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64 更新時間:08-09-01 12:41
“易青,”阮玉抬頭看見我,欣喜地喚道,“你住在這裏?”
我微微點頭道:“我昨日剛到啟陽,在此下榻。不知阮公子為何也在這裏?”
“這裏是我府上的另一處產業,沒想到你我二人如此有緣,一日之內竟連遇兩次。”阮玉走到我麵前,臉上露出淡雅的微笑,輕聲說道,“不知易公子在啟陽欲停留幾日?今日那半場對局令我到現在還意猶未盡,改日定要與你再切磋一番。”
我淡淡一笑,說道:“我欲在此地長居,隻是初來乍到,尚未找到中意的宅院。”
正說話間,忽聽有人大喝一聲,對麵房頂上出現幾個身穿黃褐色緊身衣的人和幾個黑衣人打鬥起來。我心中一緊,不禁後退一步,伸手去摸衣袖裏的匕首,這才發現匕首不見了,可能剛在房間歇息時落在床上了。那為首的黑衣人看見我,一腳踹開與他纏鬥的黃衣人,從房頂上飛身而下,揮動著手中的劍向我刺來,我驚得倒退著貼緊了牆,眼看著那寒光閃閃的劍尖就要刺中我的胸口,隻聽“嘭”的一聲,一粒石子擊中刀尖,那劍尖受到外力猛地一偏,“噗”地一下子刺入了我的肩窩,頓時一陣錐心的疼痛向我襲來,隻覺眼前一黑,我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寬闊的馬路兩側人頭攢動,隨著喜慶的嗩呐聲由遠至近而來,一隊身穿大紅色禮服的儀仗隊隱約出現。天氣很熱,我擠在人群中渾身是汗,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公子在娶親,竟能引起人們如此濃厚的興趣,這麼熱的天還甘願在大太陽底下暴曬。我站得有點厭煩,想擠出人群,可圍觀的人實在是太多,我不斷地踩在人家腳上,引起眾人的抱怨,我一麵不停地向大家道歉,一麵使勁地往外擠。忽然間人群躁動起來,外麵的人不斷地朝裏麵擠,我被硬生生地夾在中間行動不得,肺裏的空氣像是全被擠壓了出去似的,憋得我難受。我深吸了一口氣,人群裏不知哪個藥罐子身上的藥味如此濃重,令我直皺眉頭。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喊:“快看,新郎官出來了。”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去,隻見穿著大紅袍,身掛大紅花的新郎官騎著一匹駿馬出現在我眼前,那新郎官英姿挺拔,俊美絕俗,隻是冷漠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那輕蹙的劍眉,冰冷的黑眸,緊抿的薄唇,他不正是……蕭方?霎時間我像瘋了似的回轉過身拚命朝前擠去,嘴裏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向他揮動著我的手,我的聲音淹沒在如潮的人聲裏,蕭方木然地直視著前方,眼睜睜地從我麵前走過去。
“姑娘!醒醒,姑娘。”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輕喚著。
我悠悠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的男式衣衫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白色的褻服,房間裏的布置豪華而不失雅致,明顯不是我住的那家客棧,一個侍女模樣的黃衫女子正蹲在床邊忽閃著一雙大眼睛關切地看著我。我有些吃驚地想坐起來,剛一起身,不小心牽扯到了肩上已經被包紮過的傷口,一陣劇痛令我又跌倒在床上忍不住悶哼一聲。
“姑娘快別動,有什麼需要吩咐奴婢去做就行了。”黃衫侍女連忙按著我的肩讓我躺好。
“這是什麼地方?”我虛弱地問。
“這裏是阮府,我叫巧雲,是專門伺候姑娘的。姑娘受了重傷,是我家公子把您安排到這兒來療傷的。”巧雲說。
我這才想起那日我正與阮玉說話時,被黑衣人追殺,一劍刺傷後就昏了過去。我輕蹙著眉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您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昨夜裏回來後就開始發高燒,直到剛才嘴裏還一直喊著什麼蕭方呢。”巧雲說著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鬆了一口氣,“總算退燒了,這下我家公子可算能放下心了。”
提起蕭方,我又想起剛才那個夢,心裏不由得一陣抽痛。我深吸了口氣,輕聲問道:“阮公子他……是不是也知道我是女子了?”
