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83 更新時間：08-11-25 11:10
兮兮一陣暈厥，癱軟在地，幾乎喘不過氣來。
“念四——”兮兮掩麵號啕大哭。
念四低低歎了聲，合什雙手，輕道：“方外之人無念，施主，請回吧……”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額娘好不好？”兮兮拚盡全力從地上奮起幾步趕上念四，將她從背後緊緊攬住，歇斯底裏地喊道。
“為什麼？為什麼額娘你要跟來？”念四搖搖頭：“你隻需記得我曾回到過你身邊，與你、與阿瑪相認一場、歡處一場該有多好？為何偏偏要跳進這執念裏來？”
“執念？”兮兮顫聲重複著這句話，後退了兩步，含淚淒笑道：“我怎會是執念？我懷胎十月生下你與弘暷，都沒來得及親自喂你們一口奶，教你們說一句話，更沒有聽你們叫過我一聲額娘，就這樣失去了你們。這十六年來我是夜夜驚戰，日日思懸，又不忍告訴你們阿瑪，怕也惹得他形神不定，心生悲涼，我是隻得將所有的苦楚自己咽下啊——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對你們的思念，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是多麼的想要你們回到我身邊——你們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啊！你知道身上的肉離開自己那種撕心裂肺的疼嗎？你知道被剜骨剜心剜去筋髓的那種痛嗎——”
念四轉過頭去，狠心不看兮兮，顫抖的睫毛上掛滿晶瑩的淚珠。
“你，你怎忍心親手送給我一個如仙境般美好的夢又親手將它打碎？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呀女兒——”兮兮用力扳回念四的身子癡狂道：“不要走，額娘求你不要走好不好？額娘不能再失去你了，額娘給你跪下了——”
說完，兮兮便重重跪在地上，用力叩起首來，念四聞聲驚也轉過身來“撲通”跪下，含淚絕道：“額娘，您要讓女兒折壽嗎？女兒此刻便死在您麵前好了！”
刹那間，念四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向咽喉刺去。
“不要——”兮兮驚呼，伸手去擋。
血，鮮紅的血滴在二人雪白的鬥篷之上，霎時凝成朵朵嬌豔欲的梅花，在凜冽的寒風中盛開怒放。
“額娘！”念四扔下匕首，投向兮兮的懷抱。
兮兮張開雙臂將念四擁入懷中，緊緊埋在自己心口，啜著眼淚微笑輕道：“孩子，要死，額娘陪你一塊兒死……”
“額娘……”念四緊閉雙目靠在兮兮懷裏，淚水打濕了母親的白狐鬥篷，凝結成簇簇淩霜。
“孩子，額娘就在這裏，就在你身邊，永遠不會離開你，你也永遠不要離開額娘，好麼？”兮兮拭去念四的眼淚，憐愛道。
念四慢慢從兮兮懷中正過身子輕道：“額娘，我給你講個故事，好麼？”
“故事？是你的故事麼？”兮兮忙擦去眼淚。
念四並不回答，望向遠方，仿佛她的心兒也飄去了遙遠的天際。一陣凝思，念四淡然的麵上倏而微微一笑，輕輕道來：“那是在三年前……”
瑪布日山下。
笑魘如花的明媚少女格桑唱著悠悠的歌兒放飛著美麗的蓮花風箏。
聖潔的蓮花，無所不能的佛，謝謝你們讓紮托阿古康複了起來，每次阿古生病，我就這樣放飛著這隻風箏，這風箏一定被你們施了法，能帶給阿古帶來健康與好運。
格桑，在藏語中是幸福的意思，格桑花也叫幸福花。
我是幸福的嗎？當然，隻要阿古好起來，我就是幸福的了……
美麗的少女格桑歡快地奔跑於廣闊天地之間。風箏啊風箏，你再飛得更高一些吧！帶走阿古的疾病，帶走阿古的憂愁，帶去我的祈禱，帶去我的虔誠……
“啪——”
不知何處飛來一顆力道強勁的小石子，將風箏的線猛然打斷。
斷了線的風箏終於失去了束縛，自由自在地飛向遠方，飛向天際，在雲裏徜徉，在風裏翱翔，漸漸的再也看不見，尋不著……
格桑望著寄托她美好願望的風箏就這麼消失了，氣憤地回過頭來，卻看到一位風流倜儻的美少年正得意地瞧著她，嘴角斜斜揚著笑。
“你是誰？”格桑生氣地責問道。
“我？”美少年放蕩不羈地笑道：“我是浪子宕桑旺波，世間最美的情郎！”
“你這人，好沒羞！”格桑微紅了麵，轉過臉去嗔道：“你為什麼要打斷了我的風箏？”
“你果真愛那風箏麼？”美少年反問。
“那風箏，是我的玩伴，也是我給阿古祈禱的福星。”格桑認真道。
“既是你的玩伴，又是你的福星，你就這般對它？”美少年走近格桑，拿過她手中剩下的線團，向遠處用力一擲：“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你要做什麼？”格桑氣的直跺腳：“你這人，真是個瘋子！”
“哈哈，天下間，有我這般好看的瘋子麼？”美少年將臉湊近格桑的唇邊，輕輕道：“讓我住進你的心裏，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格桑燒紅了臉，一把推開美少年，卻又不敢看他，心兒怦怦直跳，嗔道：“你不僅是個瘋子，更是個，更是個登徒子——”
