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章節字數:3766  更新時間:20-08-31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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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月兒起了個大早,一身白衣潔淨翩躚依舊,仿佛昨日夜裏的狼狽凶險隻是黃粱一夢。

    這人醒了,夢自然就散了。

    打開房門,月兒的臉上仍舊是那副孜琰見慣不慣的表情,眼角上挑不笑似笑,粉唇微揚溫潤淺淡,周身氣息亦似空山雨後的蓮花般清冽,又夾雜著些藥草香,更似一壇上好的酒,香醇卻不厚重,入口微澀卻有回甜,裏頭端的是百般曼妙滋味,不足予外人道也。

    辭離也正如他昨晚說的一樣,整個上午都陪在月兒身邊,哪裏都沒有去,據他說是在監督月兒練功,但其實細看他神色,也不盡然,但這其中真意幾許,怕就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月兒亦麵色如常,言行舉止也皆進退有度,隻是那雙晶瑩透亮的蓮瓣眼的所到之處,顏色盡失,一片荒蕪。

    也是,本就一片死寂的眸子,又失去了引燃的火種,要如何才能再鮮活得過來?

    除去剛回穀的幾日,辭離行事漸漸歸於平常,他與紅葉樓的聯係日漸緊密,但凡是有關於古墓信物的消息,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他在等待時機,像是一隻蟄伏在暗處伺機捕獵的獵人一般,靜靜的等待著獵物露出馬腳。

    月兒的日子更是簡單,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就是練功、製藥。

    練功——除清心訣之外,澤鐮又授予了他另一種功法。

    製藥——救人的藥、害人的藥、有毒的藥。有毒的蟲,有毒的獸,有毒的人。但凡與醫藥一道有關的東西,月兒都興趣十足的研究個不停。

    惑心與澤鐮也和尋常一樣,隔三岔五的出穀,來去如風,沒人能掌握他們的行蹤。

    聖櫻穀遠離塵世,似被天人遺忘,時光在這裏流逝更加無跡可尋,這裏沒有寒風霜雪,也不會覺察到四季的輪轉,隻有那滿穀漫山的血櫻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一季接著一季,看不到盡頭。

    。。。。。。

    聖櫻穀外的時光卻很鮮明,有春風,有夏雨,有秋霜,也有冬雪,萬物都在四季輪轉中交替更換,你可以看見山野間,草木從翠綠到桔黃;田地裏,穀穗青了又成熟,你可以感受時光的烙印是那樣的清晰又不容忽視!

    一年又一年。

    年年往複。

    複複年年。

    這一轉眼,就是七年。

    歲月無聲。

    兩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悄然流逝。

    三萬多個時辰,卻足以幼兒變成半大的少年,也足以讓少年,成長及冠成人。

    伴江城正值初夏。

    午時剛過,陽光愈烈,通往沛州的官道邊上的簡易茶寮裏,一個小二趴在最裏麵的木桌上昏昏欲睡,忽的聽聞遠處有馬蹄聲傳來,當下他就揉揉了眼睛站起身取下搭在肩上的抹布裝腔作勢的擦了擦麵前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木桌。

    馬蹄聲又近了些,小二抬眼望去,就見一隊騎著駿馬的人從遠處奔來。

    走最前麵的,是一個戴著草笠的紅衣少年,少年身姿健挺的低伏在馬背上,看不清容貌。

    少年身後,又跟著七八個大戶人家侍衛打扮的人,都同少年一樣戴著草笠。

    一行人距茶寮近了,更近了,隊首的紅衣少年在距茶寮不過丈許的地方倏地緊了緊韁繩,身下白馬應勢揚蹄長嘶一聲停了下來,小二適時的迎上了去,“這位少爺,客官們裏邊請。”

    紅衣少年側身下馬,將手中的韁繩遞給一個身後的侍衛,然後轉過身對小二淡淡頷首,小二這才看清了少年驚為天人的模樣,瞬間就愣住了。

    隻見那紅衣少年如瀑的烏發被絲線鬆鬆束於腦後,披散了半背,額頭光潔,眉長且淺如畫之下睫羽濃密似扇,眼瞼狹長,一雙緋紅的眸子如同浸潤在秋池裏的寶石一樣,澄澈、透亮,視線似水光流轉,所及之處,皆有如同陽光照耀般的恬靜溫暖。

