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04 更新時間:20-08-12 22:07
又是一年的春日,景陽宮裏依舊是八年前的模樣,婢女,侍從,依舊還是那些人,花花草草,依舊還是那些花草。
“太子殿下萬安!”
薑楠一身四爪蟒袍,出落的已然是個翩翩少年郎,提了一個小竹籃,裏麵擱這三四塊綠豆糕,三四塊青麻糍,一盞雙皮奶。薑楠拎著一路,伺候的侍從想要替他拿著,他都沒有讓。
“殿下請。”一個老嬤嬤引著薑楠入內。
“吱呀。”朱紅的大門推開,屋裏的擺設依舊。這讓薑楠有種母後還在的感覺,可是物是人非。
環顧四周,屋內一片寂靜,當年母後總愛躺著的美人榻,空空如也。
依舊記得當年母後躺在那美人榻上,執著一話本,一側端放著一盞茶,嫋嫋升起的熱氣,回蕩在鼻尖的茶香,自己卻是在一側的椅子上坐著貪吃母後這裏的糕點。
麻糍香甜可口,又甜、又滑,色澤又鮮白,滑韌透明,綠豆糕,清香綿軟不粘牙,甜而不膩。配上一盞雙奶皮,甚是好吃。
薑楠抬腳踏入屋內,鞋子踩在地上,發出聲響來,打破了薑楠的回憶,“母後,當年吃了你的糕點,今日我送些來給你。”
老嬤嬤識趣的退下,隻留下薑楠一人麵對著了無生氣的屋子。
薑楠將糕點從籃子裏端出來,放著在桌幾上,擺放的和當年一模一樣。好似這樣,母後就還在。
坐在椅子上,同樣是那個姿勢,當年的自己雙腳都不能碰到地麵,而此刻的薑楠卻已經能夠輕輕鬆鬆的踩在地麵上了。
長大了,時間過的真快。
薑楠望著空空的美人榻,愣愣出神。
都說生孩子猶如踏入鬼門關,當年母後因為那個刺激,大出血而亡,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
母後身下一片血跡,冰涼的手握住自己的手,接連說著好冷,好冷。
“阿楠,阿楠……以後母後不能看著你長大了,你要好好的。”哽咽著,“找……找到你皇妹。”眼角的淚水滴落。
像是滴到裏薑楠的心裏。
當年那繈褓雖然滿是鮮血,但不過是個空殼子,裏麵並無其他,皇後一直堅信她的女兒並沒有死。
回憶了當年與母後相處的時光。
手又不由自主的往旁邊的糕點上摸去,捏上一塊,放到口中,甜意充滿了整個口腔,薑楠回神。
輕笑一聲,“嗬,母後,兒臣又吃了您的糕點。您可不要責怪我,兒臣日後來時再帶些來向您賠罪。”
又靜坐良久。
起身,在屋內徘徊一陣。
走到窗前,打開,微風拂麵。
往外望去,入眼是鬱鬱蔥蔥的桃樹上結了許多小桃子。
薑楠悠悠的歎口氣,風景猶存而人已不在。
桃子還不過半個拳頭大小,瞧著就青澀。
不若摘些給父皇送去。
宏啟帝,自皇後去了之後,整日裏便是鬱鬱寡歡,這些年每時每刻都撲在公務上,日漸消瘦。尤其是皇後剛走那幾年,整宿整宿的不睡覺,即使是睡下了,也不安穩。這些年雖然好一些,可總日裏懨懨的,眸子裏常常蒙著灰霧,看不見生機,若不是薑楠還小,不能扛起這南薑國的大任,他說不準就隨皇後去了。
整日裏像一個行屍走肉,工作的器械!
也就是看著薑楠時,提及皇後時,眼眸裏會劃過些許生機。
掛在枝條上未成熟的翠綠色桃子的,有些堅硬,薑楠探出頭去就能夠到,摘些給父皇送去罷,父皇這幾日身子越發不好了,也是,每年母後忌日,父皇都要大病一回。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父皇今年的病格外嚴重。
這桃子是母後宮裏的東西,父皇見了定然能有些胃口。
興慶宮是父皇的寢殿。
任總管任廣是父皇的大太監,此時卻是站在外麵伺候著。
“拜見太子殿下。”
“起罷,任總管怎麼在外麵伺候?父皇怎麼樣了。”薑楠問著。這任廣可是父皇的心腹,經常形影不離。
任廣小聲的向薑楠求救,“殿下可算來了,皇上他不願意進食,雜家怎麼全都沒用。這不被趕出來了。皇上必然不會對殿下發火,殿下進去可要好好勸勸皇上,這人不吃飯怎麼行。”
“本宮知曉了。”薑楠應下,這鐵打的身子不出米飯也受不了,更不用說父皇身體愈加孱弱。
殿內,昏暗,隻有床前點了一盞燈,燭火搖曳,層層紗帳中隱約可見父皇躺在床榻上麵,“兒臣拜見父皇。”
“父皇?”
