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麻地少年  12、人心是個黑匣子

章節字數:4260  更新時間:20-06-26 1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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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人心是個黑匣子

    (楊的故事)

    調查證人演變為一起劫持事件,這確實非常糟糕。我也不知道這麼會弄成這樣。分析起來,當時有兩個因素強烈地蠱惑著我:第一,我急於得到真相,而強硬是當時能較快達到此目的唯一手段,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和這男孩磨唧了;其二,我以這種粗暴的手段,壓抑著內心一個不怎麼明確的的念頭。我說過,在我夾抱住那個男孩的時候,我心裏漾過一陣興奮,這是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當我用手去撕開男孩的衣襟,目的不是單一的,案件的真相確實是團燒心的火,可另一種莫名的需求同樣燒灼著我,那一瞬,我渾身顫抖得甚至比男孩本人還厲害,我第一次感受到興奮來得如此迅猛而強烈。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Tony,當時有一個魔鬼在我內心瘋狂地跳躍,從一個小玩偶模樣,很快長成一個巨人。

    你說我內心深處一直希望這是一樁關乎深層話題的大事件?

    對這一問題,我認真反省過,答案是肯定的。我敢於這樣承認,Tony,是很不容易的,因為迄今為止,隻有我看到了這一點,我幾乎沒有能力去說服整個社會,讓所有人都來正視這一深刻的現實問題。弄不好就被誤解為沽名釣譽,危言聳聽,心懷叵測。但如果沒有這次“心懷叵測”,我恐怕未必有這樣的執著,一根筋地要弄個明白;未必能建立起與眾不同、另辟蹊徑的辦案思路。回想起來,終究是我的“心懷叵測”成全了我。

    你問我是不是“那種人”?

    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我一直在為完成我的正常婚姻而努力,也可以說是生命不息奮鬥不止,呼吸不停,我還是要討老婆。從大學開始,我就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花在追求女生上,以結婚為目的的女朋友換了一茬又一茬。當我在檢察院任職的時候,我甚至已經和一位女同事確定了婚期,我感到幸福而滿足。當然,後來因為某種變故,木已成舟的婚事半途而廢,但那都是為一些生活瑣事,是意氣用事,無關其他。後來我還十分懷戀那段戀情。

    我之所以三十浪蕩還孤身一人,都是偶然因素,是不得已而為之,不是本能地拒絕女生,無論在我的潛意識還是實際生活中,我都沒有想到……會和同性產生什麼糾葛。直到接手黑麻地10號案件之後——

    (這會兒,我頗有些迷惘。我說,你一直企圖讓我明白,這一切都是源於“遭遇”,沒有“遭遇”你就不會陷入泥淖——恕我這麼直白,用詞不當——是意外的“遭遇”導致你人生開啟了另一扇門。可我怎麼覺得這一切好像是你給自己設了個局,為自己製造了“遭遇”的可能?這一切……好像都是設計好的。

    楊聽我這一說,先是一愣,隨即便是一抹無奈的笑,楊說:這裏也許有個”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但無論如何,Tony,沒有這個案子,或者說,不接受這個案子,檢察院的領導沒有把這案子交給我,而是交給了其他人,就沒有這一切。難道不是這樣嗎?

    我木訥地說了聲“噢”。)

    男孩被我劫持進10號地下室以後——不,這樣說不準確,對我也不公平——準確地說,應該是我在束手無措心慌意亂的時候,把男孩帶進了10號地下室。

    男孩在地下室躁得像隻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一個勁地說我綁架了他,嚷著要我放他走。我沒有對付半大孩子的經驗,尤其是對這種特別鬧的男孩,我簡直沒一點辦法,說實話,那會兒我比他還要緊張,我說:“這地方我也不願意來,可既然來了,我不會輕易放你走。”這是實話,都鬧到這地步了,好歹都是劫持綁架了,我一定要男孩說出事情的真相。男孩見我態度強硬,毫無商量的餘地,便開始拒絕和我說話,他蜷縮在牆的一角,頭埋在膝蓋間,後來,任憑我怎麼哄他都不管用了。

