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76 更新時間:20-08-28 13:44
十年過去了,當穆西梵重回祖國大地,回到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時,他的心情並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其實,穆西梵早就不知道興奮是種什麼樣的體驗了。
現在回來,不過是因為自己漂泊無依,不知道該去哪而已。他不想再呆在加拿大了……
在加拿大十年,他以為他可以將那裏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但是沒有。剛過去的那兩年裏,穆西梵繼續上學,穆雲啟每個月要去醫院做一次理療,花銷很大,雖然穆雲啟也在做一些設計工作,但是入不敷出,他們幾乎花光了僅有的一點存款。後來,穆西梵死活不再去上學了,為此,他和穆雲啟爭吵過很多次,但是最後,他還是退了學,開始四處找工作。
因為穆雲啟的原因,他的朋友給了穆西梵一個工作崗位——去設計工作室做設計師助理。其實這很好,穆西梵本身就懂一些設計方麵的知識,做設計師助理也不算辜負了他。
兩個人一起開始工作,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開支,增加了收入,但是設計師助理的工資,相比於國外高昂的理療費用來說,還是九牛一毛。
穆西梵於是又開始找一些零工。
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知道有一次回家陪著穆雲啟去做理療的時候,穆雲啟才看出穆西梵的精神狀況。
父子倆莫名的心靈感應有的時候真的不是一件好事,穆西梵看著穆雲啟的眼神,就知道他知道了自己打零工的事情了。
雖然穆西梵一再表示自己不覺得累,但是從那之後,穆雲啟的心情倒是很少好過。他總是覺得自己拖累了兒子,也總是坐在輪椅上,看著杜釉琪的遺像,一個人喃喃自語說自己當初還不如和她一起走了。
積極的心態對於一個病人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顯然,穆雲啟已經沒有了積極的求生的欲望。在鬼門關走過一趟的人,最不畏懼的就是死亡,何況像現在這樣苟延殘喘,就是對活著的人的一種拖累。穆雲啟不想拖累任何人,更不想拖累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受不了自己的兒子剛滿二十歲就已經開始為生計而奔波,受不了自己每天隻能坐在輪椅上畫畫圖、修修稿窩窩囊囊什麼忙也幫不上,還要人來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
穆雲啟在抑鬱了兩年之後,終於安詳地去了,臨走的時候,他沒有在醫院,他說自己不喜歡醫院那種冰冷的氣氛,他對穆西梵說:“你媽媽就是在醫院走的,渾身冰冷地沒有一絲溫度,我不想這樣,我想在陽光下走,這樣還能帶著光去找她,去溫暖她。”
穆西梵始終陪在他身邊,他走的時候,是坐在家院子裏的椅子上的,手裏還抱著杜釉琪的遺像,他說他不喜歡坐在輪椅上,半身不遂的樣子看起來很可笑。
穆西梵握著穆雲啟的手,感受著那雙手的溫度從溫熱到冰涼。從此之後,穆西梵在這時尚的最後一個親人也離他遠去了。
他沒有地方可去,加拿大對他來說,沒有快樂,隻有無窮盡的痛苦和悲傷,在加拿大十年,前四年過得辛勞,後六年過得痛苦。這裏不是家,沒有親人朋友的地方,怎麼能算是家?
所以他最後還是回到了源城。這些年,他和源城的人幾乎沒有什麼聯係,剛開始的那兩年,他不怎麼忙,還會用電腦偶爾和魏嘉寧、許耀丹聯係聯係,但是後來,他慢慢忙了起來,就不怎麼用電腦了。至於傅南弦,因為傅南弦的家庭原因,他沒有電腦,也沒有通訊設備,所以和穆西梵完全沒有聯係。穆西梵也隻是偶爾會問魏嘉寧和許耀丹關於傅南弦的消息,也知道他在物理競賽取得了很好的成績,也考上了他想去的清華大學。
初夏,一踏上源城的地界,就能聞見陣陣的槐花香,這是穆西梵記憶中的味道,香甜的槐花,總能勾起無窮無盡的兒時的甜美回憶。
樂嘉小區門口的地鐵站已經完全修好了,經過了好幾年的風雨洗禮,它甚至不再嶄新。小區門口的咖啡廳也已經拆除了,現在那裏已經成了一家具有小資情調的書店。而小區周圍的很多小商小販也都沒有了,這裏儼然就是一個高檔住宅區的樣貌。難怪,杜釉英當年這麼想要它。
穆西梵將行李搬到家裏之後,就關上門出來溜達了。他沒有進屋四處看看,因為他知道,家裏沒有人在等著他回去,所以他也不用和誰打招呼,家裏的擺設還是那樣,他不想看,怕傷懷。所以扔下行李之後,就出了門。
出了小區門,往左轉走一段路就是蘭銘巷子了,穆西梵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但是這裏也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樣了,那些老房子全部都拆除了,就連以前穆西梵和傅南弦一起走過的那些泥濘的石子路也都變成了平坦的柏油路。
巷子口的小超市也沒有了,現在已經是一個大型的生活超市了。
滄海桑田,以前的所有痕跡都被時間抹去了,剩下的,隻有暗自傷懷的,還放不下回憶的人而已。
穆西梵沿著以前上學放學的路,走到了源城一中的學校門口。從外麵看,源城一中並沒有很大的變化,除了教學樓翻新了之外,也看不出什麼。
他在學校門口站了很久,直到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穆西梵?”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穆西梵轉過頭,正好看見了宋雲清。她和十年前沒什麼差別,除了頭發剪短了一些,想來是保養得很好,在她身上看不見歲月殺豬刀的痕跡,她背著一個小小的單肩包,手上還拿著一本語文書和一本教案,想來是剛剛來上班。
“宋姐。”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喊道。此話一出,他和宋雲清的眼都有點紅。
“進去坐坐?”宋雲清揚了揚頭,示意穆西梵進學校看看。
穆西梵笑了笑點點頭:“好。”穆西梵整個人的氣場變了許多,早已沒有了十年前的少年模樣,他的身上更多地是沉穩,有著一股滄桑成熟的勁。就連他的笑,也都是淡淡的。
是啊,十年過去了,又有誰能永遠是少年呢?
