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617 更新時間:20-05-04 10:33
葉漸歸外出那天,正是壬戌年的殘冬。
說來也巧,常年肆意紛飛的大雪,寒厲漂泊的北風在那天停止呼嘯。
多年積雲的天空透出陽光,穿過山間繁茂的枝葉,透過朦朧的窗台灑在說書人的戲本上,整個鄴城都充斥著難以明說的煙火味兒,讓人眩花了眼。
現在……
“不過才出去幾天,怎麼就沒了呢?”
葉漸歸有些傷感,抬起頭時,已是月出驚鳥,皓輝灑遍九州。
大過年的,原本該是繁華似景的房屋、喧囂熱鬧的古道,如今滿是破敗腐朽,空無一人。
不光如此,陰影處的角落總是繚繞若有若無的霧氣,就算是他這樣的修者,也很難看的仔細。
這般情況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危害人間的傳聞。
可這是鄴城,如今修真界僅有幾處還曾出過仙人的鄴城,又豈是一般妖魔可以放肆的!
葉漸歸寧願相信是鄴城百姓終於受不了常年累月的寒霜,舉城遷移,不過就算那樣,城內也不該破的這麼厲害,唯一的解釋便是妖魔縱橫,但一切尚未斷定,就還有希望。
“咦。”在快要出城的索橋上停住腳步,葉漸歸凝視外出前,索橋黑色鐵鏈上沒有的痕跡。
走上去,用手擦了擦積累的灰塵,身為一個用劍高手,葉漸歸可以看出,豁大的口子是以劍氣落成,劍法流暢,灑脫自然。
凝視半響,劍癡葉漸歸不由讚歎:“好劍,同時還有道家罡氣!”
雖然燒傷的痕跡上,隻是有道家罡氣的特征,但也恰恰證明此人的境界高深。
要知道,道家罡氣以威力巨大,聞名修真界,即便是練成道家罡氣的初學者,都能粉碎巨石。
明顯“罪魁禍首”經淫此道多年,不然,光憑道家罡氣的霸道性,就是那一縷劍氣就足以燒斷鐵鏈。
隻是,哪裏不對,葉漸歸皺了皺眉,他很清楚,擁有道家罡氣的,鄴城不是沒有……
但能達到這種天澤境界都不一定會有的掌控力?放眼整個修真界,怕也沒多少,會是哪位高人?
不過自己似乎也不必這麼擔心,道家罡氣,唯心堅至誠者不可煉,試問擁有此氣者,哪個不是匡副正道,深明大義之人。
從這道劍痕中,葉漸歸仿佛可以想象,當時的危機中,那位高人是如何用那高大魁梧的身姿,強悍霸道的體魄與危害鄴城百姓的邪物相……
咳咳,扯遠了。
“也許找到那位高人,便能知道城裏人的下落。”
思索間,葉漸歸忽然怔住,因為他就算是在鄴城中也能排得上號的修士,也不應該知道這些?
可還來不及細想,巨大的危機感來臨,雙手突然不自覺握緊鐵鏈,修行者強大的神識下意識展開,手中的劍向上飛掠。
而他本人,在同一時間,翻過厚重的鎖鏈,憑著身經百戰的經驗,整個人如同在空中翻飛的利劍,直直朝著城池下浩浩江水一躍而下。
時間仿佛被拉長,在這過程中,他好像聽見劃破空氣的聲音。
“嘭……”
落水的霎那,似乎有什麼在耳邊嗡嗡作鳴,像是天雷翻卷爆炸,又好像是利劍相撞發出的清脆劍嘯。
可葉漸歸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順應本能,掙紮著湧上水麵。
“唔,咳咳。”
葉漸歸用力咳出心肺,剛才的餘波,震碎了五髒六腑,他現在全身酸軟無力,眼睛卻不住的望向換了一番的世界,望見了他一生中的夢魘。
夜晚就像是被揭開隱形的布莎,展露出她最真實的模樣。
明朗乾坤的皓月褪去了清冷華貴的銀輝,天空中呈現出一種幽暗翳陰的赤色。
往日安寧平靜的樹林石叢隱約明朗起來,瘋狂的抽出新葉插向鮮血奔流的鄴河十裏。
葉漸歸垂下眼簾望向血河,那裏麵倒影著,黑翼遮天弊日般展開,巨大的獠牙好似可以撕碎一切,如同傳說中凶猛的妖獸模樣。
可葉漸歸首先注意到的卻不是那能直接撕裂自己的強大妖身,而是血河下埋葬的萬千屍骸。
他從未痛恨過修士如此強大的目力和神識,驚濤駭浪,波濤血河之下,屍骸和斷肢鋪滿了河床,鮮血直接染紅了鄴河十裏。
如果是之前,他還能好好勸自己,百姓或許還在一個地方等著他去救。
可看見這一幕,葉漸歸徹底覺悟,他不過外出幾天!
