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58 更新時間：08-12-15 13:12
我跪在姐姐的墓前，祈求姐姐在天之靈保佑水兒早日醒來。
姐姐我答應你的，我一直都在努力做。
隻求你保佑你的女兒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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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大齊國天子之城。
姬家，有名的書香門第，姬家有兩女，兩天下，姬霓裳，舞姿超群，豔絕天下；姬燕霓，琴棋書畫，冠絕天下。這是洛城眾人口中津津樂道的談資。
姬霓裳，我的姐姐，是個嗜舞如癡的人，她喜歡不停的跳舞，旋轉在碧海藍天下，舞動在落英繽紛中，跳躍在廣闊無邊的草地上、、、、、、
她舞蹈的時候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桃花樹下，她扭動著婀娜的身段，長衣袖翻轉在雲間，帶著花香，行雲流水的跳躍，仿若一個精靈，在陽光籠罩下，展開那雙透明的翅膀，飛向憧憬的天空，桃花輕落，遮住她的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花瓣應聲而落、、、、、
她回眸一笑，零碎的光線柔和的傾瀉在她白皙的肌膚，蝴蝶親吻著她的臉頰，妖豔的翅膀撲閃撲閃，飛入眾人的心底，也飛入了林驍的心裏。
沒有人逃得過她的舞姿。
林驍抬起她尖滑的下巴，烏黑的眸子邪氣的眨著，他對她說，姬霓裳，你是個妖精。
我的手停在琴弦上，飛舞的粉色灼傷了我的眼。
琴聲號稱冠絕天下，卻入不了他的耳。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林驍。第一次是十歲那年，他成了爹的學生——最驕傲最優秀的學生。
我和霓裳喜歡跟在他後麵喊，驍哥哥，驍哥哥、、、然後，他放下書本，調皮的衝我們眨眼，微笑溫暖如春。
如果幸福是此刻劇烈跳動的聲音，我願意這一生都跟在他後麵。
霓裳很開心的抓住他的手，吵著要他看她新學會的舞蹈，他寵溺的刮著霓裳小巧的鼻頭，霓裳嘟著嘴，粉嫩嫩的，閃著光亮，嬌豔欲滴，我在他的旁邊看到他失神的凝視著霓裳，而他卻看不到我眼裏的痛惜。
我的琴我的字我的畫我的棋，都是我的驕傲。我沒有霓裳學舞的天分，一個女子，如若心比天高，她隻有靠才華掩蓋失落和寂寞。
霓裳和我不一樣，她喜歡做自己想要的事，可以不計後果，不計代價。她從來不會壓抑自己情緒。她渴望自由，像飛翔的小鳥，一直都是屬於藍天。
我在練琴的時候，霓裳就會撐著她的小手，清亮亮的眼睛望著我，她說，燕霓，你的琴聲是蒼涼而寂寞的。
我在練字的時候，霓裳會指著我的筆跡，說，燕霓，你瞧，你的字雋秀卻少了靈動。
我在習畫的時候，霓裳會拿過我手中的筆，燕霓，你的畫始終缺少了靈魂。
她緊緊的抱住我，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燕霓、燕霓、燕霓、、、直到淚流滿麵。
我分不清我要的是什麼，我迷茫的像漂蕩在深海裏的帆船，沒有帆，找不到方向。
夜裏睡覺的時候霓裳總是揉著我，拚命的搓著我冰涼的手，她說，燕霓，冰涼的手指都是寂寞的，沒有了溫度的撫摸，它們會死去。然後她固執的捏住我的十指，用她的溫度喚醒我沉睡的溫暖。
可是——霓裳，如果沒有林驍的出現，我想我的手指會慢慢的變暖。
我們為什麼要同時愛上一個男人呢？
雪花開始飄落。
爹說，林驍，我已經沒有可以再教你的了，你走吧。
林驍在姬家門口重重的磕了三個頭，厚厚的雪染上了他沉重的腳步印。
霓裳偷偷的沿著他的痕跡追了出去，她跑到林驍的前頭，一身火紅的衣裳，配著白白的雪，相得益彰。
她是冬日裏的一團火。