話一落音，格桑便急急逃走，那美少年緊跟著追了上去：“你別走啊，美麗的姑娘！”
“你莫要跟著我，否則，否則我阿古定會打斷你的腿！”格桑抿嘴一笑。
這一笑，如春風般蕩進了美少年的心房。
“若要打斷了腿，我正好可以不用回了！”美少年嘻言。
“我說真的，你……你不要跟著我……”格桑羞紅了臉，低下頭：“讓阿古看到，會擔心的……”
“那好，我不跟著你，可我還會再來找你的，你叫什麼名字？”美少年追問。
“我？不告訴你——”格桑嫣然一笑，轉身跑開。
那一刹，美少年隻覺漫山遍野間都是她清麗絕俗的笑容，晃動在他的眼前，閃爍在他的心間。
“美麗的姑娘，你是這般美麗，又是那般純潔，我便叫你瑪吉阿米①，好麼？”美少年追出兩步喊道：“記住，我是浪子宕桑旺波，世間最美的情郎——”
格桑一路跑回了自己與紮托阿古居住的那座土黃色小樓，關上房門，背靠在門板上，回想剛才那一幕，還麵色發燙，心間小鹿亂撞。
那少年，他的一雙眼睛就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樣澄澈，射出柔和溫暖的光芒，鼻梁挺直，帶著好看的弧度，栗色的頭發又柔又亮，閃爍著熠熠光澤……
哎呀，我怎麼，怎麼竟會這樣？這可不是一個好女孩兒該想的事情……
“格桑？你怎麼了？”紮托阿古在門外問道：“你這麼急急地跑回來，可是有什麼事情麼？”
“我沒事。昨晚睡的不好，有些困了。”格桑在屋內答道。
“沒事就好，你若困了，就先睡下吧，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你。”
“嗯。”
格桑往床上重重一躺，將手枕於腦後，兀自說道：“紮托阿古，真是對不住，你才剛剛好轉，就又要做飯給我吃。可，我就是愛吃你做的飯呀，天底下頂好吃的！”
“我是浪子宕桑旺波，世間最美的情郎——”
格桑腦中又拂過那美少年的笑容，心頭湧起陣陣喜澀。
“那好，我不跟著你，可我還會再來找你的，你叫什麼名字……”
“美麗的姑娘，你是這般美麗，又是那般純潔，我便叫你瑪吉阿米，好麼……”
“記住，我是浪子宕桑旺波，世間最美的情郎——”
晚飯之時，紮托阿古瞧見格桑若有所思，心神不寧，一會淺淺低笑，一會微紅麵頰，問她有什麼事情她卻又不說，不由心下暗忖，這孩子莫不是中了邪了吧。
第二日，格桑出了家門輕悠踱步，一路看著滿山的格桑花燦爛盛開。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來到昨日與那美少年宕桑旺波相遇的地方。
我，是故意來尋他的麼？
當然不是，是格桑花將我帶來的。
格桑這樣告訴自己。
微風吹過，朵朵嬌嫩小花如一群妙齡少女般翩翩起舞，這情景，真是好看。
格桑坐在草地上，雙手抱膝，怔怔愣神：“他，會來麼？”
夕陽西下。
等了一天了，再不回家，阿古會擔心死的。格桑站起身來，拍拍塵土，失望地轉身離去。
“瑪吉阿米——”
格桑心下一喜，驀然回頭，正見那風流不羈的美少年宕桑旺波在夕陽火紅的餘輝下朝她遙遙走來，仿佛籠罩著一層光圈的梵界佛神。
格桑心跳比昨日更加的快了，她低下頭，轉過臉去，不敢再瞧那如夢似幻的美少年。
宕桑旺波瞧見格桑羞澀的舉動，嘴角揚起燦爛的笑，快步跑了過來：“瑪吉阿米——”
格桑見他奔到自己身邊，卻是渾身的局促與緊張。好象有話要跟他說，又好象，好象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是在等我麼？”宕桑旺波撩起格桑的一撮頭發，繞在指上放至鼻尖嗅道：“嗯，真香！”
“休要無禮，你這登徒子！”格桑紅了麵頰將發絲拽回，轉身欲走。
“嗬嗬，說，你可是在等我？”宕桑旺波緊追不放。
“我哪裏是在等你？我是……是……”格桑促在原地，一時語結。
“是什麼？”宕桑旺波眉眼含笑。
“是要你還我的風箏！”格桑一鼓作氣道。
“原來是那風箏。”宕桑旺波無奈道：“你若要旁的物什，不管多難我都能給你尋來，隻是這風箏，你莫要抱有任何希望。”
“那你為何還要打斷它？”
宕桑旺波微微一笑，輕歎了口氣道：“你以為用線將它牢牢牽在手中，便是你能掌握的快樂與力量。可殊不知，它所向往的其實是無拘無束的自由與隨心所欲，再不用被你那根細細的綿線困住、繞住，那才是它心間真正想要的快活……”
“隻是因為這個麼？”格桑側首輕輕地問道。
“那你以為呢？”宕桑旺波回眸反問。
“你說的有理，原是我偏執了。”格桑一陣若有所思後，豁然開朗，遂燦然一笑。
宕桑旺波望著她的眼睛，就像朝露一樣純澈、澄淨……
“瑪吉阿米……”宕桑旺波竟似癡了，呢喃般地輕輕喚著。
“我叫格桑。”格桑低低地應著。
“格桑……”
宕桑旺波重複著這個名字，望向漫山遍野，那美麗而不妖豔，柔弱但不失挺拔的綺絢花兒正隨風起舞，搖曳生姿。
紅日山下，格桑花開。
注：①瑪吉阿米：藏語，未嫁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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