    雪兒今年十周歲有一,身愈四尺三寸,較於同年人,高挑的不是一點半點。

    雪兒帶著個侍衛進了茶寮,尋了一個靠邊的桌子坐下,就聽那個侍衛招呼道:“店家,給我們沏壺茶來。”

    小二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躬身應道:“哎!哎!這就來,客官稍等。”

    “少爺,今日陽烈風大,一會用些吃食後,再小憩片刻之後再繼續趕路吧?”無痕今年二十有一,身愈五尺六寸,說著話他將草笠摘下,露出頭上冠發用的碧玉簪,一身青衣繡有暗錦紋,腳上穿著墨色短筒式武靴,他坐在木凳上,背脊挺直肌理勻稱,幹淨利落之餘,又無過分的鋒芒。

    這麼多年來,雪兒還是第一次獨自在無痕的護送下,騎著馬前往沛州去玄機堡見他的爺爺奶奶,要知道以往,他都是有幽冥赫或者玄機彤兒陪伴在側,一同乘坐馬車的,所以無痕眼下很是擔心,生怕第一次騎馬這麼久的少爺承受不住。

    “不用。”雪兒卻是搖頭,見他抬手就將草笠解下,任由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大喇喇露著,喝下一大口水,又道:“真要受不住的時候,我會說的。”

    “是。”無痕放心應下,心知他家少爺有分寸的,畢竟這麼多年來,雪兒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轉而起身從馬背上取了個包袱下來,翻出些油紙包來,拿到桌邊一一打開,道:“這些都是臨行前夫人準備的,少爺你多少吃一些?”

    “娘親準備了這麼多?”雪兒如畫的眉微蹙,好看的臉上盡是無可奈何,倒不是說玄機彤兒做的糕點不好吃,而是長大的雪兒他真的。。。不太喜愛甜食,所以這些糕點於他而言,就是個甜蜜的負擔,隻見他伸手越過那些精致小巧的糕點,轉而從無痕自己的幹糧袋裏掏了個白麵饅頭出來咬了一口,道:“我吃這個就好了,這些糕點就拜托無痕你了。”

    “少爺。。。”無痕也有些無奈,他也不喜歡吃甜的啊!

    雪兒卻也不管,他微低著頭一手饅頭,一大碗粗茶,就著茶寮外觸手可及的陽光;耳畔溫熱的風;周遭不間斷鳥鳴蟬吟,吃得津津有味。

    再回頭去看,幼時的雪兒,遠不似眼前這般鮮活,幼時的他,周身時常都是冰冷的,雖然容貌生得好看,但卻架不住內裏住著異常成熟的靈魂,所以他的一舉一動,當時看似乖巧,其實,放在現在看來,有種莫大不適的違和感。

    這種不適感要如何說呢?設想一下,大概就好比將一個成人的靈魂強塞進了一個娃娃的身體裏,無論娃娃還怎麼稚嫩,但他的一行一動始終都帶著些那不屬於他的穩重和自持。

    無痕想,有時候過分的乖巧,而乖巧本身,就可能是一種僵硬吧?

    雪兒看了眼無痕,見他正對著眼前一堆糕點發愣,以為他是真的為難,就建議似的說道:“無痕也不需如此為難,你把這糕點四下分了吃掉不就是了?”

    “放心,我娘親不會知道的。”雪兒挑了挑眉,露出一個隻有兩人才懂的淺笑。

    以往很多次,他們都背著玄機彤兒,偷偷的把糕點塞給了侍衛。

    是什麼呢?少爺到底是因為什麼才開始“真正”活了過來呢?無痕沒有答案,他心想,可能是因為尊主和夫人吧。

    畢竟尊主是那樣的英明,又是那樣的愛著夫人。

    “唉~這要是讓夫人知道了,屬下又得陪著少爺吃糕點了。”無痕輕歎一聲,然後還是認命般的拿起油紙包著的糕點出了茶寮,應是要分給其餘侍衛。

    那這些年來,在幽冥宮裏度過時光像什麼呢?無痕想,大概就像這夫人用來包裹糕點的油紙吧,它包容又密不透風,糕點被包在其中,就有了可靠的依仗,就覺得。。。就覺得安全與妥帖罷。

