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54 更新時間：20-08-01 11:43
兩人關了房門，轉身向樓下走去，不過片刻，就已出了小樓，漫步在羊腸小道上，偶有花瓣落於頭頂，轉眼又被吹拂著的清風帶走。
似來去，都了無痕跡。
兩人有條不紊的進了藥齋，徑直往頂層走去，第一間，為辭離所用，第二間，用來存放藥材，第三間亦是最後一間，是為月兒所用。
推開掩起的門扉，映入眼瞼的是各種琳琅滿目的藥具，戥子、藥碾、銅杵臼、山爐、玉鏟、脈枕、人體經絡圖。。。。。。真應有盡有，又無一不精。
“蓮殃，這藥齋內怎聞不見藥草味？”越往裏走，雪兒就越是詫異，這藥齋怎能沒有藥草味？他閉目輕嗅，接道：“怎麼反而還彌漫著一股綿軟悠長的清香，似蓮葉又似香曇？”這股清香聞之便覺氣爽神清，卻又不知從何而來。
月兒沒有立即答話，而是自顧自的取盞斟茶，轉而卻遞過給雪兒，待雪兒接過之後，才說道：“雪兒有所不知，這房藥材不僅各有其效，還各有其味，既怕潮又懼濕，更有五月前不開窗一說，而這藥齋之內藥材不下萬餘種，要是不稍加壓製，讓人怎能得入內？”
雪兒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又遞過月兒，道：“不知所用何物？”
“雪兒來這邊。”月兒接過杯盞就往裏走去，任由雪兒跟在身後，他撥開珠幔，迂回數十步之後還未停下，雪兒才驚覺這藥齋不似表麵上看著那般簡單，而且這越往裏走，那股清香便越發濃鬱，好似已近在咫尺般，忽地，月兒在一麵垂著帳幔之處停下，轉頭說道：“裏麵就是了。”說罷，月兒便撩起帳幔走了進去，他側過身向雪兒看去，果不出意料，見那美豔之人已然驚愣住，便了然一笑，而後才漫不經心問道：“雪兒覺得如何？”
“當真是美麗之極！”
“蓮殃是從何處得來的？”雪兒讚歎而訝異，澄澈的紅眸眨也不眨，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似浮於水中之物。
這帳幔之後橫豎不過數丈，除卻正中擺了一口碩大的水缸之外，空無一物。
說是水缸，其實也不盡然，因為它不似平常人家那般用以食水，所以要較矮一些，也並非紅土燒製，而是稱得上好的瓷，雪白細膩，如玉般，上麵還繪著一雙似在嬉戲的錦鯉，活靈活現。
缸內盛滿了水，清澈無比，水麵上浮著一朵無比奇特的花，金色的花蕊襯著花瓣越發的白，紫與紅交織的紋絡躍然花瓣之上，華貴奪目，卻也妖異，花瓣微微上翹，如盆般大小，不見葉，亦不見根，隻覺清香陣陣。
月兒笑得輕快，搖了搖頭道：“並非得來。”
雪兒不解，道：“並非得來？何意？”
“並非得來，就自是由我培育而出。”難得見了雪兒驚愣的模樣，月兒便笑得越發肆意，連帶那平日裏紫眸底的淡漠之意也少了幾分，他道：“雪兒可別小瞧了我這株密陀阾，它可是費了我不少的功夫。”
“密陀阾？”
“可是那《西行遊僧》裏記載的那種密陀阾？”故有僧人西行，困於荒漠，奄奄一息之跡，幸得一過往商隊所救，與之隨行，不過半日，己見村鎮，此鎮名曰雙月鎮，這密陀阾就是那雙月鎮所屬之物，形尤美，碩大而華貴，味馨香，十裏開外可聞，有劇毒，觸之封喉，無解。
“是，也不是。”月兒笑意微斂，語出莫名。
“殃何出此言？”雪兒不解道。
