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麻地少年  18、“他們都能回家了”

章節字數:4468  更新時間:20-07-17 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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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他們都能回家了”

    在布魯塞爾吃過晚餐,我和楊一路聊著,走進火車站。我們買了21點由布魯塞爾發往裏爾那班車的票。那會兒,離開車時間還有差不多一小時——

    (楊的故事)

    我曾經問罪犯,這一切為什麼要以殺人結束?為什麼一定要演變為一場殺人遊戲?一般類似的遊戲都不會發展到殺人,沒有這個必要,沒有嚴重到非開殺戒不可的程度。

    罪犯的回答似是而非。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第一次去拘留所探視的時候,罪犯仰起臉神經兮兮地問我:“我牆上的荷花掉下來了嗎?要是掉下來一定被弄髒了……我沒把它粘牢。”他似乎很後悔沒把水墨荷花牢牢地粘在牆上,也許他更後悔,應該把它毀掉,免得在畫上留下他人汙穢的腳印。想起這些,我若有所悟,決定不再向罪犯追究。

    病態人對許多事情的處理都如出一撤,出於同一種病態心理,男人自認為美好的東西是不可被玷汙的,他甚至不願意這種美好重複或延續,他認為結束即是對美好最完整的封存。

    當然,這是一種比較高端的心理分析,罪犯本人也未必明白。對於為什麼要把和他玩過“木馬遊戲”的男孩都置於死地,最簡單的一種解釋,就是:唯恐泄露。

    泄露,將使遊戲無法繼續;但同時,泄露,也是罪犯終止遊戲的最好手段——如果,他想終止的話。

    剛才,我們說到由於發燒,男人沒有對男孩下手,而是買了退燒藥讓男孩吃下,讓他安靜地睡了一會兒。我把後麵的事繼續對你說下去吧——

    男孩睡了一會兒醒來,已經不那麼難受,退燒藥的作用真的很明顯,燒好象退了,至少是比先前退了一些。由於地下室沒有窗,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看見男人木木地坐在他對麵,布滿血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仿佛守了他一夜。他現在來看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男人,已經沒有昨天那麼恐怖。他懷疑一切都是夢,殺人隻是一場夢魘。但胸口凝結的血跡使他重新意識到身邊的危險。

    男孩說要喝水,男人把昨晚喝剩的一點水給他,順勢摸了摸他的額頭,籲了一口氣說:“昨晚你燒得好燙。”

    男孩喝完水,再次央求男人放了他。男人說:“我放了你我就完了。”男人說這話時,態度並不粗暴蠻橫,而是帶著絲絲苦澀。男孩見男人沒有斷然拒絕,心裏便有了一點點希望。

    男孩說:“你是怕我出去後會對別人說?我跟你保證,我一定不會對任何人說……”

    男人隻是搖頭,不說話。

    男孩知道,無法讓他相信自己一旦出去能做到守口如瓶……這期間,倆人沉默了很久,各自都在思考著對策。地下室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任何一個瞬間,男人都可能重新站起來,拿起刀……男孩突然就有了孤注一擲的念頭——

    他慢慢挪向男人,把手搭在男人的肩上,男孩說:“我發現你很孤獨,以後,你就不會孤獨了——”男人不明所以,但分明有幾分意外。男孩繼續說:“我出去以後,會對你好的。”男孩沒有更多的詞彙,他說不來更好聽的話,事實上,這句特別普通的話所發生的效用足以抵得上任何心靈雞湯,乃至任何振聾發聵的經典語言,它打中了男人的要害。

    男人站起來,長時間踱著,似乎在進行最揪心的思考,地下室的空氣凝固了,男孩感覺心要跳出來。

    男人突然回過臉,問男孩你為什麼這麼說?男孩說:“我發現昨晚你在我胸口刻字的時候流淚了……你心裏是喜歡我的……”

    (聽到這兒,我禁不住說,男孩好聰敏。)

    是的,男孩非常智慧。對待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心理攻勢是最奏效的方法——當然男孩不一定懂,他隻是依靠本能,他看見男人略有所動,繼續說:“我出去以後,會像對待父親或者兄長那樣待你。我會對你好的!”他重複著。

    男孩說完“我會對你好的”,男人的眼睛明顯濕潤了。但男人沒有很快表態。

    男人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當”地丟出一把鑰匙。男孩的話奏效了!他能死裏逃生連他自己也沒想到。