    將糕點分了去,無痕也回到了茶寮裏,取了個饅頭就著粗茶吃著。

    雪兒先一步吃好了,就又將草笠戴回了頭上,他即使坐著,背脊也挺得很直,微偏著頭,澄澈的紅眸望著茶寮外,似在想些什麼,也似什麼都沒想。

    近來,雪兒時常會這樣,時常靜靜的望著遠處,緋紅的瞳孔在頃刻間失去焦點,神色些許茫然,似在逝去的時光中尋找些什麼遺落之物。

    “這便走罷?”靜思,卻並非意味著走神,當無痕把空了的豁口土瓷碗放回在桌上,雪兒就開了口。

    “路上少爺若是覺得疲累,就請少爺隨時告知屬下。”無痕也戴上草笠,係好脖頸間的棉繩,叮嚀似的又道:“少爺還是第一騎行這麼遠,要是不多加注意,難免會擦傷了腿。”

    雪兒起身,理了理衣擺,無奈開口,道:“無痕,你怎的變得和我娘親一樣?也不怕讓無傷見了覺得煩?”

    語罷,雪兒就邁著步子往茶寮外走。

    長輩無微不至的關切,有時候,免不了讓這初出茅廬不怕虎的少年覺得有些囉嗦。

    無痕的胞弟無傷,因喜愛兵器,後又被玄機老怪相中其善冶煉的才能,早些年就將他留在了玄機堡,算起來,他們兄弟二人,也有半年未見了。

    “傷兒他才不會覺得煩。。。。”無痕望著雪兒離去的背影喃喃輕聲,然後收好幹糧包,又取了銀錢拋給小二,才往茶寮外走。

    “少主。”見雪兒走過來,茶寮外的侍衛紛紛躬身。

    在幽冥宮的時候,侍衛們都稱雪兒為少尊主。

    雪兒頷首,然後向自己的馬走去。

    茶寮沒有馬廄,裝著飼料的馬槽被隨意的放在離茶寮近的幾棵樹下,雪兒的馬也沒有栓在樹幹上,韁繩鬆垮垮的搭在馬鞍上。

    白馬大而黑亮的眼睛裏,映出雪兒越走越近的身影,就邁開蹄子散著步子靠了過去。

    雪兒伸出手摸了摸白馬後頸上長而飄逸的鬃毛,白馬就乖巧的低頭蹭了蹭雪兒的手背。

    “少爺。”無痕拎著幹糧包袱走了出來。

    不論在哪,無痕都還是習慣稱雪兒為少爺,因為在他心裏,雪兒一直都是那個在自己和傷兒流離失所無處可去之時給予安身之處的少爺。

    “嘖,少爺你看踏雪這滿臉諂媚的樣子,哪還有半點稀世寶駒的應有氣勢?”無痕瞥見白馬諂媚的模樣,不由笑道。

    白馬喚作追雪,不是中原馬,據說是產自水雲國以西的雪域,它生性頑劣,野性難訓。

    機緣巧合,在它還是馬駒的時候,玄機老怪用一把上好的兵器從異域人手中換來,送給雪兒是欲當作寵物養來觀賞的,又誰能想到,曾經這天不怕地不服的寶駒也有服人的一天。

    無痕正說著,就見追雪似聽懂了自己的話,仰著頭朝自己撞來,驚得他立馬一個閃身躲開。

    “誰說沒有?無痕你看,追雪這不就是寶駒的該有樣子嗎?”雪兒揶揄淺笑,一手從馬鞍上取下韁繩握在手裏,一手又摸了摸追雪,哄似的安撫道:“追雪乖~”

    緋紅鮮亮的少爺,在漫天陽光裏縱身上馬,一頭如瀑的烏發隨風飛揚,隨著一聲,又一聲的輕喝響起,身下那匹渾身雪白的寶駒就似奔踏在了雲端上,這一眼你還未看清,下一眼,就失了蹤跡。

    “少爺。。。”

    “少爺你慢些。。。”

    駿馬疾馳,似有一句關切的叮嚀消散在呼嘯而過的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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