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50 更新時間：08-09-27 17:33
第一次見麵時，望五歲，他十歲。已是翩翩少年的他穿著雪白的綢製衣衫，站在盛開的桃花樹下，眉目如畫，卻神情鄙視的看著在泥堆中打滾的望，厭惡地皺了皺眉。但望看到他滿臉的驚喜，興衝衝的撲到他的身上，他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圓滾滾的望帶來的巨大衝力撲倒在地，雪白的長衫頓時慘不忍睹，他憤怒的推開望，站起身，抿了抿嘴，良好的教養讓他罵不出口，隻能氣衝衝的拂袖離開。望呆呆的看著他高傲、冷漠的背影，他隻是覺得這個哥哥好漂亮想要打個招呼，為什麼哥哥這麼凶，不滿的嘟了嘟嘴，望好難過。
再次見麵時，是在他被冊封為太子的大典上，十歲的望剛退去嬰兒肥的臃腫，小小的臉清秀細致卻意外的英氣逼人。望站在父親的身邊，仰著臉看著他被冊封及一大堆繁複的儀式。第一次感覺到皇室的威嚴和壓力，莫名的煩躁讓望坐立難安，隻想飛快的離開。隻是在望的不經意間，他的視線穿透層層人群，落在望的身上，平靜而向往，望的身上有他不可能有的自由。
大典後，他們偶爾會見麵，隻是每次望都在練功，很刻苦，而望的姐姐希都會陪著他，在將軍府的各個角落詩情畫意。望有時追隨他們的身影，銀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但父親嚴厲的目光會讓他瞬間的認真。望知道，自己是原家唯一的兒子，他剛出生便被封侯，長大後，他將會是瑞德的將軍，他不能辜負父親的期望。可是他不知道當他轉頭時，他父親眼底隱藏的深深愧疚和憐惜。
他十八歲迎娶了他的太子妃，希，那麼溫柔嫻熟的女子，穿上火紅的嫁衣明媚動人，而望卻來不及感受她和他的幸福，便背上包袱在太子新婚大典的清晨，隨著師傅隱沒深山，從此，了無音信。
後來，先皇駕崩，他毫無爭議的繼位，每日朝政，忙忙碌碌，可是他卻覺得日日重複昨日。偶爾會抬頭看天，但不管如何總覺得陰沉沉，天空的顏色很壓仰，想要發泄，可是他卻不能無視那一雙雙盯著他的眼，隻因為他是皇。
皇後希受封多年卻仍無所出，朝中有些好事者開始蠢蠢欲動，每天讓他納妃的折子越來越多，還有從各邦上貢的美女多不勝數，而他都視而不見。仍夜夜獨寵於皇後希，其實，大多數的夜晚他什麼都不做，隻是擁著希享受著每天唯一的寧靜。希是溫柔聰慧的，她深知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內心依然還是個孩子，他想要的隻是一點點的溫暖。可是當她每次仰望那高高的圍牆，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個陰沉死寂的後宮還能呆多久，她想給他生個孩子，明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可以，她還是希望自己能為他留下點什麼。
瑞德王朝一零八年，邊關告急，北方多個小國聯合來犯，枉圖吞並瑞德。朝廷震驚，安逸的日子過的太久，偶爾的戰爭讓人措手不及。
連夜議政，隔日十萬雄師火速開赴邊疆，他站在城牆之上看著浩瀚大軍起程遠去。身邊站著昔日的大將軍原雄，他看著原雄眼底的不甘和落寂，可是依舊不能忽視歲月在原雄身上留下的殘酷痕跡，即使原雄有壯誌雄心，但歲月不饒人，他銀灰的眼底開始出現疲憊，隻望後來之人能長江後浪推前浪。
十萬大軍開赴前線，苦戰三月卻節節敗退，前方戰士損失慘重，整個皇朝愁雲密布，他站在城牆之上，看著每日天邊的殘紅，眼底卻平靜的超脫。
幾日後，前線意外的傳來捷報，帶著一個少年的信息傳入皇都，傳入皇庭。戰爭因為一次大戰役的取勝開始出現轉機，而且前線出現一個少年勇將，出謀劃策，衝鋒陷陣，屢建奇功。整個瑞德王朝歡欣鼓舞，士氣高昂。
瑞德王朝開始壓倒性的反攻，每日戰報都大勝連連。經過幾次以少敵多的全勝戰役，那個少年也從少年勇將變成戰略奇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再後來，少年成為戰場上的奇跡，以不敗之姿成為無數士兵心中的戰神。
那個少年叫望，有著銀色的眸，善使長槍，頗有當年原雄大將軍的身影，卻有過之而不及。
半年後，帶著邊境五個小國的降書和豐厚的戰利品，大軍搬師回朝，皇率百官親自出城迎接。