    男孩離開黑麻地10號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時分。

    男孩僥幸走出地下室後,沒有兌現任何承諾。這不怪男孩,他是用最機智的辦法解救了自己。以後的那些日子,他既沒有對男人有如父親兄長,也沒有能解除他的孤獨,甚至再也沒有見過他——什麼方法都不可能讓男孩再與他重聚。男人繼續孤獨著,繼續玩他的“木馬遊戲”,繼續殺人……終於有一天,男孩用匿名的方式在警方官網上告發了男人。作為一個有良知的公民,男孩的行為毋庸質疑。

    我問過男孩,在你走出地下室之前,男人再沒有說過什麼嗎?男孩說,他說了一句我無法理解的話。我急於問:“是什麼?”男孩說:“他說,你走了以後,他們也可以回家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完全像是在對自己說……叔叔,他說的”他們”究竟是誰?”

    我為之震驚,“他們”,當然是指那些死去的冤魂,埋在地下的其他男孩。男人在男孩俯身拾起鑰匙的那一瞬間,完全預料到可能發生的一切,他意識到真相離被披露已經不遠,魔鬼和人類的較量已經進入到終局。他在男孩走後,在木門背後刻下了一個大大的M——這是他最為刻骨銘心的。

    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男孩是自己伺機逃離的,從沒想到會是罪犯親手放了他,這是我所有假設中唯一出錯的地方。

    我還是要對你重複這句話:泄露,是罪犯終止遊戲的最好手段。如果,他想終止的話。

    現在,真相大白了。至少在我心裏,我沒有必要再留住男孩,沒有理由,於是我對男孩說:“你可以走了……”我說完這句話,自己也驚了,這不是罪犯最後的語言嗎?這情景和當時何其相似。整一晚上我似乎都被罪犯的靈魂附體。

    我發現我說“你可以走了”的時候內心非常煎熬,我想罪犯在放走男孩的一刻一定承受著和我同樣的煎熬。在男孩敘述那一晚遭遇的時候,我一直在尋找時機,想觸摸他。隨著敘述的深入,誘惑越來越大,我的欲念也越來越強烈,我不得不一次次強迫自己定下神來關注他的敘述,但腦子裏似乎總有另外一隻手在把我往外拽……Tony,我對你講這些你很難理解,在你的那個世界裏,一定不知道這個群落的欲望是怎麼回事,以前,我也是不知道的,這一晚我算是嚐到了滋味。但我始終沒有最佳的機會,因為我擔心會打斷他,每次我要伸手的時候,男孩的敘述都出現了轉折,於是我不得不放棄內心的企圖。直到最後,我說“你可以走了”,那時,我已經喪失了一切機會和可能。我希望他快走,把纏住我的魔鬼也一並帶走。

    我沒有得逞的好處是,男孩對我有了起碼的信任,他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隻是為了辦案,沒有從中覺察出其他任何蛛絲馬跡。

    男孩聽了我的話,顯得非常高興,他說:“是真的嗎?我真可以走了?你決定放我了?”

    我說:“我並不是抓你,我也沒有這個權力,這一點你要搞清楚。別誤會了,以後也別到處亂說。快走吧,你父母說不定在到處找你呢。”

    男孩說:“他們才不會呢……”

    男孩臨走,突然想到問,他所說的一切將來是不是要到法庭上去作證?他問我是不是會要他出庭?他說他之所以有那麼長時間沒有告發罪犯,就是不願意作為證人出現在公眾眼前。

    我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說:“這是免不了的。”男孩的頭發真的好柔軟,有他這種年齡不該有的柔軟。

    男孩似乎有了心事,臉上堆積起陰雲。他走出地下室前問我,你還不走嗎叔叔?

