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35 更新時間:20-08-21 18:57
一直到申時末。
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才終於是停了,天邊呈現出的是雨水洗滌過的白藍,異於尋常,純淨得仿佛沒有一絲塵埃。
靜,皇陵裏靜極了,隻有那不知生於何處的薄霧嫋嫋的升騰著,然後又被晚風吹散,消失了不見。
然後又過了一會兒,不經意間,天邊第一顆星星醒來,眨起了眼睛,一閃一閃的,像是一個俏皮卻隻會傾聽的小姑娘一般,令人見之徒生欣喜,而這時,誰又還記得方才的急風驟雨?
但,不管記得與否,眼下的殘局都要有人來收拾。
逃避?
腦中一時閃過的念頭,令水雲啟熏兀自譏諷的彎了彎嘴角,自己怎麼可能會逃?!這又不是幼時,自己不喜騎射還可以任性妄為的時候!更何況。。。哥哥。。。。還生死未卜,自己又怎麼可以逃避?!
思及此,在青石板上跪坐了數個時辰的水雲啟熏終於是動了動,看勢他應是想要起身,可奈何腿早已麻痹失了知覺。
但水雲啟熏並沒有放棄,他仍是緩緩的挪動著腿腳,雖然隨之席卷而來的是一陣刺痛,但好在,他的心都已經不知痛了,身體上的這點,就根本算不了什麼!
盡管此時的水雲啟熏的動作不夠優雅,甚至還有些釀釀蹌蹌的狼狽,但他好歹是站了起來!
水雲啟熏抬起頭看著天空,透亮且黑的眼中,往日閃爍著的光芒消失不見,隻餘一片暗沉,然後,他舉步走向崖邊,一步,一步,可腦中卻不由回想起之前的那場廝殺,回想起水雲擎軒那抹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的身影飄落下懸崖之景,他本就如同嬰兒學步般的跌跌撞撞的腳步終是停了下來,但頓了頓,他又再次向前邁出,如此,這不過丈許的距離,他卻硬是走了數刻。
水雲啟熏停在崖邊,在與懸崖外的深淵隻有半步之距的地方,他眼眸半瞼,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忽地,他毫無自覺的抬起了腳,整個身子便也依勢懸空了一半,遠遠看去,搖搖欲墜。
他這一步,是希望與絕望的交鋒,亦是堅韌與懦弱對抗,更是信任與畏懼的碰撞,他這一步至關重要,水雲啟熏若是踏下,便等同於筆落路止,是為終結!
水雲啟熏就這樣在崖邊懸著半個身子靜立了兩刻,在都以為他要踏入那深淵的時候,他卻突然又收回了腳,在腳落在地麵的那一瞬間,他輕輕的呢喃出聲,他道:“明明隻差一步。。。”
“但我卻仍相信著你不會丟下我。。。”
“擎軒你千萬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啊!”
“我好冷啊。。。哥哥。。。”
之所以說是呢喃,是因為水雲啟熏的話真的很輕,輕到一出口,就似被那無根的風吹散。
又過了一會兒。
“常有人言,世人都怕死,但我卻為何偏偏隻怕與你分離?”水雲啟熏苦澀一笑,然後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再緩緩吐出,一吸一吐間,似將眼下所有的痛都擠壓在一起放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裏,掩埋住。
“你曾答應過我,要常伴於我的身旁,所以,我等,等你回來兌現你的承諾。”向著風,或是向著霧,水雲啟熏自說自話的似在宣泄著。
“你可不許食言呐。”說到這裏,水雲啟熏甚至還笑了笑,但又似曇花一現,瞬間隱去,然後他話鋒一轉真摯,又道:“想來一諾千金的清軒王是定然不會食言的,對不對?”