巧雲笑著說:“姑娘不用擔心,我家公子的心性非凡人所能比及,姑娘盡管放心在這裏養傷就是了。”她小心地扶我起身,端起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送到我唇邊說道,“姑娘快把這藥趁熱喝了吧,這樣您的身體才能快點恢複。”
我就著她的手喝完藥,又躺下昏昏睡去。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的傷勢在阮玉的特意關照和巧雲的悉心照料下日益恢複。其間阮玉也來看過我幾次,但每次都是來看看就走,從未問過一次有關那日黑衣人行刺我的事情,令我覺得很心安,不必再想方設法編些言辭去搪塞他。我在和巧雲說話時旁敲側擊地了解到了阮府的情況,原來阮玉家就是兩年前皇上欲征討鬆詔時向朝廷捐獻五百萬兩白銀作為軍資的啟陽第一望族阮氏,這不禁令我對阮玉頓生防備之心。
啟陽阮氏是大靈國為數不多的幾個傳統一等大族之一,這種大家族與朝廷的關係錯綜複雜,大靈皇朝建國之初全憑他們的全力支持,才得以穩固江山。他們之間互通婚姻,形成特殊的利益集團,對皇家構成很大的威脅。是以,大靈皇朝自建朝以來,幾代皇帝對傳統的幾個一等大族都采取了又拉又打的政策,靈明宗還曾在昌德三年下詔嚴禁指定的幾個貴族互通婚姻,其中就有啟陽阮氏。這些家族為保全自己,做了各種各樣的預防措施,其中一種就是培養隱衛暗中保護自己的族人,他們的府邸戒備森嚴,就連一隻飛鳥都難以飛越府中一步,想必那些黃衣人就是阮家暗藏的隱衛了。可能是那些黑衣人早已潛伏在客棧附近等待時機對我下手,卻不料被在暗中保護阮玉的隱衛發現,彼此之間才交上了手。
我此次雖被阮玉救下,但這種家族與朝廷的淵源太深,一不小心便會牽扯其中。我如今被太子追殺,阮玉在尚不知情的狀況下救了我,他日阮玉若知道我是太子的眼中釘,不知道會不會第一個就出賣了我。如今我傷勢未愈,也隻能暫時借助他府上的保衛措施來保全自己,一旦恢複,我就必須馬上離開這裏,另想他法。如此這般想法既定,我便開始靜心養傷,希望早日恢複身體離開這裏。
這日,巧雲不在房中,我獨自一人在房內躺得無聊,便想去花園裏散散步,多走動一下對於身體的恢複會有很大的幫助。穿過曲折的走廊,尚未進園便有錚錚琴音隨風入耳,絲絲梔香沁人心脾。
我順著琴聲尋去,隻見阮玉正神色淡定地端坐在一棵梔子樹下輕撥淺彈,頭微側,目光幽遠地不知望向何處。阮玉的琴技造詣精湛,琴聲流轉舒緩,空曠清亮,似空山鳥鳴,水流花開,令人仿佛漫步於青山綠野之間,駐足於飛瀑碧潭之側,立身於明月青鬆之下,洗心於禪院古寺之內,那幽深的琴音猶如仙拂輕輕掃去心靈的塵垢,使人不禁感慨世間的富貴名利猶如過眼雲煙,轉眼即逝,平凡淡定,無欲無求才是人生至理。
一曲終結,餘音懸繞不絕,我情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
阮玉轉過頭來看我,溫和地笑道:“易姑娘所為何歎?”眼前的阮玉就像是風輕雲淡的中秋滿月,清心淡泊的曠穀幽蘭,寧靜致遠的高山流水,使人賞心悅目,心無旁騖。
我輕聲吟道:“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①聆聽阮公子奏曲,猶如禪院聽佛,令人感悟匪淺。”
阮玉美眸微閃,歎道:“我昨日去寺院與無塵大師聊天,大師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今日有所感悟,方隨興而撫,不想竟被易姑娘一語道破,易青可謂知音矣。”
我笑道:“承蒙阮公子錯愛,易青何堪有幸配得上知音二字?”
阮玉笑著說道:“易姑娘何出此言?知音乃解音讀意之有緣人,分什麼幸與不幸,配與不配?縱然是農婦樵夫,凡解得我琴音之人,阮玉也一樣視為知音。”
阮玉的這番話倒令我很意外,沒想到他竟能如此心境豁達,超塵拔俗,這樣的人也會與太子一樣表裏不一麼?我直視著阮玉黝黑的墨瞳說道:“易青既解阮公子之心意,不知阮公子可解易青之心意?”
阮玉默默地凝視我半晌,方才慢慢地說道:“若想解易姑娘的心意倒也不難。”
“願聞其詳。”我雖知道阮氏家族的本領通天,此時倒也想知道阮玉對我的底細到底了解多少。
阮玉站起身低頭踱了幾步,好像在考慮應該如何開口,片刻,他抬起頭看著我說:“易姑娘若想在啟陽開辟一片天地,阮玉願傾力相助。”
阮玉的眼神純摯祥和,幹淨的有如聖潔的白蓮。隻是,殘酷的事實告訴我,越美麗的事物就越危險。熱情親善的大嫂親熱地挽著我的手把我送進了一個親手設計的陷阱裏,溫文爾雅的親哥哥溫情地對我微笑著捅了我一刀,就連平日裏滿眼都是溺愛之情的父親都會活活拆散自己親手成就的姻緣。親情尚且不能相信,更何況是初識的朋友?
麵對阮玉真摯的眼光,我心裏猶豫不決,我……能相信他麼?
注1:李涉《題鶴林寺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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