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指鹿為馬  七、一句一傷

章節字數:4126  更新時間:08-10-05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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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一句一傷

    天色暗沉沉一片,雪越積越厚。

    史連並沒有將香寶直接送去土城,而是打算將她先送回越王府邸。

    香寶再度揚手,狠狠一鞭。馬兒吃痛,奔得更快了,將史連和一眾越兵遠遠甩在身後。

    “西施姑娘!”史連忙策馬追上。

    香寶沒有理會他,史連無奈,隻得甩開越兵,緊緊跟著香寶。

    “西施姑娘,越王府不是這個方向!”史連見香寶一徑策馬向前,大聲道。

    香寶當然知道,她本來就沒有打算直接去越王府,她要去見姐姐。

    “西施姑娘!”史連皺眉,見香寶完全無視他,隻得道了一聲“請恕史連無禮”,便鬆開自己的坐騎,躍身坐在香寶身後,狠狠勒住馬韁。

    “放開我。”香寶被困在他雙臂間動彈不得,隻得啞聲道。

    “西施姑娘,君上有命,要即刻帶姑娘回府。”史連冷冷說著,便不再理會香寶,徑自調轉馬頭,往越王府的方向去。

    香寶張口,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胳臂上。

    史連低頭看她,隔著厚厚的衣料,居然被咬出了血,可見她的恨意之深。

    抵達越王府邸的時候,越王和夫人都在。

    “稟君上、君夫人,史連在城外八十裏的郊外找回了西施姑娘,文大夫也出力不少。”史連半跪於地,如此稟報。

    “西施姑娘。”君夫人溫和地開口喚她。

    香寶緩緩抬頭,看向君夫人雅魚。

    “得知姑娘被擄走,我很擔心,如今見你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君夫人笑道。

    香寶看著君夫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就在君夫人的笑意有些掛不住的時候,香寶倒是微微笑了起來,她側了側頭,輕聲問道,“我姐姐呢?”

    君夫人看著她,沉默。

    “我姐姐呢?”見她不答,香寶兀自微笑,“君夫人說,隻要香寶答應你以西施之名入吳,便放過我姐姐,現在我姐姐呢?”

    “莫離姑娘性子太過剛烈……”君夫人輕歎。

    “所以呢?”

    “她服毒自盡了。”一直沒有開口的勾踐忽然道。

    香寶一點一點收攏了拳頭,緊緊握住,好半晌,才輕輕地說了聲,“這樣啊……”

    君夫人看了越王一眼,似是怨他將莫離之死講得太早,又回頭對香寶微笑道,“文大夫說什麼也要將莫離的屍身帶回府……”

    “姐姐死了,那麼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去吳國了?”香寶截斷了君夫人的話,忽然道。

    君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此話何解?”

    “君夫人說,隻要香寶答應以西施之名入吳,便放過我姐姐,現在姐姐死了,那麼我入吳作什麼?”

    “如今越國上下都知道西施姑娘深明大義,為了越國百姓甘願出使吳國,得知姑娘被擄走的消息,多少百姓聚集在越王府前,要求君上盡快將姑娘救回,若此時你說不去,越國千千萬萬既然淪為亡國之奴的百姓會怎麼想?”看著香寶,君夫人緩緩開口。

    “香寶並不是越人,越國的存亡,越國百姓的生死,與我何幹?”香寶淺笑盈盈,聲音卻是冷冽無比,“還是說……君夫人又要說吳王闔閭害我家破人亡,同樣的事,君夫人不也正在做嗎?如今間接害死姐姐的,難道不是夫人?”

    “那麼……留君醉上上下下幾十條人命,可換得西施姑娘入吳一趟?”君夫人忽然道,“如果分量不夠,還可添上那紅衣少年。”

    “嗬嗬……”香寶掩唇,低低地笑。

    “你笑什麼?”君夫人蹙眉。

    “我在笑……”香寶勾了勾唇,看向勾踐,“君夫人如此大費周章,是真的認為香寶能夠禍害了吳國,還是……擔心香寶會迷惑了君上。”

    明明臉色已經蒼白如雪,明明身子已經搖搖欲墜,可是香寶隻輕輕一笑,便是萬種風情。

    “你!”君夫人略略著惱,半刻才平靜下來,揮了揮手,“史連,你陪西施姑娘去見見莫離。”

    香寶扭頭便走。

    史連抱拳,應了一聲,便一路跟著香寶出了越府。

    看著香寶離開,勾踐起身。

    “君上!”君夫人跟著起著身,拉住他的衣袖,“連你也這樣看待雅魚嗎?”