等了一會,帳後才傳來聲音,“阿楠,來了啊,來到父皇跟前來。”聲音細微,輕弱。
薑楠撩開簾帳,被眼前的一目嚇得赫然一驚,“父皇的!”
麵色如土,青灰色的,臉上的肉已然沒有多少,向內凹陷著,骨頭的輪廓清晰可見,渙散的眼神,可有可無的呼吸。
“朕,時日無多了。”宏啟帝艱難的開口說道,小半是病的,大半是他不想再活下去了。他的滿兒在黃泉路上,奈何橋邊等了他整整八年了,方才他又夢著她了,她還是那麼年輕貌美,還是他的小姑娘,嫣紅的曼珠沙華被她襯得也黯然失色。
“父皇,會沒事的。”薑楠喃喃自語,可他心知,父皇他,沒救了,心已經死了。
“阿楠,朕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便是你,以後卻還要辛苦你扛起這南薑的江山。”
“禪位的旨意,朕已經擬……咳咳,咳,擬好了。”咳的撕心裂肺。
給他蒼白的臉色增加了些紅暈。
“父皇!”薑楠跪在床邊,握著宏啟帝骨瘦如柴的手,哽咽著,將頭靠在在宏啟帝的手上,眼淚似水一般掉下來,“父皇,怎麼能舍得丟下兒臣一個人。”
“阿楠,勿要傷心。”宏啟帝仍然像從前那樣摸了摸他的腦袋,哄著他說,“朕要去找,你母妃了。”
宏啟帝感覺咳完,整個人都舒暢很多,渾身的酸疼在這一刻都消散了。飄飄欲仙,從來沒有如此輕鬆過。
宏啟帝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說話也有力氣了不少,撐著自己坐了起來,抱住床邊的薑楠,“讓父皇再抱抱你。”心裏明白,他就要走了,現在不過是回光返照罷了。
“父皇,兒臣有東西給您。”薑楠突然想起了先前在母後的景仁宮采摘的桃子。
“什麼?”宏啟帝饒有興趣的問道,許是不久就能與皇後相見,宏啟帝此時算的上高興。
“桃子,母後院子裏麵摘的。”薑楠拿起一枚遞給父皇。
宏啟帝看著桃子,陷入了回憶。
那也是春日裏,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紮著兩小辮子,站在一棵桃樹下,樹上結了果子,那姑娘見沒有旁人,便要爬樹,恰巧還隻有十來歲的自己路過,正巧看到這一幕,站在樹上的姑娘受驚掉下來,直直掉在了他的身上。
這是他與皇後相識的時候,這個舉止剽悍的姑娘,被自己嚇得哭成花貓。
當時,他就覺得這個姑娘有趣極了。
後來,一向不喜與女孩玩耍的他開始與女孩交流,當然僅限於她。
再過幾年,他也該到了娶妻是時候,腦中直接就想到了她,陸家的女兒,陸滿兒。
洞房花燭夜那日,新房裏,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喜慶之色,一把秤杆將繡著鳳凰的紅蓋頭掀起來,露出她那嬌羞的臉,羞澀中又帶著大膽的愛慕,當時他就知道,是她。
以後,就是她了。
此生,就是她了。
後來,兩人琴瑟和鳴,情投意合,多姿多彩,就連枯燥乏味的奏折看起來都帶著甜味,兩人就像是泡在蜜糖罐子裏,多快活的時光。
再後來又添了孩子。
再後來……
最後,記憶停留在滿兒靜臥在棺槨中,了無生氣。
記憶戛然而止。
“這桃子,你母後愛吃,朕也愛吃。”他這般說著,將桃子往嘴裏送,入口酸澀,微苦,但有著桃子特有的清香,別有一番滋味。
“好吃。”宏啟帝說著,又咬了一口,硬了。
眼前的桃子看著模糊起來。拿在手裏有千金重,他知道,時間到了,他也該走了。
“父皇!”薑楠哭著,像個小孩。
“莫哭,以後,就是大人了。”宏啟帝動了動僵硬的兩頰,想要笑著對他說。
手裏未吃完的桃子,沒拿住掉在了地上。滾了一圈,沾染了灰塵。
“桃……”宏啟帝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來。
薑楠立馬去撿地上的桃子。
隻是再抬頭的時候,宏啟帝已經合上了眼睛。
“父皇!”
“父皇!”
“父皇!”
薑楠跪在床邊,悲愴的大哭。這個亦師亦友,可敬可佩的父皇走了,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父皇了。
這個偌大的皇宮裏。
自己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聖上歸天!”任廣不知何時進來的,尖銳的聲音響徹雲霄,一直重複著。“聖上歸天!”
喪鍾響了九下。
咚,咚,咚,咚,咚咚……回聲久久不息。
無論何人,所處何地,聽此鍾聲,皆跪拜在地,麵上哀慟。
全城素縞。
一代賢君就此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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