她為他跳世界上最美的舞姿，而我依舊在他們的身後彈奏最動聽的琴音。
五年之後，林驍回來了，他成了大齊國的太傅，正三品官位。
霓裳迎接他的依然是曼妙的舞姿，卻多了一份成熟。
他說，霓裳，你是個妖精，我要娶你。
霓裳開心的抱著我，燕霓，我要嫁人了。
我僵硬著身子躲在被子裏流淚，林驍，你的眼裏從來沒有我的影子。
婚事辦得整個洛城人盡皆知。
第一年，霓裳便生下了孩子。
我去看她的時候，霓裳慵懶的躺在床上，她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個皮膚皺皺的嬰兒，拿著手指戳著小孩的臉，她哈哈大笑的說，燕霓，我都有孩子啦。
我抱過孩子，問她，想好名字了嗎？
她晶晶亮的眼珠看著我，她叫若水。林若水。如水般清澈，可以倒印藍色的天空，呼嘯而過的雲朵，自由自在，無論流到哪裏都可以觸摸到它們。
她黯然的低下頭，我再也不能跳舞了，我的身材走樣了，我已經沒有精力在舞蹈了。
姬霓裳如果沒有舞蹈，她就不再是姬霓裳了。
她的自由被限製了。
若水四歲的時候，霓裳抱著她，說，水兒，以後她就是你的娘親。
若水奇怪的轉動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珠，那娘親呢？
霓裳慘然的看著我，娘親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可以接觸到天空的地方。
娘親不回來了嗎？
等到娘親找到天空的時候，就回來了。
我看到霓裳手腕上流出大紅大紅的液體，一如冬日裏的一團火。
燕霓，幫我照顧好若水，還有——他。
燕霓，請你嫁給他。我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
燕霓，我看到藍色的天空了。
燕霓，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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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緊了若水瘦小的身子，這孩子的眼睛平靜的可怕。
霓裳安葬之後，林驍就娶我過門。
那一天，洛城沒有人知道林府辦喜事。
我和他同住一個屋簷，卻甚少交談，他一夜之間蒼老了好多，望著若水時，一直都在出神。
我知道娶我隻是霓裳的遺言，他無法拒絕。
若水不哭不鬧，隻是拉著我的手，問我，娘親為什麼不要若水了？
而我隻能抱住她的身子，無聲的啜泣。
若水慢慢的長大，長的和霓裳越來越像。
我教她彈琴，教她作畫，教她下棋，我把我的全部傾注在她身上，可我不曾教她跳舞。
若水默默的接受一切安排，我望著她眼睛的時候，她卻慌亂的躲開了。
她的眼裏寫滿了冷漠和嫌惡。
我瞬時明白，她懂事了，懂得恨一個人了。
十六歲。
林驍接到了聖旨，若水許配給七王爺為側王妃。
那一刻，我呆住了，若水也呆住了。
林驍皺著眉，他說，水兒，委屈你了。
若水是哭著奔回自己房裏的。
七王爺是整個大齊國不可觸摸的禁忌。這是皇上登基召告天下說的第一句話。
林驍頭一次對我開口說話，你去勸勸她吧，我沒有能力拒絕。
若水，我可憐的孩子。我該怎麼幫你？
我從不知道若水竟也是個決絕孩子，不計後果，不計代價。她是霓裳的孩子，身上流的是霓裳的血，為什麼我卻忽略了呢？平日的若水一直很安靜。或許我看到的隻是個假象而已。
第二天我踏入若水房門的時候，看到的是若水逐漸冰冷的身子在半空中安靜的懸掛著。我用顫抖的雙手撫上她蒼白的臉頰，我的傻孩子，我的傻孩子。
若水的愛情裏容不下第三者，她痛恨分隔的愛。
一切都是因為我，她以為她的父親不愛她娘親了，可是若水，你可知道，在你爹的心裏隻有你的母親，他的愛全部給了你母親啊！
霓裳，我有的時候很恨你，你拋下了若水，拋下了愛你的男人，去追尋你要的自由舞蹈，你把他們丟給我，於是，我必須要完成答應你的，我接受若水的恨，林驍的漠然，卻仍然不怨不悔啊！