    “夫人多慮了。”勾踐拍了拍她的肩,轉身離開。

    留下君夫人雅魚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大廳。

    香寶剛跨出越王府,便見到文種駕著馬車停在府門外。

    “衛琴呢?帶回來了嗎?”香寶忙上前,有些焦急地掀開車簾。

    馬車內空空如也。

    “衛琴呢?”香寶怔怔地縮回手,看向文種。

    文種微微皺了皺眉。

    “他怎麼了?!”香寶心裏“突突”地跳,莫非傷重難治?

    “衛琴不見了。”

    “什麼?”香寶微愕,“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的傷不宜顛簸,我便將他扶回屋內,打算找了馬車去接他時,但我回去時,他已經不見了。”

    香寶皺眉。受了那麼重的傷,他能去哪裏?

    “不用太擔心,他既然能夠自己離開,應該不會有事。”文種拍了拍香寶的肩,安慰道。

    “那……如果是被人帶走了呢?”香寶顫聲道。

    “那更沒問題了,既然那人沒有當場殺了他,必然會救好他。”

    香寶聽他說得有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隻是他拖著一身的傷……會去哪裏?

    “先去看看你姐姐吧。”文種忽然道。

    香寶微微僵了一下,隨即點點頭,誰知腳下無力,怎麼也爬不上馬車。

    “你,過來。”香寶咬牙,回頭瞪向站在身後的史連。

    史連默默上前,半跪於地。

    香寶在文種驚訝的注視下踩著他的膝,狠狠踏上馬車。

    文種駕車,史連在車外與文種並排而坐。馬車平穩地向前,香寶坐在馬車裏,雙手抱著膝,蜷縮著一團。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吱”地一聲,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香寶,到了。”文種的聲音馬車外傳來。

    香寶僵了一下,止不住的輕顫起來。

    史連在車外見香寶久久不下車,等得有些不耐煩,抬手掀開車簾,便看到香寶慘白慘白的容顏。

    “下車吧。”淡淡的,他伸手道。

    香寶咬了咬唇,扶著他的手跳下馬車。

    “香寶。”文種領著香寶進了府,忽然輕聲道。

    “嗯?”

    “這是你第一次到我家吧。”

    “嗯。”香寶輕應。

    正說著,文種已經在房門口停下腳步,輕輕推開了房門。

    香寶的腳步微微一滯,她發現自己竟然不敢進屋子。那麼渴望見到人,現在已經近在眼前,她竟然不敢進屋去見她一麵。

    “進去吧,莫離在裏麵。”文種的聲音很輕,輕到香寶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見香寶遲遲不動,文種先走了進去,掀開榻上的簾子。

    榻上躺著一個白衣的女子,雙目輕闔,麵容安詳,仿佛睡著了一般。

    文種心裏又是一痛,痛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第一回見她,是在留君醉。

    初聞留君醉的莫離姑娘邀請他和少伯二人,說要獻計,不是不驚訝的。留君醉的莫離姑娘,會稽城裏誰人不知,好奇之下便拉著少伯登門拜訪。

    那一日,隨著還是醜丫頭的香寶走過長長的雕花木廊……遠遠的,便是一陣悠揚的琴聲,他不禁好奇,能夠談出這般琴聲的女子,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直到走進一處清幽的小院,聞到一陣芬芳……

    滿院春色,百花爭豔。

    可是……花再美,也美不過花間那一個彈琴的人。

    那一日,她也是這樣一襲白裙,顧盼之間皆是風情,卻美得不沾半點人間煙火。

    於是,他便如呆頭鵝一般,連手中的羽扇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

    可也正是這樣的一個柔弱女子,卻獻出一條毒計,那一戰空前慘烈,越軍以三萬大敗十萬吳軍,至吳王闔閭重傷而亡……

    那般決絕的計謀啊。

    她說她是要離的女兒,她說她討厭英雄,她說她要報仇……

    那個有著柔弱身軀的女人,卻有著最最剛烈的性子。

    所以……為了不至於成為香寶的拖累,她寧可服毒自盡。

    她說……香寶必須是快樂的。

    所以……她就承擔所有的不快樂嗎?!