遠遠的，望看著那個明黃色的身影，心底有淡淡的疼，這麼多年，自己還是回來了，而且以這麼危險的身份回到這個充滿禁忌的皇都。
所有將士下馬，行君臣之禮，齊刷刷的一片，下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震耳欲聾，氣勢如山，隻有望抬頭看著走近的他，說：“王，我回來了。”
他淡笑的看著纖細挺拔的少年，合身的軍裝襯的他神采飛揚，依舊是那麼清秀細致的人，經過戰場的洗禮，舉手投足間更顯從容淡定，隻是銀色的眸中多了份魄力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銳利。
他聽到他說：“王，我回來了。”心中有一絲震動，伸出手扶起少年，身邊念聖旨的大臣剛好念到“普天同慶，大赫天下。”
論功行賞之時，望直視著他，不要封官晉爵，不要榮華富貴，隻要一條邊關通商令。
此言一出，滿朝震驚，各大文武百官紛紛上奏請皇三思，萬萬不可。
他站在高高的殿堂上看著底下倔強著直視他的望，他說：“好！”
全朝嘩然，他隻看到望用嘴形對他說“多謝。”
望離京前一晚，他邀望進宮一敘。一壇一壇的瓊瑤佳釀，倆人相對無語，隻是一杯杯的喝酒。良久，他說：“希懷孕了。”眉間全無喜色，反而有淡淡的憂愁。
望愕然，酒杯停留在嘴邊，許久，一飲而盡。
“這是她的選擇，我尊重她。”沉默片刻“王，我為你唱首歌吧！”
低沉的噪音劃破夜空，望輕聲吟唱，眼底浮光閃爍。
這是一首塞外的名歌，很舒緩，沒有壯誌淩雲，卻很動聽，望第一次聽到時是一個少年向心愛的少女求愛時唱的，第二次聽到時是在一個婦人在自己的丈夫墳前唱的，聽得多了就學會了怎麼唱，隻是每次聽的感覺都不同。
月光柔和的灑在望的身上，泛起一層銀色的暈，映著望銀色的眸，溫柔的讓人產生錯覺。
他恍惚的看著望專注的目光，酒一杯接著一杯。最後，他醉了，不鬧不吵，隻是唱歌，唱望剛唱的，那一夜，望聽他唱了一夜荒腔走板的歌。
第二天清晨，沒有送別，望帶著他的商隊前往塞外。
此後，每隔幾個月，望都會回來，帶著各地奇珍異寶回到皇都，然後告訴他每樣寶物的來曆。望也會告訴他沿路的奇文趣事還有各國各邦的文化習俗。
他每次都會靜靜的聽，看著望眉飛色舞，口若懸飛，偶爾，他會提問，望都會為他一一詳細的解答。
但望總都隻停留幾天，然後就匆匆離開。他會站在城牆上看著望挺拔的身影遠去。沒有留戀，望從不回頭。
天越來越冷，皇後希的預產期也越來越近，全部太醫和很多經驗豐富的接生婆都進宮待命，望也帶著大批珍貴的藥材早早的回來了。
可是，看著希與肚子不相符的纖瘦身材，他總會緊緊的皺眉，任憑希怎麼撫都撫不平。
瑞德王朝一零九年十二月，皇後希誕下一子，取名守。三月後，皇後希重病不治，過世。
希走的那一天，望正在塞外的草原上和牧民討論馬術，信使的意外到來讓望有一瞬間的失神。
信封上娟秀的字跡是曾經那個把著他的手教他一筆一劃寫字的人的。
拆開信封：
望：
我覺得我好像快要離開了，你是我最疼惜的人，所以姐姐想在最後的時候告訴你一些事情，為了我最愛的人。
望，我是皇後，坐在這個女人一生都夢寐以求的位置，在世人眼裏，受盡了他的寵愛。可是每當我看到你時，我就會想起你我年少時，那時還是太子的他會經常來我們家，我以為他是為我而來，雖然他什麼都不說，可是我還是很快樂，他會陪我賞花喂魚，會看我寫字畫畫，還會聽我彈琴說話。那段時間真的很美好，甚至當我披上那火紅的嫁衣，我還一直在憧憬我未來的幸福生活。可是新婚的那天晚上，他喝了好多酒，慘白著臉醉倒在床上，嘴裏一直喊著另一個人的名字，那時候，我的心好痛，我知道，他也很痛。
幻想的美好一瞬間被破碎，我想起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在某個不經意的地方總是有一個纖細的身影在刻苦努力。他的笑容，他的專注為了另一個人而綻現我的麵前，多麼可笑的諷刺，而我卻心甘情願的讓諷刺繼續。
每當夜深人靜時，我凝視著熟睡在身側的他，他的神情或喜或憂，全無平日裏的嚴謹和淡漠，我想他在夢中是快樂的，至少夢中有他愛的人。
什麼是同床異夢，我深刻的體會。我想如果不是我長著和那人相似的臉，那麼他夜夜獨寵的人還會是我嗎。
可是我卻也無法恨他，那麼至高在上的人，除了愛，把他所有的關懷和體貼都給了我，怎麼能夠不愛他，所以我在我的身體越來越弱的時候決定給他生個孩子，其實我是自私的，我害怕我走了之後他就不記得我了，所以我要給他生個孩子，用他一生的愧疚來記得我。