“答應我好不好?”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而後,水雲啟熏又幾近於哀求的接道:“求求你一定要答應我,不要食言。。。”
。。。。。。
待天邊最後的一抹白藍歸去之時,也就是晝盡夜至之際。
夜幕下的星河閃爍個不停,昭示著慢慢的長夜已經開始。
“哥哥。。。”寥寥二字欲語還休,端的是道不盡的柔腸百轉,言不盡的痛愛悲哀,水雲啟熏不自覺的幽歎出聲,然後轉過身。
“我本一心心悅於你,卻無意傷了自己。”寥寥一句,話音剛落,水雲啟熏便不再停留,兀自舉步離去,身姿利落決然,竟絲毫不見方才的心傷與癲狂。
皇陵又恢複了往日的寂靜,鬆樹林間又好似有鳥兒蟲鳴,端的盡是盎然生機的模樣,讓人不曾想到這白日裏,這裏曾被鮮血浸染,不過如此也好,如此也好罷?
水雲啟熏出了皇陵,在一眾從未見過的守衛之外,遠遠的看見了錦一正斜倚著一果棵大樹,將整個身子隱於暗處,就像個影子一般,有些可怖,可還不待自己出聲,便見他迎了上來。
“小主子。。。”錦一想說些什麼,可真當話出了口,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我沒事,先回去罷。”水雲啟熏淡淡說著,但如果不是他那雙眼中的暗沉太過顯眼,錦一就仿佛覺著,他的小主子,還如之前一般。
說完,水雲啟熏就越過錦一,兀自往外走去。
這再往外,便是皇宮的西宮門,錦一早就安排好的清軒王府的軟轎主護衛早已等候在此,眼下見了水雲啟熏出來,就齊齊躬身道:“屬下見過安清王。”
水雲啟熏的腳步停也未停,他徑直坐進轎中,末了淡淡傳出一聲:“回罷。”
“是。”錦一應道,然後抬了抬手,吩咐道:“起轎回府。”
如此,一行人就恰似來時那般,穿過西宮門,走過雲霜街,不知怎地,水雲啟熏就忽想起了水雲擎軒喝醉了的那一晚,那一晚明明也是與眼下差不多的時辰,差不多的景致,但眼下卻為何相差了那麼多?
水雲啟熏想,可能人都是在失去一些東西之後,才會變得警覺起來,也會變得感傷,明明之前從未在意過的小事,自己而今看來,也會變得無比重要。
但,有可能,人這一生就都是在不斷的得到與失去中渡過的。
”而我,卻失去了最不願意失去的,殊不知上天,為何待我如此的刻薄?”水雲啟熏不禁的想道。
一行人的腳程很快,沒過多一會兒,就到了王府,水雲啟熏下了轎,就淡淡吩咐道:“錦一,你去書房等我。”
說完,水雲啟熏便邁過門檻,徑直朝臥房走去,也是,他身上濕透的衣物即使是被風吹幹了,也還是會隱隱帶著些寒氣。
兀自取下金玉冠、散了發,又褪去了身上層層衣物,一絲不掛的水雲啟熏打開了衣櫥,想也未想,他便隨手取了裏衣往身上套,這裏衣應有些大,水雲啟熏這有些單薄的身子就有些撐不起來,也並不合身,不過這也反倒給他平添了一分書生才有的儒雅之感,看得久了,竟也覺不錯。
待他回到書房,錦一就早已等候在此。
“皇陵後的懸崖通向何處?”水雲啟熏也未繞彎,徑直問道。
錦一卻似被水雲啟熏身上那並不合身的衣物吸引住並未立刻回答,愣了片刻之後,他才回道:“回小主子的話,皇陵懸崖下是靈歸河,屬下也早已派出全部的暗衛去往靈歸河下遊搜尋了。”
靈歸河,乃水雲國第一長河——本是蒼淩江的最大支流之一,下遊便是水流平緩的鏡漓湖,但鏡漓湖再往下就是有著”任蒼淩江波瀾壯闊如許,也怕江分千支潺潺枯”的咽喉險處——千道岔了。
“嗯,再將王府的護衛也分派一些出去。”水雲啟熏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問道:“哥哥先前曾將一枚黃金令牌交予我,而眼下看來,那枚令牌,就是水雲青昊想要的那枚吧?”雖是問句,但水雲啟熏卻全無疑問之意,端的是篤定與肯定。
“是。”錦一應道。
“錦一你可有解釋?”水雲啟熏的語氣仍是淡淡的,仿佛沒有絲毫情緒,他就隻是說著,像似失了靈魂的提線木偶般。
“那枚令牌。。。就是由以屬下為首的暗衛一族,世代擁護的禁軍令牌。”錦一本就無意相瞞,又何況眼下那令牌就在水雲啟熏的手中,所以,他當下就毫不猶豫的徑直道出。
“這禁軍令牌有何用?”水雲啟熏又問。
“號令皇城所有禁軍,無敢不從。”錦一如此答道。
水雲啟熏聞言點了點頭,心道果然如此,怪不得水雲青昊會那般不擇手段的也要哥哥交出令牌,隻是,既然哥哥有令牌在手,當年又為何棄皇位不顧?而當年。。。哥哥到底隱瞞了什麼?
