地慢慢地向他們靠近。

    安風哀輕輕舉起左手在空中一握,召喚出那把閃著銀光的長劍。喘息聲越來越濃重,他鬆開采兒的手,在她周圍畫了一個圈。

    “呆在這裏,不要怕。”然後向前走去。

    安風哀突然伸出左手,張開五指。巨大的太陽球便照破了整個空間。十步之外,一隻睚眥正匍匐在地上,怒目而視。仿佛被瞬間的光亮所刺激,它一下撲向了安風哀。

    安風哀輕盈地跳到一邊,躲開了它的攻擊。他揮著銀劍向睚眥刺去,那些柔軟的銀光像在一瞬變成鋒利的碎片直逼睚眥。可是銀光沒有接觸到它,就被一縷白色絲線打斷了。

    “可別傷了我的寵物。”空中回蕩著明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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