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24 更新時間:11-02-10 17:49
夜幕像貓的腳步般降臨,一輪滿月正從樹梢艱難地攀到當空。
風送清寒,涼如秋水,天地萬物沐浴在一片亙古未變的優雅光華之下。
猨翼山,坐落在大荒的西南部,在山昂水秀的大荒中算是一座毫無圈點的小山,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山中出了一條靈瀑,終年水沛,靈瀑之下有一靈潭,深幽難測,得了惡症頑疾的,隻要對著靈瀑虔誠跪拜,垂下木桶取了靈潭中的神水服了,沒有不痊愈如初的。這一來二去,猨翼山便成了大西南三苗的聖峰,大荒諸多外族人到此第一件事不是拜見三苗族長,而是來這聖山瞻仰。
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到了現在的三苗族長格朗木這兒,卻成了了不得的大事兒,外族人眾這般做便是擺明了不給他格朗木麵子,弄得現在全大荒隻知有三苗,有猨翼山,卻少有人知道他格朗木的。因此,格朗木在猨翼山周遭遍設了卡口,非是得了他首肯,持了族長信物的外族人,一概不準邁進猨翼山中半步。不過格朗木倒也乖巧,對三苗族人卻是不作限製,所以這山間一年到頭照常是人跡無絕,碰上三苗祭祀大典,三苗族人更是比肩繼踵,荷食簞漿,隻是今天,別說是這三苗聖峰,便是整個大荒,也是少有人走動的。
七月十五,最是一年中陰氣濃重的時節,萬鬼出匣,肮冥張目,人人避恐不及,就連猨翼峰上常設的明哨暗卡也撤得一幹二淨。偏偏這時,在人獸絕跡的山徑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踩踏碎葉的聲響,竟是有膽大的揀在這無人的時候上山來,定又是哪個不曉事的外族人罷。
逆著月光,一道長挑妙曼的背影沿著山路緩緩逶迤而上,半停半行,不知不覺,大半個時辰的路徑,竟走過了小半夜。終於漸至峰端,那黑色身影突然倚樹停駐,這一停卻仿佛石化了一半,許久不見動靜,突然身體沒來由地抖動,時而埋首,時而抬頭,肩膀瑟瑟起伏著,卻悄無聲息,像在悶聲痛哭著。
這時候已是月到中天,光亮正正投在山徑上,經過路周旁繁花稠樹的剪切,散成一片片的碎屑,爛銀一般地潑泄在石上,草上,葉上,比白天更多了一份冷冽清華的美,就像一幅碩大的雕刻,隻想它永遠擺在那兒,千年前和千年後的人兒見到的都是同一份景象。
零碎的月光灑在她臉上,卻無人能看出她的本來麵目,此刻她正秀眉緊蹙,海棠著露,也不知是怎樣的痛,在這寒涼的秋夜裏,額上竟滲出細密的汗珠,通紅的眼圈還在不停地劇烈地溢出淚沫,沿著臉上的輪廓,彙成兩股不斷線的溪流,唇口劇烈翕張,齒間碰撞發出磔磔聲,臉頰因為痛哭而痙攣抽搐著,是激動變態的潮紅,如綢的黑絲黏著淚水和汗水在鬢角頷下散亂地趴伏,白皙的脖頸上青筋滾動,一個時辰過去了,絲毫看不出有想停下來的樣子,最恐怖的是這種無聲無響的悲痛,誰能知道最傷心的痛哭是這樣驚天動地又悄然無聲。
她一手扶著樹幹,指關節處的骨白在咯咯作響,另隻一手撫住胸口,一身月白華展的長衣,被她揪得滿是皺褶。又過了半晌,應是慢慢收住了傷悲,五官回位,映照的竟是一張神仙一般地絕世容顏,經她麵容一照,月色仿若更濃,也不知是她照亮了月光,還是月光照亮了她。她喉中作響,哽咽欲語,嘴唇張了張,卻終究未吐出一個字,哭得太久,竟忘記了如何說話。
她終於收住悲戚,再次往前走,“嘩啦嘩啦~”,循聲看去,令人不禁咋舌,在她的身後,拖著的竟是一條數米的花色長尾,若是在平時,被無知的愚民見了,定會嚇得三魂俱散,以為妖禍,若是八方的有識英豪的見了,卻是要跪地伏拜的,這數千年大荒,有這等奇態的,隻有兩人,便是大荒之主伏羲和大荒之母女媧了,她又是女子容貌,必是女媧無疑。
“嘩啦嘩啦~”,尾尖輕輕觸碰樹身,黃葉便簌簌地打著轉地飄下。“哎~~”幽幽一聲長歎,這是自她山上以來第一次發出的聲響,頗有些寂寥落寞的意思,是啊,曾經縱橫萬裏大荒,補天合地,自不必說那擒萬千凶獸,平四荒之亂的小事,單是斬東海水妖黑龍平息水患,斷南海巨鼇四足重建天柱這兩件,便已是功蓋千秋,她雖不是大荒之主,卻是大荒東南兩部的實際統治者,出行有五龍禦輦,過處萬人叩首,當她以為這樣一成不變日子將會伴她很久時,在須彌山和伏羲的那次不期相見,卻把自己原來的一切都打亂了。伏羲那時已經貴為大荒之主了,他有著和自己一般的獸身——鴻蒙華胥氏正神的榮耀。
兩人的相知相戀到喜結連理,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自然地仿佛就是上天的安排,宿命一般。她牽動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心中又想起那段甜蜜地羨煞旁人的歲月,兩人的結合成了大荒盡人皆知的大喜事,普天同慶,萬物增輝,百方朝拜,對天祭祀,那是一段容易讓人沉醉的日子,像一段美夢,讓人不願意醒來。哪知高處不勝寒,更何況兩人皆是頂尖的人物,溫柔鄉中的甜蜜,不但麻醉了自己的神經,也催生了有心人的罪惡。