    那一日,看著那個十指纖纖,麵帶輕愁的女子,生平第一回,他心裏有某一角被觸動了。

    從此魂不守舍,一發不可收拾。

    緩緩伸手,輕輕觸上她的臉頰,一片冰涼……他猛地收回手,狠狠握拳。

    那般決絕的女子!連死……都是如此決絕!

    有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臉頰,文種側頭,看向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香寶,她正低著頭,輕撫著莫離的臉。

    “子禽哥哥,我想給姐姐梳洗。”

    文種點點頭,吩咐了下去。

    “點盞燈吧。”香寶又道。

    “天還沒黑啊。”

    “我怕姐姐找不到回來的路。”

    文種握了握拳,眼眶猛地紅了,轉身走出門去。

    香寶仿佛渾然未覺,轉身坐下,接過侍女遞來的梳洗用具,先拿了木梳,極小心極小心地替她梳理長長的頭發,不小心手微微一抖,便扯下幾根頭發來,香寶驚呼,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沒有人回答她。

    “姐姐,你疼不疼?”

    靜默。

    “姐姐,你要梳什麼樣的發髻?”

    靜默。

    “……嗬嗬,還是姐姐聰明,其實我隻會一種啦……我比較笨嘛。”

    靜默。

    “姐姐……我那麼笨,你怎麼放心丟下我一個人啊。”

    靜默。

    正在給莫離梳頭發的手猛地被人握住,香寶抬頭,是史連。

    “夠了。”史連抿了抿唇,冷聲道。

    香寶輕輕甩開他,搖頭,“你不懂,你不懂的,姐姐是最愛漂亮的。”

    史連咬牙大步轉身,走出門去,背著香寶站在門口,眼不見為淨。

    文種捧來了燈,放在莫離的身邊。香寶已經替她梳好了頭,正在趴在榻上細細地替她畫眉。

    一筆一畫,極認真。

    “香寶,別這樣。”文種張了張口,輕聲道。

    “嗯?”香寶頭也未回,一徑描畫著。

    “莫離說,香寶必須是快樂的……”

    香寶手微微一頓,緩緩側過頭來看向文種,“快樂?”

    文種皺眉。

    香寶笑了笑,“我恨她,我恨姐姐,真的好恨呀。”

    “她怎麼能先放棄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她的,即使是快要死的時候,我也會撐著,再撐著,撐到活過來,因為喜歡看到莫離的臉,喜歡看她見我醒來時驚喜的樣子,因為我不忍心丟下她一個人……”

    “現在……她怎麼敢說,香寶必須快樂?”

    “香寶……”文種上前一步。

    香寶卻不再看他,轉過頭看向莫離,“姐姐,如果你要我快樂,你就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靜默。

    於是香寶笑了,她咧了咧嘴。

    她說,“你瞧,她沒有說我必須快樂。”

    文種上前一把捉住她的肩,“你哭一下好不好,拜托。”

    “哭?”香寶搖頭,喃喃,“我哭不出來呀,我哭不出來……”

    “莫離從來沒有打算丟下你一個人!她知道衛琴的存在,所以她才會放心的離開的!”文種終於憋不住,大聲道。

    香寶怔怔地抬頭看他。

    好久,好久,才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放心的離開……嗬嗬……”

    眼淚終於滑下了臉龐。

    “怎麼這樣……怎麼這樣……她怎麼可以這樣……”

    文種側頭,看向躺在榻上一動不動的女子,喃喃,“是啊,她怎麼可以這樣……”

    “香寶!”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範蠡,他聽聞香寶回來了,便匆匆趕到越王府,又得知她被文種接回府中,便又匆匆趕了來。

    初冬時節,他的額頭上竟然覆了薄薄的一層汗。

    香寶卻是頭也未回。

    範蠡站在門外,看著門內那個女子的背影,忽然覺得她離他好遠,忍不住大步走進房中,“香寶……”

    香寶回頭看他,又看向門口。

    範蠡下意識地回頭,看到站在門口的西施。

    莫離下葬的那一日,天氣晴朗的不可思議。

    莫離的葬禮很隆重,連君上和君夫人都親自來祭奠。

    很大的墓室,很多的陪葬品。

    香寶站在一個大大的棺木旁邊,莫離躺在裏麵。

    棺木是上好的棺木,棺外還套著木槨,棺槨上麵雕刻著精美的花紋,塗著一層一層的髹漆,還附貼了上好的絹布……

    香寶一直很安靜,安靜地看著莫離下葬,看著泥土將她的棺木掩蓋……從此陰陽兩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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