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140 更新時間:20-07-22 16:54
四十二
方鵬飛從竹瓦場回來已經是第十天了,他感覺這十天時間簡直像靜止一樣,而且過得莫鹽莫味,這種無聊透頂的日子真是難忍難耐,度日如年。
在這十天裏,方鵬飛一直在心裏檢討自己,想那天自己和三嬸在一起的每一個情節,說的每一句話,甚至包括自己和三嬸時而卿卿我我,時而翻臉爭執的演變過程。最終他認為那天三嬸的情緒陡然變化,起因就出在她爸和她娘對他的那種態度上,也是三嬸跟她娘最後爭嘴的關鍵。也許那天她娘說了啥子她最不愛聽的話,三嬸後悔了,後悔帶他去了竹瓦場和她娘家。三嬸的這種後悔並不是為她自己,而全都是為了他。所以,三嬸才惱怒,又無處發泄。再加上那天早上三嬸本來就受了王幺伯的氣,方鵬飛也是說話不看時候,還以為可以像往常那樣跟三嬸無話不說,說了些恰恰擊中了三嬸最軟肋的話,才激起了三嬸早就積攢在心裏頭的那些怨恨來衝他發脹。其實三嬸早把方鵬飛看作是最信賴和最能說得上話的人,把他當成出氣筒,當成可以傾述的人。方鵬飛這麼一想,心裏豁然開朗,心情輕鬆了好多,也算是自我安慰,甚至還自以為是起來。最叫方鵬飛感到欣慰和可心的就是三嬸過河之前在大河對岸大榕樹下跟他說的那些話,那些話一直暖在他的心,在他心裏回蕩,他因此堅信在新農堰高坎隻有三嬸那裏才是自己最可靠、最暖心的港灣,他願意聽她的話,願意按她說的那樣去做。他也意識到自己再不能給三嬸添麻煩了,即便是心裏再想三嬸,再舍不得三嬸也必須忍耐,等待三嬸說的那個半個月時間的到來,在這之前絕不可以自以為是,擅自魯莽,叫三嬸為難。
日子再難熬也得過,方鵬飛每天跟著生產隊的社員出工幹活路,周隊長已經安排給生產隊裏所有的秧田追過兩次肥料,每施一次肥就帶薅一次秧。六七月份的天氣烈日炎炎,能把人曬成黢黑的肉幹,秧田裏冒起的一股股熱浪可以把人蒸熟,這種上烤下蒸是最叫人難受的。好在方鵬飛已經適應了這種辛勞,還能堅持和忍耐,隻是心裏寂寞難耐,每時每刻都在念想三嬸的溫婉柔順和體貼入微,越是這樣他越是心癢肺咬。這一段時間的活路也沒有啥子好繁重和有輕重之分,一般都是男工挑糞施肥,女工薅秧,方鵬飛為了接近三嬸自然選擇跟到女工一起幹活。這樣他每天都看到三嬸出工幹活,很多時候和三嬸就隔不遠,近在咫尺卻還是要故意裝作形同陌路一樣,好幾次實在是按捺不住,他膽大妄為地暗自給三嬸發出暗示,三嬸也就悄悄暗中看他一眼,衝他微微一笑,神情坦然自若,再低頭去做自己的活路,從來不對他有任何的回應。三嬸沒有回應,就是在堅持那天說的要方鵬飛好好忍忍聽話的意思,方鵬飛心裏不怪罪三嬸,就覺得這是對自己念想她的一種嚴厲懲罰和無情扼殺,心裏更泛起層層念想三嬸的漣漪。方鵬飛不死心,依舊多次出手示意,每次三嬸都隻是偷偷衝他露出溫和的一笑,他懂她的意思:“聽話!”