    我說,我想獨自待一會。我說,回去吧,回到父母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我決定申請盡快開庭審理,盡快結案,給死去的十八個冤魂和他們的父母家人一個交待。結束這個案子有兩種做法,一種是在法庭由我出示控方證人,由男孩當庭舉證;另一種,就是還按照以前的思路,把它處理成“證人缺失”——這成了我艱難的選擇。

    (我說,最終,你選擇了後一種——)

    沒錯Tony,你真的是好聰明。我確實選擇了後一種。讓男孩出庭作證,雖然有利於案子的審理,但法官會就許多問題對男孩提問,那些可怕的情景將再次在男孩腦海裏重演,想到這一點,想到那天晚上男孩泣不成聲地央求我讓他忘記,我就於心不忍。而且一上法庭,男孩的一切秘密勢必成為公眾新聞,他還那麼小,今後他怎樣麵對社會?選擇第二種,雖然會在我的從業生涯中造成莫大的遺憾,但罪犯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他自己也供認不諱,絲毫不會影響法庭對他的判決。

    我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完成了我公訴詞,準備好法庭辯論的所有資料。一個星期後,我走出自己的屋子。對著鏡子,我發現自己蒼老了許多。那一個星期,無數場景在我腦海裏演了一遍又一遍,真實的,假想的,已經被證實的,需要繼續隱瞞的,在我腦子裏被整理出一套完整的程序,或者說,一個完美的腳本。我發現這個過程真是折磨人,有時,我突然會分不清我和罪犯之間的界線,這種需要走進罪犯靈魂的活計,有時真能把人拉進魔鬼的地界。

    開庭那天,我在法庭上的表現非常出色。雖然,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千萬不要露餡,我和唯一證人曾經有過生死過招的事千萬不能敗露,否則就是妨礙舉證,涉嫌犯罪。唯一一次突然走神,是因為我突然看見男孩——那個神乎其神的“小戰神”,坐在法庭後排的聽證席上……隻一晃,後來我再找他,就不見了,他是否真的到過?抑或是我的錯覺?

    我不太相信自己會產生錯覺,他如果真的到過庭審現場,那麼,他是關心案件的發展,關心罪犯的判決,還是僅僅為了關心我?

    我後來問過男孩,那天你究竟去沒去過法庭?男孩詭譎地笑著,說:“我沒去,我去那幹嗎?那件事我早就不關心了。”我從他的表情中看出,那未必是實話,盡管他裝得滿不在乎。無論男孩最終去沒去過法庭,我相信他是明白的,我沒有讓他出庭做證是為了他好,我保護了他,而這種保護完全出於發乎內心的“愛護”,為此我還承擔了很大的風險。我是一個善良的“叔叔”——我想,也就是從這件事起,他開始讀我,也似乎讀懂了我。

    (我在楊的敘述中發現了一個細節,於是問:“這麼說,在你綁架他去地下室那晚以後,你們還見過?”)

    見過。不過你不要用“綁架”這個詞。你說“你綁架他去地下室”,嚇到了我。

    從那個案子結案後,我的精神狀態很差,也許是由於累,這個案子使我身心疲憊;也許是我突然發現自己心理上出現了問題——人生處在十字路口總是容易萎靡不振;也許是我通過這個案子意識到法律這東西真是蹊蹺,判定和否定都有太多的人為因素,作為我這樣一個生活在現實社會中的個體,有太多的私欲,很難奉行“法律至上”的準則,維護法律的絕對尊嚴——我在法庭上陳述的犯罪動機,說白了就是一篇謊言,雖然慷慨激昂,但我內心是很恍惚的。在我的陳述中,甚至沒有涉及“同XING戀”這個詞,因為,一旦涉及,問題隨之就會變複雜,我需要舉證,舉證就會牽扯出相關證人,甚至牽扯到我個人對這一問題的認知。在當今社會對“同誌”尚無起碼認知的今天,我對同XING戀問題分析闡述得越透徹,越容易引起人們的質疑,最後直指對我個人的品行乃至性向。

    我沒有這個膽量和勇氣。換句話說,我沒有勇氣犧牲自己去維護法律的尊嚴。

    我一直以為自己會對一個“同道人”來訴說這些,那樣比較容易溝通,容易得到理解。可不知怎麼就遇上了你,不知怎麼就說開了……對於你這樣一個思維單純的男孩來說,我很感謝你能耐心傾聽我的心事。

    (我說,沒必要謝我。今天的世界人與人之間的屏障正在消除,剩下的就隻有人性的對視。)

    說的真好Tony。你給了我勇氣,讓我能夠回答你之前所有的問題——

    也是剛才說的那些原因,我決定放棄工作,辭職到法國讀書,繼續讀法律。我需要修煉,需要休息,需要冷靜地思考未來的人生之路,更重要的是我要重新了解和研究英美法係的“判例法”……在我等待出國簽證的那段日子,我很空閑,我和男孩再次遭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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