霓裳這是你給我囚禁，而我甘之如飴。
所以，姐姐，讓你的孩子活過來吧。這是你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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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香歡呼著跑來告訴我，小姐醒了，我回頭看著姐姐的靈牌，你聽到我的祈求了是嗎！
再次看見那雙清澈平靜的眼睛時，我激動的抱住這個瘦弱的孩子，隻要醒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聽到若水叫林驍爹時，我詫異的發覺若水似乎不一樣了，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在叫過爹了，從她的眼睛裏有了厭惡和冷漠之後，她真的如一潭水，一潭少了起伏少了波紋的水。
若水你的眼睛裏再也沒有了恨意，你那麼淡然的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同我說話，你用疼惜的目光注視你爹，然後你會叫“爹爹”。
她依舊是個安靜的孩子，而我知道，她不是原來的若水了。我每天都會去看她，卻是和林驍錯開了時間。我喜歡一遍又一遍的撫摸若水的臉，看著她被我冰涼的手指刺激的打哆嗦，然後我在心裏高聲呼喊，霓裳，姬霓裳、、、、
若水心疼的捉住我的手，用她掌心的溫暖緊緊地包裹住我，然後，我又看見了每個夜晚，霓裳固執的握住我的十指，她說，燕霓，冰涼的手指都是寂寞的，沒有了溫度的撫摸，它們會死去。
若水生病後，皇帝沒有來催婚，林曉也沒有再提婚事，一切似乎又回歸了寧靜。每日，若水都喜歡纏著我和她說一些大齊國的事，我告訴她洛城最有名的小吃是紅豆酥，我告訴她無涯城的蟹黃麵堪稱天下一絕。我告訴她大齊國最聞名的是霧山，山峰高聳入雲，山腰雲霧纏繞，那裏的人各個淳樸，好善施，我告訴她大齊國最美麗的是東海，蔚藍的海麵會有青鳥飛過、、、、、盡管這些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告訴過她。
若水看著窗外出神，閃閃發亮的眼睛裏是掩飾不住的向往。於是我知道，這個孩子和霓裳一樣，她們都隻為自己而活，不會為了誰而留下。我還是說出我的疑問，水兒，你似乎變了一個人。她有些緊張的望著我，很小聲的說，小姨，若水其實很多事都不記得了。我摸著她脖子上的痕跡，說，有些事情忘記了也是好的。若水隻要你快樂，無論你變成誰都無所謂。
我想，如果可以，這種恬淡的生活我願意一生都守著它。一切都是規劃好的軌跡，繞個圈繼續回到原位，然後不停的走下去。
若水沒有哭鬧，她微笑著對林驍說，放心吧，這次不會上吊了，我會安安分分的等待出嫁的日子。我握緊她的手，她不著痕跡的抽出，泰然的離開。
出嫁那一天，若水流著淚，用淒涼的微笑抱住我，她說，小姨，我是舍不得爹和你。當她跨出林府的一霎那，我知道這個我心疼的孩子，我要失去她了。
我不知道若水離開那晚，和林驍談了什麼。我看見他緊鎖著眉，用傷痛的目光凝望著我，他說，燕霓，我很久我沒有聽見到你的琴聲了。我驚詫的望著他，他的目光放在遙遠的天空，他說，因為你的琴聲，霓裳的舞姿才是最美的。他說，燕霓，你總是跟在霓裳的身後，用哀傷的眼神望著她。