自從插完秧子後的這一個多月,方鵬飛幾乎每天都要站在高坎的邊緣凝望遠方,從這裏一眼望去,整個高坎下麵的綠茵盡收眼底,那條通往公社和新繁鎮的小路漸行遠,最終消失在極目天際。清晨,在第一抹晨光的映射下,晨露蒸騰,霞光耀眼,讓人看了心曠神怡。正午,烈日當空,陽光直射,整片綠茵變得色深幽遠,一天比一天變得發黑、發玄,叫人眼暈恍惚。夕陽西下的時候昂首天穹,殘陽似血般地潑灑在天際,空曠寧靜的原野炊煙四起,薄霧繚繞,勾引出一種叫人思緒泛濫,向往遠方的憧憬。夜幕籠罩下的這一片平原,蛙鳴蟲噪,生靈活泛,白天那種爛漫幽遠都變成一片黑洞洞的深淵,空無飄渺,一抹黑幕裏掩藏著萬千種生靈在喋喋不休的吵鬧嘶鳴,不像身後的林盤那樣幽靜安詳。方鵬飛在夜晚從來不下高坎,與其說他不願意去驚擾那些萬千生靈,倒不如說他怕深淵裏暗藏著太多的危險和秘密。
一想到秘密,方鵬飛腦殼裏就會冒出一個很大的疑團,他想三嬸一定還有好多難以啟齒的柔弱,有她與他之間的某種隔閡。他的這種猜想並非空穴來風和想入非非,是源於她給自己約定的那個秘密暗示,這個秘密暗示的約定永遠都是三嬸在肯定和否定,而他自己從來就不可以擅自作主和獨行其是。這段時間妞妞也不常來曬壩裏玩耍,想必又是三嬸要妞妞這樣的,要不妞妞曉得啥子。這十來天妞妞就到曬壩來過兩三次,而且每次都是傍晚收工後家家戶戶做飯的那段時間。妞妞每次來是總是倚在門框邊站著看他做飯,或是看他忙別的啥子事情,也不進屋裏來,他叫妞妞進屋裏來耍妞妞也不進來,隻是站在那裏不說話,隻有他問妞妞啥子,妞妞才回答一兩句話。有時候他問妞妞:“媽媽在做啥子?”妞妞會說:“跟你一樣在做飯。”他問妞妞:“是不是媽媽不要你到曬壩上來耍了?”妞妞會說:“才不是呢!”有一次他故意逗妞妞說:“我這裏還有一本好看的畫報你想不想看?”妞妞說:“我不想看了。”他要是再叫妞妞進屋裏來耍,妞妞就肯定會馬上消失。
昨天妞妞才主動跟他說:“我已經會寫十二個字了。”他有意考妞妞說:“你原來會寫四個字,現在你會寫十二個字了,那你新學會了幾個字?”妞妞說:“八個字。”他表揚妞妞說:“聰明!”妞妞竟然說:“你不用給我戴高帽子,媽媽說我還差得遠呢。”他笑著問妞妞說:“你媽媽真這麼說你了?”妞妞點了點頭。他又問妞妞說:“這八個字都是媽媽教你寫的?”妞妞點了點頭。他問妞妞說:“那是哪八個字呢?你跟我說說。”妞妞說:“新農堰和竹瓦場,還有我和你。”他說:“你會寫小叔兩個字嗎?”妞妞說:“媽媽不教我寫這兩個字。”他說:“那小叔教你寫這兩個字。”妞妞說:“媽媽不要我寫這兩個字,我不學。我不跟你耍了……”妞妞話沒說完就跑了。
生產隊薅完第二遍秧子後活路就稀鬆了下來,周隊長的出工哨聲已經有兩三天沒有吹響了,整個生產隊裏的人都空閑下來,無聊起來。像鍾會計他們一撥精力旺盛的男人們,算計著日子輪番著趕周邊的場鎮集市,早出晚歸還忙得不亦樂乎。家裏的男人不在,女人些就更無聊了。她們每天都急著忙慌地弄完家裏的事情,個個手裏捏一把“活路”就出了門,有的手裏捏一隻要納的鞋底子,有的夾肢窩夾一把梳理得抻抻展展的麥稈,手上不歇空地編製著草帽帶子,把編製好的長長的做草帽的麥稈帶子披掛在肩上,或是纏繞在腰間,還有的更幹脆裝模作樣地拿件衣裳在手上,也不曉得是要縫呢還是要補的。女人們拱到一堆準沒有啥子好事情,無非就是閑聊別人家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這中間自然也少不了三嬸家的那些事情。