    我和他麵對麵席地而坐,中間隔著那張可疑的傷痕累累的長條凳,我們僵持著……我一直在為和一個俊美的少年單處一室而心跳,我想過種種可以靠近那男孩的理由——當時我要靠近他的企圖尤為迫切,可以說嚴重地折磨著我,但事實上我光是想,一點行動的勇氣都沒有。

    下半夜,我也累了,把他一個人鎖在地下室,獨自到街上透氣,順便買些水和吃的。到街上,我感覺平靜了許多,心也不再無序地跳,等我再次回到地下室時,男孩睡著了。

    我怕他凍著,脫下外套給他蓋上,這是個非常自然的借口,我給他蓋衣服的時候,手輕輕地攬住了他的肩膀,這瞬間,他透著絲絲寒意的身體給予我從未有過的愜意,以致我周身毛孔為之舒張,緊接著,便狠狠打了個顫。

    他驀地醒來,衝著我說:“你不是警察!”,我說:“當然不是。”警察不幹這種愚蠢的事,我不想給警察抹黑。

    男孩見我承認不是警察,又說:“你現在放我走還來得及,否則就晚了!”我知道他說的“晚了”是什麼意思,這是在威脅我,他知道這事說到哪兒去都是我理虧,夠得上進局子。

    我不理他的茬,打開新買的礦泉水遞給他,說:“你喝點水。天快亮了,天亮前我們離開這裏,現在,我們好好談談?”

    他執拗地說:“不談,沒什麼可談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放我走!”

    我指著緊閉的木門說:“你看,門後鬥大的M和你胸前的疤痕一樣,你就給我說說這個M是怎麼回事,從它說起——你不能說這個也不知道吧?”

    男孩下意識地捂著衣襟:“不知道!我自閉,我失憶了,就是先前知道也忘記了!!”

    我也火了,更多的是著急,時間拖得越長,這件事的性質就越嚴重,我說:“你今天不說就是不行——”我把他抱起來,強行放在那張長凳上。“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整整六個月啊!六個月,我每天就像在沙子裏淘金,希望看見一星半點對我有用的金粒子……”

    一放上長凳,男孩就像顆炒熟的栗子,又踢又蹬,特別燙手,按也按不住,最後以致連人帶凳一起翻倒。我們倆都摔在了地上。

    我狠狠壓住他,不讓他翻身起來,這會兒我和他貼得那麼近,他臉上的每一個細部我都看得格外清晰,是那種我神往已久的狀態,我說:“別別扭了,小子,快告訴我,這個長凳是怎麼回事?凳子背後刀刻的字母是怎麼回事?那個男人到底對你和其他十八個人做了什麼?你最後是怎麼從他手裏逃脫的?告訴我真相……告訴我!”我使勁搡著男孩瘦弱的身架,歇斯底裏地咆哮著,樣子真有點瘋狂。

    男孩突然用雙臂勾緊我的脖子,淒厲地哭喊道:“別逼我,叔叔……讓我忘記吧……”

    他叫我“叔叔”,讓我的心顫抖得生痛,覺得自己做得太過份了,男孩不願意說一定有他的理由,回憶對於他來說也許是非常痛苦的,我這麼逼他,未免太殘忍了。我動情地抱緊他,以分外輕柔的口吻說:“發生了,就忘不了……”

    男孩緊緊偎在我懷裏,泣不成聲地央求:“……我不要說,我要離開這裏……”

    我說:“你不是說自己是戰神嗎?你是個勇敢的孩子,你說”空氣的前方是水,水的前方是冰”……你什麼都不怕的。”我想盡一切辦法哄他,鼓勵他,給他勇氣,包括我堅實而溫暖的懷抱。

    男孩終於平靜了下來,我讓他躺在長凳上,慢慢地對我講述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不用著急,想起什麼講什麼,即便忘記了也沒有關係。

    起先,男孩不願意躺在那裏,我說:“沒關係,我守著你呢。我怕你太累了……”我說這話的時候,手一直輕輕撫著男孩柔軟的頭發。男孩不再別扭,也不再鬧騰,仰天看著屋頂,開始對我敘述不久前的往事——

    ……男孩說,他確實是在網上和那個瘦瘦的男人“遭遇”的,另外十八個人恐怕都是。網上的那個男人特別能說,男孩們喜好什麼他就說什麼,而且字又打得飛快,男孩們本來覺得聊天挺無聊的,有一搭沒一搭,持續不了多會兒,可自打結識了這個男人,讓這些男孩開始覺得聊天特別有趣。

