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56 更新時間:20-08-13 18:24
薑睦一覺醒來,涅王已酒足飯飽,躺下大睡。少女邊收拾殘餘,口中邊嚼著肉塊,手腳麻利,對這種食宴似乎習以為常。
薑睦從行囊內拿出竹卷,打算將見聞一一記下。剛開始動筆,便覺頭痛欲裂,想嘔吐卻又吐不出來,隻好放下筆墨,再次躺下睡去。
自西周以來,穀地由於那凶險的地形與奇特的風俗信仰,一直處於各國各族的交界,難守易攻,攻之又不值。所以穀地人民自古以來形成一套奇特的體係。
夜郎且蘭周邊部族,中原各地被流放之人,南越邊境販夫走卒之徒,皆聚集於此。因此此地有中原與南越的建築服飾形製,又有周邊民族各種奇怪的風俗信仰。
而其中最奇特,又在穀地信眾最多的,是對眼睛之信仰,或許這是遠古流傳下來的圖騰,起源已無法考證。穀地的百姓每家都供奉著或大或小的銅質麵具,麵具一般都有巨大的雙眼。王公貴族的宅邸裏,供奉更巨大的,雙目外凸的圖騰麵具。穀地的巫師,平時更會帶上麵具示人,從不露出真容。巫師通曉穀地所有知識傳說,教化穀地的百姓,口耳相傳,從不留下書麵的文獻。這樣的巫師,一直被穀地人民稱作“易瞳師”。
涅王,明麵說是被分封這西南穀地,實際上誰都知道,這是被皇室排擠的一位兄弟,與其說是分封,不如說是流放更為貼切。
秦以來,穀地頻繁易主,而同時也逐漸實行中原的管理體製,原來的穀地巫師紛紛被民眾推舉為地方的官吏差役。易瞳師的工作也和遠古時代大相徑庭。
比如數年前那一夜,涅王在郊外行刑,處斬穀地望族,行刑人也正是帶著麵具的易瞳師。
小女孩流著淚,全身被捆綁,被斬之人正是小女孩的父母叔伯。場麵殘酷令人絕望,小女孩邊哭喊邊閉上朦朧的雙眼,絕望得幾乎失去意識。
涅王將踩在女孩背上的左腳放下,跪在地上,雙手從後麵抓起女孩的臉,用雙手的食指與中指撐開少女模糊紅腫的雙眼。
“看吧,看清楚這個你無法選擇而來到的世界。你要變得更冷酷無情,即使有天你要複仇,也不至於因惻隱而無法下手。”
女孩隱約聽到涅王這樣說,這話又仿佛是涅王的自言自語,好像不是說給她聽。
女孩看著眼前的情景,忽然失去意識,她最後看見的,隻有那眼前滿眼血紅的落花。
多年前那殘酷的經曆,無數次地出現在她的夢裏,何況每年的今天,將她全家滅族的仇人都會出現在他眼前。
再次醒來時,薑睦發現眼前是涅王的臉。
“醒醒,是時候離開了。”
涅王邊搖著道士的肩膀邊說。
這時,少女也從內間走出來,帶著盛怒撇了王爺一眼。涅王也不以為然,說到:
“我要即刻離開穀地,他們要來了。”
少女冰冷的眼睛裏,怒氣比剛剛更盛。
“我們從斷崖小路下山,馬留給你,你會用得上。”
涅王對少女說。
薑睦一頭霧水,他覺得涅王似乎來此地前便知道被人追殺,而他卻泰然自若地來參加食宴。少女顯然也和涅王有一些糾纏不清的關係,並知道來追殺涅王的人是誰。這似乎並非一兩個提問可以解釋清楚,剛問出口,又咽了回去。王爺同時一把抓著道士往門外走。
少女定神了一刻,隨後也披上披肩出了門。
此時已接近黎明,也是初冬的一天中無風但最冷之時。穀地怪異扭曲的樹木隻剩下枯枝,腳下的雜草濕潤,將鞋子弄濕後更是寒冷入骨。沿著彎曲的山路往上走,可以看見遠處崖頂透著黎明的一縷微弱光線,濃霧逐漸散去。山腰上飄著微薄的黑煙,那是獵人前夜告訴她的紮營地點。
狩獵後,掌櫃會將備好的賞金交給獵人,但前夜獵人並沒有收下賞金,對少女說,他有另外的條件。
獵人將烏黑的瞿皮製作成披風披於身上,黑色的鬃毛在微風中顫動,少女向他背後走來,仿佛看到一頭黑熊。黑熊的旁邊有隻兔子,在篝火旁吃草,而黑熊手中的另一隻兔子正在篝火上烤,傳出陣陣肉香。
“請你幫我一個忙。”少女說到。
“易瞳師將到此地追殺涅王,請你幫我解決他們。”
“時間,裝備,人數。”
黑熊沒有回頭,而是把烤兔子拿到眼前看了看,兔子身上的油沿著半熟的肌肉往下流動,身上的血塊逐漸變成微小的紅色細屑往下飄落。
“今夜,輕裝,約六人。你理應可以輕鬆解決。”
少女雖一直在店內,卻似乎對整個穀地的動靜了如指掌。
“可以,昨夜我跟你說的條件,你考慮清楚了?對你們來說應是舉手之勞。”獵人說。
“切,哈哈哈,你可是個怪人,重賞不要,隻要兩顆眼睛?你知道多少獵人為獵瞿的賞金而死?”