這一陣子王幺伯他們大隊幹部給“國舅”和老六的拖拉機找了一樁大生意,說是給上遊河壩沙石場轉運沙石,運費大隊各人家結算,“國舅”和老六他們每拉一趟大隊給他們每人五角錢的現錢,狗日的兩個笑豁了,起早貪黑精神得很,天天都能跑四五趟。其他的人都歇著,周隊長每天也隻是安排四類管製分子那組人做一些計工很少的零星活路,比如叫他們到各家各戶豬圈茅房去收集肥料,在集中到生產隊牛圈茅房裏,或是頂著烈日在秧田裏扯稗子啥子的。方鵬飛天天躺在床上懶得起來,整日挺在床上聽他屋後麵林盤裏的“吱吱”蟬叫聲,心裏無數遍地默默數到天日熬日子。他心裏數到的天日已經是第十七天了,但他曉得妞妞還沒有走。前兩天他看見三嬸從曬壩上經過,他想給她個暗示,提醒她半個月的時間已經到了,但還沒來得及跟她暗示啥子,就看到她視若罔聞地匆匆消失了。
方鵬飛每天隻吃兩頓飯,除了節約糧食,更是懶得做。這天晌午,方鵬飛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妞妞來了。他聽到妞妞在門口小聲喊他:“小叔……”為了教訓一下妞妞上次不把話說完就不辭而別,他故意沒有馬上搭理妞妞。過了一陣他以為教訓妞妞差不多了的時候,起身下床到門口一看,妞妞已經不見了,他這才有些後悔。日落擦黑的時候妞妞又來了,方鵬飛這回不敢怠慢妞妞,叫妞妞進屋裏來,妞妞依舊倚在門口看著他。他跟妞妞說:“天都黑了,你進來嘛。”妞妞又跑了。沒過多長時間妞妞又回來了,扶著門框小聲地說:“小叔,這幾天媽媽天天都在哭,我給她糖她也不吃。她說明天就要送我回外婆那裏了。小叔,我想跟媽媽在一起學寫字,我不想回外婆家。”看著妞妞可憐的樣子,方鵬飛心裏有些不好受,但轉念一想這是妞妞告訴自己的一個他最想要的好消息,也就是說三嬸給他規定的這半個月時間,在推遲三天後終於要結束了!方鵬飛心裏高興慘了,看著沮喪的妞妞又不好表露,為了獎勵妞妞,他把自己珍藏的那張毛主席去安源的郵票送給了妞妞。妞妞如獲珍寶,小心翼翼地把那張郵票放進衣裳口袋裏。
方鵬飛撫摸著妞妞的頭,說:“你媽媽還是舍不得你,但你要聽媽媽的話,你聽話媽媽就會經常接你回來耍,等你下次回來耍的時候,小叔也教你寫字。”妞妞乖巧地點了點頭,說:“我曉得……”妞妞一走,方鵬飛興奮地在曬壩上打轉,高興地哼起歌來。他又站到高坎邊緣,抬頭望著深邃的天穹,繁星簇擁一輪明月掛在西邊的夜幕上,璀璨奪目。他使勁地伸一個懶腰,仰天長出一口大氣,讓即將獲得解放的喜悅穿透心尖。