我想我的想法是明智的，因為很快那個人要回來了，那幾天他很興奮，坐立難安，連眉梢都帶著喜色，旁人道是因為我軍大獲全勝，龍心大悅，其實隻有我知道是因為那個人要回來了。
可是我不明白他有千萬種手段可以把那個人留在自己的身邊，為什麼他要放他離開，讓自己每日夢醒時分，站在窗前傻傻的望，癡癡的等。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傻的人，可是他比我更傻，比起他，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至少我愛的人在自己的身邊，每天都可以看得到，感覺的到，而他隻能無止境的思念，看著他清俊冷漠的背影，我開始同情他，同情這個我愛的男人。
我告訴他我懷孕了，可是孩子的到來沒讓他感到任何的喜悅，我覺得他麵對我時越來越憂傷。我開始後悔，這個一生注定寂寞孤獨的男人，為什麼我還要讓他愧疚，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我還是決定把他生下來。
望，我是不是很壞，可是為什麼他愛的那個人是你，正因為是你，我連恨的機會都沒有了。
望，我一直懷念小時候，每當夜晚，你總會窩在我懷裏，好奇的問我為什麼你明明是女孩子卻要做男孩子，那時候我不知道。
後來我才知道，因為你的銀眸，因為先皇一個自以為是的認為，君無戲言，所以你必須是男孩，你的一生隻能是男孩。
望，我知道你的一生很痛，背負了太多不屬於你的命運，即使你的眼中從未閃現過悲傷，可是每當你負傷時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我不知道你微斂的眼簾下那一閃而過的到底是什麼。
望，活著我不曾看到你們快樂，那麼死後，我希望你答應我去他的身邊，給他我不能給的幸福，我知道，他一定會給你幸福。
絕筆！
愛你們的希
手中的信紙化成無數的碎片，如草原上最潔白的蝴蝶在望的周圍飛舞。
望翻身上馬，手中的馬鞭縱情的揮舞，草原上依舊冷冽的風刮得他的臉硬生生的疼。
望想起他和他的第一次見麵時，雖然他很生氣的拂袖離開，但沒多久又偷偷的跑回來躲在柱子後小心翼翼的看著玩的高興的自己。
想起少年時每當自己的視線追隨他和她的身影，偶爾對視，他總會不自然的別開眼，然後臉上浮現豔麗的紅。
想起他大婚前夜，他意外的闖入自己的房間，盯著自己半裸的身體和手中剛解下的一丈白綾，瞬間血紅了雙眼。害得自己連夜和父親商議，第二天天未亮便隨師傅逃命般的離開，而他策馬狂追三十裏，隻為要自己的一個承諾“你一定要回來。”
想起他給自己通關令時，他說他要他連著他的那一份周遊世界，隻是一定要回來。
想起他抱著剛滿月的孩子，步履小心的走在雪中，身後雖然有一大群人伺候著，但背影卻孤單寂寞的讓人憂傷。
太多的回憶讓望的視線變得模糊，望隻記得最後自己重重的跌落在地，向上的視線剛好看到一隻大雁被一箭穿透，直線般的掉落。而他心中一直堅持的那個地方轟然倒塌。
七日後，皇後希的死訊傳到邊關，望很平靜。
三個月後，昔日在戰場上被喻為戰神的原望死於塞外，消息傳回瑞德，他追封望為王，原家曆代享受此榮譽。那天，所有將士均朝北方默哀行最高軍禮。
同年的七月，百花怒放之時，皇娶了個邊關之女為皇後，傳說那個女的有著銀色的眸，外表酷似曾經的戰神望。
後記：
她穿著繁複的宮裝在花叢中駐足，豔麗的花朵有著如血一般的色澤，仿佛最真摯的誓言。她的嘴角浮著淡淡的笑，這滿園的花，是她為他親手種的。
他在她身後輕柔的擁她入懷，她沒有回頭，軟軟的放鬆身體靠在他的身上，連日的禮儀課，聰明如她也忍不住感到頭疼。
她叫他“煌！”很輕很輕，似一身歎息，卻透著滿足。
他摟著她愈發纖細的腰，把頭埋入她溫暖、柔軟的發間，他知道她叫他煌而不是皇，這個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他高高在上的名字，隻有她會把它當成名字而不是權利。
他想這麼多年也許自己要的不是自由，而是那個能讓自己不再寂寞的人，
他在她耳邊低喚她的名，望，望，望……。
她淺淺的低笑，然後仰起臉，唱起那塞外的那首民歌，一字一句，溫暖而又多情。
她想，要不要告訴他，她為他種的花在異邦叫做玫瑰，代表愛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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