“錦一你可知,哥哥他當年為何要放棄皇位?”其實,這話水雲啟熏本不該問錦一的,但他過去因有所顧慮而未敢問出口,所以才錯失了機會,而今他又別無他法,所以隻得如此。
“這。。。”水雲擎軒當年放棄皇位的原由,其實錦一是知曉的,可眼下他猶豫了,畢竟,這是他主子一直都不願讓小主子知道的秘密。
是秘密嗎?應該也不算,畢竟暗衛統領們幾乎都知道,可要不算。。。小主子他又不知曉。。。身為暗衛一族的首領,錦一難得的犯了難。
“你說!”水雲啟熏並不想給錦一猶豫的機會,所以當即逼問道。
“是因為小主子!”錦一從未見過這樣的水雲啟熏,淡漠聲厲的樣子,與主子不悅時的神情相差無幾,所以一急,他便道了出來。
“為了我?”水雲啟熏聞言有些詫異,但隻一瞬,他又淡淡接道:“你說下去。”
“主子心悅小主子,小主子是知道的,但在更早的時候,早到連我與錦七都未覺察到的時候,卻被水雲青昊無意撞見了。”在錦一的記憶裏,那時的水雲啟熏還很小,還是隻知道拿著從禦花園的錦鯉池中掐來的荷葉撲蝶的年紀。
“小主子你肯定不記得了,那天,小主子你玩累了,就躺在錦鯉池邊的大樹下睡著了,而主子正好下了學從翰林院歸來,見小主子在地上睡得香甜,便將小主子抱起,後來。。。”說到這,錦一便頓住沒了下文。
“後來如何?”水雲啟熏雖不解自己的幼時之事與哥哥當年不顧皇位有何牽連,但還是順勢的問了出來。
“後來。。。主子吻了小主子。”錦一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接道:“而當時的主子也並不知道,二殿下水雲青昊當時就躲在那樹後麵的花叢裏。”
水雲啟熏提起矮桌上的砂壺,又取過了杯盞,一邊斟茶,一邊說道:“那時的水雲青昊與我都應還小,不應該。。。?”不應該什麼?不應該會記得?還是不應該被察覺?水雲啟熏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說才好。
“不錯,那時候的二殿下確實是還小,可是,二殿下卻無意的將此事告訴了他的母妃,也就是當時還隻是皇貴妃的沐陽婉晴。”錦一躬身接過水雲啟熏遞過的茶盞,飲了一口,又接道:“沐陽婉晴聞言之後,便誘哄二殿下要留意主子的舉動,本也相安無事,一直到。。。”
“一直到我因厭騎射而躲進了哥哥的寢殿。”水雲啟熏突然接過錦一的話道。
至此,再聯係錦一之前的那句”為了小主子你”,當年的事就不難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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