這一晚上方鵬飛睡的很舒坦,這是半個多月來他睡得最踏實的一個晚上。他做了一個美夢,在夢裏他看見夕陽西下,天邊的雲彩被染成橘紅色,把一望無際的稻田都映照得紅光閃爍。三嬸豐神綽約的身姿在波光粼粼中飄逸,一隻手捏著一把稗穗,一隻手溫婉地撫弄著身旁的稻秧,輕柔曼妙,宛若仙女。他大膽地走上前去,在離她不遠的田坎上站下來,這才看清她穿著那件嶄新的粉色的的確良襯衫,在紅豔豔的晚霞映照下娉婷婀娜。她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一笑百媚,令他心曠神怡。他沒羞沒臊地衝她說:“明天晚上……”三嬸一臉霞紅,說:“明天晚上啥子?”他恬不知恥地說:“你曉得的……”三嬸卻一本正經地說:“我曉得啥子?”他終於憋不住了,說:“我們不是說了好的,我到你那裏來。”三嬸神情憂鬱地低下頭,說:“這幾天還不可以,過幾天再說,你要聽話。”他很不願意她這樣說,想她是在故意挑逗自己,但三嬸變了話題,說:“我穿這件衣裳真的好看嗎?有沒有天上的雲彩美?”三嬸嫣然一笑,笑裏含著羞澀。她環顧空曠的田野,壓低聲音小聲說:“我曉得你這段時間在想人家,才故意穿上這件衣裳給你看的,我穿這件衣裳真的有天上的雲彩好看嗎?”他確信無疑地說:“比天上的雲彩好看多了!”
其實,方鵬飛在睡著之前就躺在床上盤算了好久,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從床上爬起來,三下五除二洗刷歸一,把早飯燒開後就退掉了灶裏的火悶在鍋裏,他跑到曬壩豁口邊的石碾輥子上坐下。這時候太陽剛從東邊冉冉升起,初夏晨風習習,一絲清爽的涼意撫弄過來渾身舒坦。他掏出三嬸上次給他的那盒煙,就剩最後一支了,他把那支煙刁在嘴上,戀戀不舍地把空煙盒揉成一團再使勁甩到高坎下麵去。這段時間農閑,家家戶戶都做兩頓飯,方鵬飛不戴手表憑聽公社廣播也曉得時間,他估計再有半個小時三嬸就會帶著妞妞從這裏經過去青白江大河邊趕渡船。果不其然,公社廣播剛停一會兒,三嬸趁著各家各戶都在做早飯,外麵沒啥人的時候牽著妞妞從林盤裏走出來了,她們兩娘母剛一出現他就看清楚三嬸跟昨晚的夢裏一樣,真的穿上了那件粉色的的確良襯衫,神情自若地牽著妞妞的手向他這邊走來。當她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故意和妞妞搭腔,說:“妞妞真的要走了嗦,不和小叔一起耍了?”妞妞一臉沮喪和委屈,祈求地看著他,嘟起小嘴叫他:“小叔……”三嬸目不斜視,瞟都沒有瞟他一眼,全當沒他這個人一樣,生拉硬拽地牽著妞妞走下斜坡。他厚著臉皮小聲地衝著三嬸說:“你今天真好看。”三嬸繼續往前走,下了高坎總算仰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小聲說:“是真的嗎?”他說:“真的……今天那個沒有打你的麻煩?”三嬸沒有再理他,自顧往前走。他還著厚臉皮地說:“那今天晚上……”“不行!”三嬸很堅決的回應道。