進入學校,穆西梵才看清,原來一中也變了許多,學校裏麵的槐花樹還在,但是後麵卻也多了很多的藍楹花樹,藍楹花現在還沒有盛開,但是卻長得枝繁葉茂。教室也變了,不再是粉筆板書,而是有了很完善的現代教學設備。
穆西梵跟著宋雲清來到了教師辦公室,語文辦公室裏沒幾個人,但是當宋雲清帶著穆西梵到教室的時候,大家都抬起眼看著他們,即使是過了十年,穆西梵還是很帥氣的,大家也都想知道這個帥哥是誰。
看穆西梵不說話,宋雲清主動介紹道:“這是我以前的學生,我帶的第一屆學生。那時候可調皮了。”
在宋雲清的印象中,穆西梵不是這樣不說話的人,他愛表現自己,算是個人來瘋,越多人注視他的時候,他越愛張揚。要不是最開始他的一聲“宋姐”,宋雲清都要懷疑站在她麵前的是不是本人了。
穆西梵聽到宋雲清介紹自己之後,禮貌地笑了笑,這個笑,卻仿佛一座冰山,隔絕了外界的所有溫度。於是辦公室其他人都開始埋頭做自己的事,不再管他們了。
宋雲清拉了一張凳子,讓穆西梵坐下,然後麵對著他,說道:“你當年走的時候,為什麼沒來和我說一聲?我和你不夠熟嗎?”
“不是。”穆西梵的回答十分簡單,他原本就想這樣回答了就過了,但是宋雲清卻在等著他繼續說,許是對這樣的回答不滿意。
在沉默了兩秒之後,穆西梵才補充道:“我怕我會哭,我當年走的時候,隻和魏嘉寧簡單做了別。”
宋雲清聽到他的回答之後,也沉默了一小會兒,“你這些年怎麼樣?”
穆西梵不想和人說他這些年的苦,於是回答道:“挺好的。”
每一個回母校看老師的人都會說自己這些年過得挺好,宋雲清也不知道這些話是真是假,但是她每次都問,也希望得到真實的答案,特別想知道穆西梵真實的答案,但她也沒有追問下去,“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
“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還不知道,先找工作吧。”
“行。工作做什麼?”宋雲清拍了拍自己的腿。
“不知道。”
“你和傅南弦還有聯係嗎?”
穆西梵沒想到宋雲清會問這個,“沒有。”
“他在你離開之後……”宋雲清的話戛然而止,她自嘲地笑了笑,“算了,不說了,過去這麼多年了。”
“是啊,都過去了。”穆西梵也跟著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是說給誰的,給自己,給傅南弦,或是給宋雲清,或許都有吧。
穆西梵是宋雲清帶的第一屆學生,雖然之後分班,穆西梵不是她班上的,但是這麼多年了,宋雲清心裏最牽掛的還是他。他的性格、經曆包括最後的離開,都是宋雲清最覺得心疼的一個學生。
簡單聊了幾句,宋雲清就要去上課了,在穆西梵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他轉頭問正在收拾東西的宋雲清:“宋姐,唐老師在學校嗎?我去看看他。”來都來了,穆西梵很想去看看那個可愛的老頭。
誰知這個問題問過去的時候,宋雲清收拾東西的手卻停住了,就連臉上的笑也斂去了,她轉過頭,看著穆西梵:“他已經走了,前年走的,胃癌。”
穆西梵也愣了,“我知道了……那我走了,下次再來。”
“嗯。”
穆西梵轉過身,眼淚就流了下來。從杜釉琪去世,到穆雲啟去世,再到之後他看過太多太多的生老病死,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了人世間的輪回,對舊事物的消亡和新事物的出生也已經麻木了,不會再為了死亡這種事情而難過,但是他沒想過,在得知老唐去了的時候,心跳還是會漏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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