    後來,我查看過一些殘存的聊天記錄,應該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基本能看出他們聊天的範圍和基本走勢:起先,總是一些關乎遊戲的話題,漸漸範圍就有些廣,滑板、桌球、新流行的音樂專輯和其他一些瑣事……幾乎無所不包。接著,很明顯,男人在誘導話題向某一方向深入,他們的談話開始涉及隱秘內容。男人意識到,介於成年和未成年之間的男孩,情竇初開而懵懵懂懂,那些敏感的話,很難在陌生人之間介入,但一旦介入,又非常投其所好。男人在某些特殊常識上表現出的淵博和老到,深深吸引著這些有著強烈求知欲的懵懂少年、性情男孩。

    男孩說,在網上僅僅認識了三天,男人就提出要和他見麵,在這之前,他們連一次視頻都沒有過。

    約見的地點是黑麻地通宵店門口,就是我給男孩買熱巧克力的那地方。(我說,天,所有的犯罪現場都是你到過的地方。楊說,你最好別作這樣的聯想。)我們城市本來就小,到了晚間,熱鬧的、有人氣的也就那麼幾處,不外乎通宵店、拉麵館、網吧、洗足坊……通宵店離網吧很近,也就十來米的距離,晚上的生意很好,並不是個僻靜避人的地方,因此男孩絲毫沒覺出有什麼危險。

    他們倆都按時到了通宵店門口,男孩看到一個蒼白而瘦削的男人,並沒有感到太意外,而男人卻為男孩的俊美而大呼“意外”。男人說:“我沒想到你是這麼個小奶狗——”很快,他們相互間以“哥、弟”相稱,陌生感頓時煙消雲散。

    男孩說,他們在通宵店門口談了大約有半小時,具體說什麼已經記不清楚了,反正前半拉純粹是瞎聊,後半拉男人問了他不少問題,比如父母,比如交沒交女朋友,比如……這些問題曾經在網上都問過,但這會兒男人再次問到,男孩並不感到多餘。

    男孩一直坐在街邊的護欄上,男人則麵對他而站,按這個架勢,從通宵店進出的,都隻能看見男孩的臉,男人始終是背著。男人很自然地將手扶在了男孩的腰上,因為男孩坐在護欄上的姿勢是有一點小小的危險,男人扶住男孩不算什麼太突兀、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做法。但男人扶住男孩後終究說了一句讓人感到突兀的話。男人說:“我好喜歡你。”

    這時候男孩臉紅了,他努力把這句話理解成廣義的或者說是泛指的那種,比如說,長輩對晚輩所說的那種喜歡。但分明不是,男孩臉紅了,足以證明男孩是明白這一切的,他甚至沒有回避男人趁勢撫住他的臉,隻是窘迫地笑了笑說:“哦去,這話聽起來怎麼有股子膻味兒?”

    這一切讓男人意識到眼前這個男孩是可攻克的,事實上,在網上的三天,男人一直在試探男孩是不是屬於那種可攻克的,他提出要見,其實已經有了充分的把握,這一刻隻不過想進一步證實以做到十拿九穩而已。

    於是,男人恰到好處地提出要帶男孩去一個地方,並說那是個很好玩地方,他要和男孩玩一個很好玩的遊戲。起初,男孩有些猶豫,推說是不是時間有點晚?男人說,那地方離這裏不遠,要不了多少時間。男孩終於答應了。

    我問過那男孩,你是否意識到跟那人走後,會發生些什麼?男孩說:“誰知道。我想我是個男人,他能把一個我怎麼樣?”我感覺,男孩沒對我說真話,當男人提出要帶走他時,他當然想到會發生一些事,他怎麼可能一點料想一點預感都沒有?而且,他應該知道所謂“好玩的遊戲”是和什麼有關。

    是什麼引誘著情竇初開、懵懵懂懂又充滿探求欲的性情男孩,這一點,不言而喻。

    Tony,人心裏都裝有一個黑匣子,你必須小心翼翼的按著。一旦,不小心讓黑匣子打開,簡直不可收拾。

    (此時,我一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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