“這株密陀阾確是有與那《西行遊僧》之中記載那種密陀阾有相似之處，但也不全然，據書中記載，那密陀阾味馨不假，但不似這株這般綿軟悠長，況且，那書中所記載的密陀阾其毒無解，而這株之毒卻是可解。”狹長的蓮瓣眼看向那水中的密陀阾，粉唇卻揚起輕蔑的弧度，隻聽他輕歎一聲，又話鋒一轉，道：“隻可惜，雖然是可解，也隻是唯我可解而已。”語出可惜之意，卻全無可惜之實，反倒帶著些玩味與算計。
雪兒見狀微微搖了搖頭，薄唇輕啟，淺笑道：“在我看來，隻有蓮殃你可解，和無解根本無甚區別。”
月兒笑意清淺，點了點頭語帶讚賞道：“雪兒倒是知我心意。”
雪兒勾了勾水唇，倒也並不在意，兀自向前走了幾步，離那朵煞是好看的花朵越發的近，他道：“這株密陀阾的毒性，可有那書中所記載的那般烈？”
月兒淺笑，道：“雖說這株密陀阾香不及十裏，但它的毒，卻是比書中記載著的過之而無不及。”辭離曾言”月兒生就一雙妙手，隻需假以時日必將成為一代名醫，日後懸壺濟世，就是百世留芳也不無不可。”但事實上，月兒並不甚在意，因為他自知，自己製良藥不過是喜好，而研製毒物，才是興趣。
所以他即會濟人，亦會殺人。
更何況，有時候濟一人，猶如殺千萬，因為你不知，他是善是惡。
又有時候，殺一人，造福萬民，卻受千夫所指，你亦不知，他是惡是善。
畢竟，這世間明辨是非的人並不多，反之倒不少。
而關鍵就取決於，你如何分辨，又如何做。
雪兒挑了挑眉，道：“當真觸之斃命？”
“非也。”月兒搖了搖頭，又似解釋般說道：“雪兒可知，此花無需觸摸，單是久聞其香也會中毒。”說完，月兒就俯下身來，湊近花瓣深深吸了一口氣。
雪兒微蹙著眉，無不擔憂的說道：“蓮殃，你。。。？”
“雪兒無需擔心，就這點毒，還奈何不了我。”月兒打斷雪兒話，末了甚至還伸手撫了撫密陀阾的花瓣。
雪兒聞言沒有出聲，但視線卻隨著月兒的動作流轉，忽地，他道：“蓮殃倒是不懼這密陀阾，那我若要是想碰它呢？”水色薄唇輕輕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蕩漾開來。
“雪兒斷然是碰不得，縱有琅寰珠護體，也不過隻是不俱這股清香罷了。”紫眸晶瑩，溫若含水，月兒看了眼雪兒綰於頭頂的發簪，心中歎道，雖已不是凡品，但比起這沾了自己鮮血的密陀阾而言，還是差了些許，不過。。。。。。。
月兒抿了抿唇瓣，嘴角漸漸揚起，露出了一抹猖狂的笑意，不過自己早有準備！
雪兒聞言也不惱，隻是搖了搖頭道：“如此，那真是可惜了，這般漂亮的花兒，我竟然碰不得。”如果說月兒與雪兒在一起時如同找回蓮心般鮮活的話，那雪兒與月兒在一起時則如溶了冰的彼岸花般耀眼，雖然周身氣質仍然冷，但卻時常吟著笑意，就如此刻一般。
“若是別人當然不可，但既是雪兒想碰，那便碰吧。”話音剛落，月兒就牽過雪兒的手，轉身撩起帳幔，一邊邁開步子往外走，一邊說道：“不過，還需得先與我出去服下那由狼毒所製的解毒丸才可以碰它。”
“狼毒竟然也可用作解毒之物？”雪偏過頭，看向月兒無不驚訝道。
月兒聞言微微點頭，道：“不錯，藥材雖然能救人，但同樣也能害人，這毒物自然也是如此，全憑你如何去用。”
取過了杯盞，水倒八分，遞給雪兒之後，月兒又從藥櫥裏取出一個青瓷瓶，倒出一粒赤褐色的藥丸，約摸小指尖大小，雪兒接過聞了聞，隻覺腥，正有些猶豫要不要服下，就聽月兒的聲音響起，他道：“這藥腥是腥了些，但藥效還不錯。”
雪兒搖了搖頭，道：“蓮殃製的藥我又豈會信不過。”說完，雪兒便將藥置於口中，又抿了口清水，頭顱微仰，才與藥丸一並吞下，而後就覺那良藥苦口並非虛言，他道：“我倒不是怕這藥味腥，隻是不想品這藥餘留的苦味罷了。”話音剛落，雪兒便覺那苦澀之味漫延開來，又染上了舌尖，越發的苦，淺眉便不禁微皺起來。