看見三嬸和妞妞順著高坎下麵的田坎遠去,那件粉色新襯衫把三嬸的身姿襯映得更加曼妙輕盈,格外醒目張揚,在炊煙嫋繞的稻田裏飄逸。方鵬飛的眼眸追逐著那團粉紅色,美滋滋地品味著三嬸優美靚麗的身影,欣然自得。三嬸已經走過好幾塊稻田遠,他依舊不肯放過對那團粉紅色的追趕,那粉紅色始終是他最喜愛的,最好鍾意的夢幻。終於,看三嬸回頭驚鴻一瞥的那一刻,他激動不已地高高舉起一雙拳頭,向她發出了“我想你”的暗號。但是,三嬸卻掉過頭去牽著妞妞走遠了,一直到她們兩娘母被大河堤壩的蘆葦隱沒都沒有再回頭看他這邊一眼。
一夜的夢幻恍惚再現,一早上的興奮全都湮滅,夢幻和興奮過後的方鵬飛無比沮喪,心裏的難過整整折磨了他一個上午。他無數次地自我安慰,想三嬸是在故意挑逗自己,期盼到下午三嬸回來的時候能夠回心轉意,給他一個想要的那個回應。快晌午的時候公社廣播響了,方鵬飛心事重重,無所事事,獨自一人來到牛圈草堆邊的陰涼處,懶散地倒靠在草堆上。明晃晃的太陽光透過竹梢和樹枝上的葉片縫隙,斑駁陸離地照射在他的臉上,眼眸迷離。迷迷糊糊中,他像看到了被人攆得狼狽不堪和蓬頭垢臉的三嬸向他跑來,那件粉紅色的新襯衫已經被人撕扯得破爛不堪,裸露的肩上帶著青色的瘀傷。不曉得是哪個缺德的還在她頸子上還掛了一雙破草鞋,一群狗日的娃娃攆在她屁股後麵又跳又鬧,氣焰囂張地大聲叫喊道:“爛婆娘,破鞋!”落荒而逃的三嬸驚慌失措,慌不擇路,跑到他跟前來緊捏著他夢寐以求的拳頭,叫嚷道:“我是個壞女人,我是個爛婆娘、破鞋……你還來不來?”他也慌亂不已,搖頭說:“不是,我才不信呢!”無路可逃的她慌張地躲藏在他身後,不停地說:“我是,我就是,快把我藏起來,不然王幺伯他們又要開會批鬥我,還要給我剃光頭……”他起身義憤填膺地轟著那些躍躍欲試想要撲上前來繼續抓扯她的娃娃們,大聲吼叫道:“滾來!狗日的哪家的……”他要護著自己喜歡和愛的女人,他不假思索毫不猶豫地拉著她跑回自己那兩間土坯屋子裏,要把她隱藏起來。她淚流滿麵,淒楚漣漣地阻止他說:“不值得……”他要抓她的手,說:“我要!”抓她的手總是落空,分明她就在身邊,卻像空氣一樣沒著沒落,隻有掛在她頸子上那兩隻破草鞋,吊在她胸前不停地晃蕩,那對原來好看和勾引他魂魄的活物還是那麼挺拔,袒露在被扯爛的粉色衣襟外麵不停地跳動,原本白淨的肌膚一片淤青和泥土糞便的汙漬,醜陋得不成樣子。她渾身打顫,用手臂捂住胸口,滿麵羞愧,驚慌失措地看著他,眼眶裏的淚水線一樣在流淌。
大隊書記王幺伯和周隊長他們一腳踢開房門,身後緊跟著那幫瘋狂吵鬧的娃娃些,指著他身後的三嬸異口同聲地吼叫道:“破鞋!不要臉的爛婆娘……”王幺伯跨進門來,指著他說:“沒有你啥子事情,你閃開!你要不閃開就連你一起捆了開批鬥會,批鬥這個爛婆娘破鞋,你還必須老實交待是咋個跟這個破鞋爛婆娘搞在一起的!你娃要不給老子交代清楚,不向廣大貧下中農投降,你這輩子就永遠不要想再回到城裏去!讓開……”他膽戰心驚,手足無措,還想再護著她。王幺伯卻兩眼露出凶光,暴跳如雷地怒吼道:“咋個?你娃還不閃開投降嗦!”他被王幺伯的氣勢鎮住了,嚇得一身哆嗦,再不敢有半點思緒和磨蹭時間,他膽怯了、害怕了,他使勁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終於投降了……