我用十多年的時間構造的圍牆，轟然倒塌，煙霧彌散，嗆得我淚流滿麵。他始終聽到了我的琴聲，看到了霓裳身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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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出事了，我跌倒在地上。林驍的眼裏布滿了血絲，他一壇一壇的灌醉自己，散亂的頭發粘滿了酒精，房間裏是腐爛頹靡的氣息，我顫抖的奪過他手裏的酒瓶，緊緊地抱住他，他像個孩子一樣，抓住我的肩膀，痛哭流涕，燕霓，燕霓，我該怎麼辦？我親手把她推向了死亡，我毀了若水。他拚命的敲著自己的頭，我緊緊的抱住他憔悴的臉，他的思緒開始散亂，我們好似一條佝僂的蟲，沾滿了肮髒和罪惡，若水就一直一直在笑，她悲憫的看著每一個人，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她望著上空，用最鄙夷的聲音說，你，真可憐！我看到了霓裳，霓裳微笑著拉起她的手，她要帶走若水，我拚命的朝她們揮手，可是她們根本就不理睬我，我再也不能擁有她們了、、、、、
我輕歎，七王爺用林府一百多條人命逼迫林驍放棄自己女兒，這樣的男人當真可怕，若水是他妻啊！若水、若水、、、、我的心疼得要碎掉了。若水，我可憐的孩子，你一定比我更疼！
一夜之間林驍的頭發成了灰白，一如死去的枯藤。他終日鎖在房裏，喝得酩酊大醉，挺拔的身姿迅速的消瘦下去，隻有在聽到若水被救回王府時，他死灰的瞳仁才無力的轉動了一下。
我去過王府很多次，可是均被門衛攔截，皇帝下旨封了王府，任何人不可進出。我夜夜跪在霓裳的靈位前，痛恨自己的無能，我幫不了若水，幫不了林驍，幫不了霓裳，我答應過霓裳，此生都會照顧好他們，我怕我做不到了。
滿月節那天，洛城到處都是節日的喜氣，王府的封條已經撕下，若水必然也會出去，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肯定，但是她是霓裳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告訴林驍，若水沒事了，她想見你。林驍無神的眼睛突然的亮了起來，他無措的拉著我的手，驚喜的說，我、、我可以嗎？我點了點頭。
我讓林驍坐在洛城最高的茶樓上，那裏可以望見整條大街。我穿梭在人群裏，尋找若水的身影，一道目光射在我背上，我轉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若水靜靜的站在那裏，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下我和她，她歡喜的撲進了我的懷裏，還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磨蹭著我。我寵溺的拍拍了她的頭，若水越加的瘦了，臉上是病態的蒼白，那雙烏黑眼睛卻仍然清澈見底。我說，水兒，你受苦了。她纖細的手捏的指骨泛白，卻微笑搖著我的衣袖，小姨，我很好。我知道我不該剝落她的傷疤，可是——我抬起頭，望著前麵最高的茶樓。
水兒，恨你爹嗎？
小姨，我不懂。
你爹、、、、很苦。
我告訴她你爹也來了，而我沒有告訴她，隻要你見他一麵，你爹就可以活下去了。
若水一直都是沉默。
她低垂著眼簾，我看不到她的情緒，隻看見她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在抖動。
她說，小姨，你明白的，我不會見他。小姨，我誰都不恨。
是的，我明白的，一個人在絕望裏舔舐傷口，用淡然遮掩疼痛，見到林驍，若水你的傷口必然會再次流血。
我再次凝望著若水，她緊抿著嘴唇，脆弱的像飄落的樹葉，顫顫悠悠的在風中旋轉——
我知道她在擔心我，於是，我告訴她相守相知比相愛簡單，也來得快樂。我很滿足了，若水。
轉身，朝著茶樓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霓裳，這是宿命，注定了是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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