月兒見狀略覺驚奇，心道，如雪兒這般冰冷之人，竟也會覺得苦，他伸手接過雪兒手中已空的杯盞放回桌上，又將一段不知何時取的甘草放入雪兒口中，他語調笑的道：，“沒想到雪兒竟也會怕苦，也幸好我提早取了甘草過來，嚼幾下便好了。”
月兒調笑的模樣映在雪兒澄澈的眸中，頓覺好笑，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我也本就是個普通人，豈有不怕苦之理？”
此生雪兒是凡人，月兒亦是，都既是凡人，就得食五穀，體六欲，感七情，又豈會不怕苦？又豈會不知疼？
輕嚼片刻，雪兒總算感覺口中苦澀之味淡了不少，便又自顧自的取過一張蘆葦紙，將口中甘草吐出，又示意月兒倒水，一飲而盡之後，才覺舒爽了不少。
月兒重新放好杯盞，又牽過雪兒的手，回到帳幔之後，在雪兒伸出手正欲觸那密陀阾之時，卻又被月兒拉住，雪兒抬起頭，滿是不解。
月兒並未解釋什麼，隻是抬起左手將指尖放於唇邊，雪兒隻見那粉唇輕啟皓齒微微露出，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見月兒已然倏地咬下，鮮紅的血液滲出，一絲絲，一縷縷。
雪兒愣住，紅眸隨著月兒滲著血的手轉動，卻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能任由月兒將血抹在自己指尖，末了才聽月兒似解釋般說道：“那解毒丸雖能解密陀阾之毒，卻不能保證雪兒不被其所傷，眼下雪兒沾了我的血，便不懼它了。”
一年前，辭離因月兒學習懈怠，煉藥之時錯放了一味，便將他扔到聖櫻穀後山一處山洞反省，雖說山中毒物不少，但卻未曾入得穀內，也是因此，辭離便隻在洞口灑了些許驅蟲藥粉就回了藥齋，哪曾想到，月兒體內有著聖物七色蓮，竟能誘來無數蛇蠍劇毒之物。
不過，也有道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七色蓮誘來毒物不假，卻也讓月兒發現自己血能解毒的秘密，如此想來，月兒還應謝謝辭離才是。
滲著血的指尖暮然一暖，濕熱滑潤的觸感令月兒回過神來，就見自己指尖被雪兒含在口中，紫眸霎時激蕩，轉而又不見，心中不由一暖，輕呼一口氣，月兒突然很想笑，事實上月兒也確實笑了，暖而明媚，此刻，他多想告訴那生下他就想殺了他的爹娘、族人，就算他聖蓮伊月這幅身子如何汙穢，如何不潔，受傷流血，也依然有人會心疼！
“好了我沒事的，雪兒不是想碰一下那密陀阾麼，去吧。”月兒將手指從雪兒口中抽出，不知是否是月兒的錯覺，那傷口竟不再滲血。
月兒與雪兒一樣，也是凡人，而凡人又怎會不覺疼？他隻是疼得過了，久了，麻痹了，便不覺得疼了。
而此時，雪兒那近乎嗬護的舉動讓月兒幡然醒悟，原來自己這幅身子也還會覺著疼的，而也是在此時，月兒越加堅定自己的信念，他要護著雪兒，不讓雪兒疼，哪怕要與天下對立，他也不懼！
因為，那是雪兒，是他的雪兒，那是他的救贖，是洗盡他一身汙穢的泓淨，也是他決意傾心相待的雪兒。
人生就是如此，選擇，再選擇，放棄，再放棄，一次次，不斷地循環往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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