一聲震耳欲聾的哨音把方鵬飛驚醒,驚嚇得他在夢裏跳了起來,擦著眼屎罵道:“吃飽了嗦!”周隊長和鍾會計兩個人站在他跟前哈哈大笑,鍾會計說:“你娃夢到啥子巴適的了哦?睡著了還又吼又鬧手舞腳蹈,一會兒不要一會兒要的,老子看你娃才是吃飽了睡個覺都驚風火扯的。”方鵬飛氣急敗壞,火冒三丈地吼他說:“討厭哈,你管得老子吼啥子呢?”周隊長看他真生氣了,拉著鍾會計不理他轉身走了。這時候其他社員打著哈欠,揉著眼睛來到曬壩上,都在問周隊長:“啥子事哦,驚風火扯的?”周隊長對感到奇怪的大家說:“大家中午都在公社喇叭裏聽到了的,公社供銷社分給我們生產隊一車氨水,現在男工都到公社去挑氨水……”
方鵬飛還在揉搓剛才被震得“嗡嗡……”作響的耳朵,不假思索,故意裝怪地抱怨發泄說:“沒有聽到!”周隊長瞪他一眼,說:“你龜兒子的睡著了,耳朵扇牛蚊子去了。”方鵬飛假精靈地說:“還去挑啥子氨水嘛,淘神費力的,路上還不曉得要灑好多可惜了。”國舅”呢,在不在哦?我晌午前還看到他的哇,也在睡嗦?哪個去把他喊起來,開拖拉機去把那車氨水拖回來就是了,又快又省力。”周隊長生氣地杵他,說:“大隊上的拖拉機是你們家的嗦,你喊他開就開的動啊?”方鵬飛還狡辯,說:“有啥子喊不動的呢?我們生產隊近水樓台,他”國舅”是我們生產隊上的人,你當隊長的就喊得動。再說了,原來王幺伯不說過的,我們生產隊給大隊添置拖拉機出了大力的,要緊到我們生產隊用,咋個不可以呢?”鍾會計也覺得方鵬飛說的有道理,接過話說:“這倒是個好辦法,我們人工挑的話全部男工都出動也要挑十幾二十趟,一個來回八九裏路,起碼要整到後半夜去了。今天正好,我晌午都還看到過”國舅”,狗日的今天應該在屋頭沒有去拉活路哦。”周隊長顯然是下不來台,還強起說:“那車氨水在人家供銷社的拖拉機車鬥鬥上,你有好大的勁仗弄到他的那個車鬥鬥上哇?”方鵬飛心裏本來就不爽,打定主意要跟周隊長一抗到底,說:“你們腦殼咋個是翹的呢?不曉得把供銷社的拖拉機拖鬥摘了,掛到”國舅”的拖拉機上,連裝氨水的膠罐子一起拉起回來嗦。等我們把氨水放完了,馬上把人家的拖鬥和膠罐子拉轉去還了,也免得人家供銷社的人也要一直守到我們整到後半夜,說不一定人家供銷社還巴幸不得我們這樣呢!”
這時候“國舅”婆娘很讚地已經把“國舅”喊出來了,正好接到方鵬飛說的話洋盤地說:“人家方娃子說的對,完全正確!”周隊長還咬到卵子強,說:“對個屁!用大隊上的拖拉機來來回回跑兩趟,不要油錢嗦?”“國舅”笑了,說:“哎呀,要不到兩三塊錢的油錢。”周隊長還強詞奪理地毛起,說:“兩三塊錢不是錢呐……”鍾會計給“國舅”散了一支煙,轉身也給周隊長一支,直間打圓場小聲跟周隊長說:“算了嘛,這樣比人工劃算多了,又省力氣又節約時間。”然後轉身跟“國舅”說:“去去去,你龜兒子還木戳戳地不趕緊去開拖拉機啊,記到一定要先跟大隊領導說一聲,不然二天王幺伯要說你娃放牛娃兒把牛賣了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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