或許唯有時間,最是無常。
腦海中無端閃過這句話,葉漸歸不由怔愣,身體卻不由自主跳躍,躲過妖獸的甩尾。
接下來的打鬥,他發現,這隻妖獸不是自己應付得了的存在,不,甚至逃的機會都沒有!
他能認得清楚,或許對方隻是將自己當作一個玩物!
沒錯,玩物,無論是飛劍、道術、神通、大陣……目前能用的都用了,卻沒有任何效果。
又一次攻擊失效,葉漸歸雙眼逐漸冒出熊熊烈火,百姓的屍骸曆曆在目,時刻燃燒他的理智。
偏偏這廝還挑釁的伸出前肢,被迷霧始終環繞的獸臉發出一道哼聲,不知是嘲諷還是玩味。
豈有此理,可就算這樣,葉漸歸也時刻保持著一種近乎無情的冷靜!那就是——
他不能死……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似乎這個念頭起來後,就有一股力量湧現,如果有外人在旁邊,就會驚訝的發現,葉漸歸整個人的氣勢都變得淩厲起來,與之前相比,雖然相似,卻判若兩人。
正在此時,遮天的陰影迎麵撲來,強勁的氣旋,宛如利劍。
葉漸歸提劍而上,身體被氣流一點點割碎,卻不管不顧,一劍斬下!
“噗。”葉漸歸像斷線的風箏,四分五裂,狠狠砸入血河。
迷霧散盡,他艱難的仰頭,真正直視眼前展露真容的妖王,身體是從未有過的僵硬。
平日裏,煩雜喧囂的識海此刻別無二致,隻有一個聲音在不斷起伏跌宕。
怎麼會……
令人奇怪的是,這隻強大的妖獸,並沒有撲向受驚的人。
“它”隻是昂起頭又驀地倒下,如山般偉岸的嶙峋身軀劈開涓涓流躺的血河。
血河滔天,翻卷雲雨,露出龜裂的河床。
突然失去力量的妖獸,正好倒在葉漸歸身前,他可以更加清晰的看見,妖獸麵目猙獰,仿佛在承受萬千的痛苦與折磨,巍峨的龍身止不住抽搐。
血底如虹的獸眸死死盯著葉漸歸,其中蘊含的狠厲與獸性是那樣熟悉。
恍惚間,他仿佛從那獸眸中看見屍橫遍野……
以及在他身後,那一抹本不該存於世上的白衣……
葉漸歸驀然驚醒,柔軟的棉被隨著他的動作,劃在腰側。
雍容華貴的簾帳首先印入眼簾,接著是金璧輝煌的牆壁以閃瞎人眼的節奏,讓他嚇了一跳。
“砰。”葉漸歸轉頭望向聲音來源處。
隻見門口處,站著一位身著待衛服的男人,見他望過去,神色頗有些激動。
葉漸歸溫潤一笑:“敢問……”
話還沒說完,就見這位大兄弟像是遇見什麼洪水猛獸似的,毫不猶豫的跑得出去,邊跑還邊大喊:“陛下醒了……”
陛下,醒了?難不成救自己的還是一位皇帝??
葉漸歸笑了笑,隻是卻不知道該笑些什麼……兩位城主,二十三位曆任長老,數百位同門,還有數不清的鄴城百姓。
多日的收留之恩,讓他明白,就算是一般的仙門也很難達到像鄴城這般公道的地步,仙門鼎盛,可偏偏鄴城就發生這樣的慘案。
蒼生無辜,難道鄴城就命該如此?
不,沒有什麼劫難是命該如此,何況,這件事本就疑點重重。
葉漸歸小心掀開被子,生怕弄壞一絲一角,雖然他不怎麼識貨,可這光憑他僅有的印象中,堪稱用金子養出的天蠶吐出的絲,都沒這麼柔順的觸感,他怕把自己賣了都買不起!