本是不知何處吹來的一陣邪風,卻偏偏有人乘風放闕,人非草木,又身在高閣,怎能不在乎流言蜚語,更何況各處暗流推波助瀾,偏偏天下八部九州紛生事端。一時群魔亂舞,眼看亂象將生,伏羲自我流放已多年,至今不知身在何方,她獨自勉力支撐大荒多年,卻終究是個女子,麵對這繁生詭譎,她也束手無策了。
她撫著微微隆起的小腹,胎兒在腹中已過三十六載,在這即將臨盆的關口,她卻沒了容身的所在。耳畔還回響著他臨離開時那句叮囑,“將孩子撫養成人,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宿命吧!”宿命?宿命!不要,我不要!她第一次有了違逆他的意思,竟然兩人都已經被宿命捉弄,為什麼自己還要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呢,她隻想讓孩子像個普通人一樣,情願少擁有一些,也就少承擔一些,活在萬眾的目光當中的生活,表麵看起來光鮮,卻是太累了!她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天四方八部的人馬兵逼須彌的場景,實在是心驚膽戰,那閃著寒光的兵刃,那炙如烈火的欲望的瞳孔都讓她脊背發涼,她一路藏蹤隱跡,終於到了這偏遠三苗之地,卻不敢小看那些忤逆之徒的決心,隻得選在這月中陰重之時萬頃莽原之中,萬望能遇得上些許靈物延喘苟活些時日罷!愈想愈是心中淒然,眼前還依稀飄過他臨走是那一轉身的滿眼的恨意,盡管那不是對她的,卻還是心驚肉跳,不知他又要做出什麼樣瘋狂的事情來……
“我不懂~我不懂”,她喃喃自語,卻不言不懂何物,是怎個不懂法,隻回想過去種種酸甜苦辣,悲從中來,眼裏又噙滿了淚水,兀自順著臉頰“滴答滴答”地掉了一地,應著月光看去,竟是兩行血淚,和著秋蟲的鳴聲和遠處瀑布的落空撞擊聲,竟是說不出的詭異。
夜色漸稀,不覺間已經到了一條飛瀑附近,水汽沛然氤氳,水勢垂落無前,抬眼看去,也不知這飛瀑有多高,竟一眼難望到盡頭,似從九天之上墜落凡塵一般,心道:“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三苗聖峰了,這些年心力不濟,連大荒的山水都頗覺陌生了。”“轟隆~~轟隆~~”的巨響聲震耳欲破,她渾然不覺,心如墜入萬丈冰窟一般,飛瀑從高處劃著一道美麗的弧線,撞到光滑的石壁突起,濺起朵朵的水蓮花,站在附近,像沐浴一場淅瀝的小雨般,她微微揚起頭,有些貪婪地迎著,清涼徹骨的感覺讓她煎焚的心情稍稍平複。那綢緞般的弧線繼續下行,撞上潭底漆黑如巨獸的大石,刷地一身散開,水銀狀噴灑像周遭,而後又複入那潭底一片流動的幽靜。
順著水流往下去,是深不見底的一灘不泛漣漪的水鏡,她用手拂了拂發紅的眼圈,自嘲一笑,平日裏何時哭過,更勿論如今日般哭得這麼痛快了。她呆呆望著水裏的倒影,失了神還是那一如從前的俏麗容顏,隻是不見了生氣。
倏忽心中一動,她又仰首看了看那靈瀑,突然身形扶搖之上,靈動翩躚,直約上數十丈,突然雙手長袖同時揮出,堪堪插入飛瀑之後的石壁,如臂指使,一時水沫四濺,飛石蜷走,轟響更甚。
“儂執幹戚化千秋,吾攬彩練當空舞,千年又千年,終難逃夢醒之時,遙想當年,須彌山下定終身,姹紫嫣紅皆失色。
漫道擎天通霄漢,莫若善見杯在手,情真複情真,卻不忍刃血當日,意恐成恨,三苗山中改乾坤,心灰意冷仿堅石。”
她在萬仞絕壁之上一路揮毫,隨性而發的一首曲子一蹴而就。重新回到飛瀑的凸石上,胸中仍是起伏不定,臉上卻已少了許多的嬌柔情態不經意間,看眼前的夜色,仿佛更濃了。
黎明不遠,卻仍是未見機緣,心道:“或許真的是天意難違啊!算了罷~~”
她有些不舍地望了望那漸漸融入晨曦的明月,天地交界處已浸入一片粉黛之中,心中一狠,正想縱身躍入那片水鏡,遠處突然“悉悉索索”一陣響動,她回頭一望,“嘎~~嘎~~”又是一陣怪叫從天際傳來,循聲望去,是居喙三翼隼,她趕緊俯下身子,隱入一塊巨石身後。隻見那三翼隼往下平滑,撲入高及人腰的枯黃蘆葦中,兔起雀落間,居喙叼起一條花白色巨蟒,那巨蟒長足有十丈,七寸含於居喙之中,飛到半空,那巨蟒突然翹起巨尾,卷住三翼隼斷頸和巨翼,就勢往下落,著地之時已不見那巨隼反抗,她大吃一驚,這巨蟒成精了,須臾間,巨隼被合身吞入蛇腹,竟蜷身躍入那飛瀑之中,那飛瀑下方被蛇頭衝開瞬間隱隱現出一個腑洞。機不可失,看來上天待我華胥氏不薄,且用著蠢物之身暫延光陰罷。她當下再不猶豫,化成一道金光,尾隨而至,隱入蛇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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