嘖,看來這救命恩人還是個有錢人。
悠長綿延的安神香溢滿富麗堂皇的房間,葉漸歸又望一眼,就又被這高端大氣卻又不失檔次的裝飾眩暈了眼,不由莞爾一笑,再待下去恐怕不行了,他身為一名頂天立地的修者,怎會任自己頹廢下去。
雖然很好奇,那位救命恩人是什麼樣的人,但還是不給人家添麻煩好。
況且,用神識檢查了一番身體狀況,葉漸歸驚訝的發現,原本已經四分五裂的經脈,已經恢複如初。
除了身體還有些腰酸背痛外,他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過那麼重的傷?但在聞出身上淡淡的味道後,修者靈敏的五感讓葉漸歸推測,他一定是喝過什麼大補之物,才能如此快就恢複精力。
當然,這一切隻是他的猜測,葉漸歸從不會相信這些沒有實際證明的推理。
若有緣再見,他一定會盡全力報答這份恩情。
葉漸歸在心裏暗暗發誓,最後望了一眼豪華的房間,還是忍不住感歎,真是奢侈。
隨後,很快就走到門口,推開一半門後,明媚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葉漸歸愣怔,鄴城可是很少有這樣的天氣,隨即發現自己在想什麼後,臉色突然變得陰沉。
想什麼呢,這不是鄴城的修羅戰場,鄴城也該成為了過去。
何況,葉漸歸也清楚,鄴城被凶獸屠城一案不可能那麼簡單,先不說,鄴城為什麼會被屠,光是那麼短短幾天就令一個延續數萬年的修仙聖地的人口,在不聲不響中全被殺害?!
這根本就不是凶獸能做到的!還需人為,其中所要耗費的資源、時間、縝密的布置,難以想象!!
這對整個修真界,都是一件大事,必須要盡快上報仙盟才好。
葉漸歸調整好思緒,深吸一口氣,扶著責門框止不住顫抖的手平靜下來,堅定的合攏緊握成拳,走出屋去。
然後遇到剛才那位待衛和一群大臣集體下跪??
“陛下聖安!”
……
十裏坡是離杭州主城最近的一個小郊區,也是通往京城較快的路線,這裏依山傍水,景色秀美,水產豐富,許多商人都在這裏進行采購,但令這裏真正遠近聞名的是,曾有一位天師大人,在這除去邪佞,導致這裏大受推崇,許多人都慕名而來,漸漸的,就形成了一個規模較小的縣區。
而救下葉漸歸的人,正是朝廷命官,通政使司仲頉,仲大人在回京的路上,正好在這地方稍作停歇,順便拜訪一下友人,當然,實際上卻是一些大臣私下裏的活動,不足為奇。
可葉漸歸聽到這兒,卻莫名不爽,握緊茶杯的手保持喝茶的動作,嘴角卻在其陰影下,不自覺抿成直線。
仲頉,通政使……
“陛下,需要奴婢為您添茶嗎。”
葉漸歸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整件事的來由已經很清楚了,明顯是這個國家的皇帝無故失蹤了半年,直到一個多月前,他被那位仲頉大人在路邊一眼相中,竟發現他和那位皇帝長的是一模一樣!最後,看他傷的太重,在回京的路上,隻好一邊停歇一邊趕路,導致原本隻需半個月的路程,硬生生延遲了半個月還沒到!
這位名叫碧初的待女清秀典雅,行為舉止頗為不俗,一看就很有教養,還很有眼色,見他沒否定,便自顧自的倒茶,再退後一步,保持站立的姿勢。
夕陽的餘光穿過樹梢,正好落在那杯綠瑩的茶杯上,茶的香氣繚繞升起,葉漸歸神色在霧色朦朧下隱秘莫測。
“仲大人何時會到。”
碧初猶豫片刻,還是道:“還需等大人送完傅太師他們。”
“勞駕,我親自去找仲大人。”
葉漸歸突然搖晃著站起身,這樣說道。
“陛下,您的傷沒好?”碧初清楚,這個人傷的有多重,卻也明白他的倔強,隻好提醒。
“不必。”葉漸歸擺手,阻止她攙扶的動作,他的傷其實好的差不多,隻是身體太虛,最重要的就是調養好身子,以免鬧下病根。
可他很清楚,他不是那個皇帝……
至於通政使司,仲頉大人,從沒有聽說過這人?如今已經清醒,他也沒有興趣繼續扮演另一人。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趕緊解釋清楚,想好自己能給的哪些補償,以免到時候揭穿身份造成的尷尬。
這樣想著,葉漸歸繼續搖晃著轉過回廊門口,身後是包括碧初在內的幾名待女包括逐漸多起來的待衛。
葉漸歸覺得有些不耐煩,隨即加快腳步,好不容易甩開他們,走在古道上,又有些找不到路。
“這院子也太大了吧。”
葉漸歸這樣想,雙眼都隱隱發黑,要是平常,自然不會這樣,可他現在的身體怕是比一個快要死的凡人都還要弱,連修者最基本的神識都用不了太遠!
他托高了,別說去找什麼仲大人,這樣的身子,該如何處理一堆爛攤子,又能如何上報仙盟後!
葉漸歸扶著牆輕歎,看了前麵一眼麵前熟悉的回廊,很好,又走回原路了。
算了,他已經放棄了,還是等人來找他吧~
這樣想著,葉漸歸扶著牆坐下,可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太虛,居然直接跌坐在地上,他慢慢的伸出蒼白的玉手,想要站起,手卻直接被粗糙的石粒劃破,流出鮮血。
嘖,這身體可真破,葉漸歸用另一隻手捂住額頭,剛才撞了一下,那裏好像也流血了,可別破相了。
忍著頭暈目眩扶牆緩慢站起來的同時,葉漸歸真想直接暈過去,可又覺得被人看見又太沒麵子,結果一時沒站穩,又直接跌倒在地。
葉漸歸:“……”算了,他還是直接躺在地上吧。
不是他真想躺在地上,而是身體太破了坐也成了問題,就這樣愉快的說服自己,葉漸歸悠然自得的開始觀賞院子。
方才還不覺得,現在是越看越滿意,整齊自然的葡藤架,清脆挺拔的翠竹,流水縱橫交錯的渠溝和那獨秀一枝的桂樹。
葉漸歸眯了眯眼,他的意識可能不太清楚了,明明初春時節,桂花未開,可微風吹拂、拔雲見月下,他卻好像看見桂花開滿、漫山遍野,伴隨著他最喜歡的雪後鬆林的味道……
沙——
咦,什麼聲音?
大地傳來模糊的,沙啞的聒噪聲打斷他的思緒,越來越吵、越來越近,是腳步聲,不隻一人。
葉漸歸很想當做沒聽見,然而修者的六感沒有隨著身體的不適消失,粗糙的地麵還帶著土壤特有的濕潤,喧囂的雜音減緩了意識的沉睡,卻隻是減緩。
真是……
這群人,怎麼都這麼煩躁,葉漸歸有些生無可戀,能不能讓人好好休息,他自暴自棄的想,實在不願讓人看到這副糗樣,隻好掙紮著凝聚體內最後的力氣。
腳步聲漸漸逼近,葉漸歸正好凝視過去,便對上待從們望向他身後驚喜的聲音:“老爺。”
老爺?
他第一個想法是原來他身後有人,那他這麼狼狽的樣子被看了多久!
第二個想法是:“能被這的人稱老爺,唯有通政使仲頉,仲大人!”
身後的人很快就給了他答案。
“臣,仲頉,參見陛下!”
好聽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克製和沙啞,掩飾不了明顯的疲憊,葉漸歸一怔,心口間莫名一痛,身形止不住顫抖,近日腦海中安靜不少的雜音爭先恐後的冒了出來,壓也壓不住。
可他卻來不及探究那是什麼,身體在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猛的轉過身,不可思議的睜大雙眼——
顫動的雙眼似幻非幻,眼前的仙人玄紋白衣,明明美好的宛若時光未央,葉漸歸卻感覺這一幕如同鏡花水月,稍不留神,便已成空。
好大半天才反應過來,葉漸歸嗓音沙啞的厲害:“你說,你,你叫什麼。”
仲大人淡定揖手:
“臣,仲頉,參見陛下!”
“再說一遍!”
“……臣,仲頉,參見陛下!”
葉漸歸大喝出聲:“我是在問你的名字!”
那人一怔。
“別怕。”葉漸歸克製住自己,腦海中的聲音越來越大,顫抖著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聲含不易察覺的渴望和祈求:“你的名字。”
聽見這話,那人麵容似乎有所動容,兩側掩在廣袖中的雙手一動,行雲流水的動作是說不出的優雅。
他兩手一揖,稍微低下頭,漆黑如星的寒眸便被側過的陰影遮住,玄色的發帶被風拂過,少許青絲落在肩側,使他看上去風塵仆仆,宛若遊於塵世的仙人。
仿若筆繪的深邃五官難得的帶上一絲疲憊,卻依舊用陌生的君臣之禮對他說:“陛下……”
仲頉廣袖下的眼眸忽然垂下,其中被遮擋的思緒複雜萬千,卻沒有對方所期待的動容,有的隻是說不出的憐憫。
他克製著語調,努力讓自己再也沒有感情的聲線,不再顯得那麼無悲無喜,保持複雜的語氣繼續說道:
“臣姓仲名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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