篝火旁散落著一堆花瓣,一塊兔皮淹沒在其中露出一角。兔皮似乎把地上的草擋住了,兔子正在把兔皮扒開。
“我就是個怪人。你這大戶人家的小姐不也腦洞清奇,要替自己的仇人保命?”
獵人邊說邊起來把兔子抱起。
“我自有原因,沒必要向你解釋。”
少女此刻疑惑,老艾平時嚴肅而話少,為何將自己的事告訴這陌生的獵人,這獵人和老艾是何種交情?
而少女的回答,獵人並沒有聽進去。他忽然發現遠處樹林有一人影,身軀躲於樹叢後探出頭來。和那雙瞳的樵夫不同,此人雙眼開裂,額頭上還有兩三隻大小不等的眼睛。眼窩深處被黑色的肉塊包圍,像極瞿的頭部。
少女回過頭來,也瞥見了那人影。兩邊對視了片刻,人影轉身匆匆離去。獵人驚愕之餘,也推著少女離開,順手抱走了那正在嚼草的兔子。
路上獵人什麼也沒有問,少女猜想,老艾應該把這些畸形之人的事也告訴他了,何況此刻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獵人告訴少女布置陷阱的計劃,而這些勞作對少女來說也並非困難。在少女的想象中,以此獵人的武藝,即使正麵對決,也可將那些三教九流的易瞳師輕鬆解決。而轉念一想,善用陷阱好像才更符合一個獵人的經驗。
這來曆不明的獵人似乎對穀地已有相當的了解。除了問出獵人是南越人外,少女對其一無所知。在這深山的無名店當了數年的掌櫃,對穀地一向了如指掌,而這神秘的獵人,從她熟悉的世界之外忽然闖入的局外人,令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不自在。
二人雖話語極少,但手腳異常麻利的人之間都有一種特殊的默契,陷阱日間便布置妥當。少女從內堂翻出各種武器,將燈火點明,將瞿肉入鍋,傳出陣陣肉騷。從外麵看過來一切如常,似乎食宴仍在進行。
夜深,易瞳師翻過土牆,紛紛取出隨身武器。獵人與少女埋伏於院內雜物後麵,兩人同時默默數數,對手共有六人,都帶著大眼麵具。除了前麵領頭的人手持長劍身穿薄皮甲,後麵幾人隻穿布衣,手持的也並非刀劍,而是斧子鐵棍。
“慢,有埋伏!”
領頭人似乎發現了腳下有異樣,但等他們反應過來之時,少女早已將繩索砍斷,覆蓋在坑洞上的泥土木塊隨即崩塌,傳來幾聲慘叫,前麵三人已掉落坑洞裏,坑洞內有木頭削出的尖刺,摔下雖不致喪命,也可致人重傷。
隨後的三人忽然看見紅花從眼前散出,驚愕得不知所措。
此時獵人已將手上的反曲大弓滿弦張開,對準了其中一人的頸項。後麵二人還沒從坑洞陷阱中反應過來,前麵一人已中箭倒地。二人見狀拔腿逃跑,其中一人背後又中一箭。
剩下一人在爬牆之際,被獵人扯著衣領一把抓倒在地。獵人拔出隨身短劍直刺喉嚨,落花飄散到牆外。牆外出現一雙腿,踩著細碎的紅花前行靠近,那是黎明時分在山上那麵部畸形之人。
而二人在院子內,所看到山腰上並不止一人。這些人從樹叢後探身出來,從四麵八方慢慢向小店走近。每人的額頭上都或多或少的數隻額外的眼睛。在漆黑的樹叢中,眼睛映射著店內的火光,幾十隻發紅的眼睛像夜空的星光不停閃爍。
少女隻知道,這些畸形之人在遠古時受了易瞳之術,可以看到常人無法看到的事物,壽命跟常人也不一樣。這些人平時居住在深穀的最深處,與世隔絕,極少露臉。其中一些外貌和常人接近的,會在穀地往來,給少女通報整個穀地的情形,就好比那食宴上的老樵夫。
而為何今天全向這無名店湧來?
難道是從這今年忽然出現的獵人身上,他們看到了什麼超乎尋常的事物?
少女的疑惑並不比獵人少,但此刻應盡快離開。
“後院有馬。”少女想起涅王與道士留在後院的兩匹馬。
少女在內堂取走收拾好的行囊,翻開布簾,兔子忽然跳出來,並轉過身與她對視。對視片刻,少女拿起行囊,也順手將兔子抱走。
此時獵人已背上武器,牽了兩匹馬出來。二人牽馬下山,行至山腳平路,上馬離開。
路上,兔子從少女寬鬆的深衣領口裏探出頭來。
今天我們知道,在大自然中,要改變一個種群的命運,需要萬億年的進化。而在那個時代,少女隻知道,兔子永遠生來是兔子,虎狼永遠生來是虎狼。既然同樣生而為人,為何奴隸世代為奴隸,佃農世代為佃農,領主世代為領主,國君世代為國君?饑荒,戰亂,互相欺騙,互相捕殺,人類又比動物優越多少?少女讀到先秦各家著作時便有此疑問。而她更奇怪的是,似乎身邊的人都沒有這樣的疑惑,這個對我們每個人存在於世上最根本的疑惑。
“喂,我隻是好奇。今早的兩隻兔子,你怎樣選擇先殺掉哪一隻?”
而這天,麵對這個她一無所知的陌生人,她將這奇怪的問題問了出口。
“我要吃的那隻比較肥吧,我不知道。有什麼不妥?”
“不。。。。。。沒什麼。”
而眼前這憨憨的黑熊所給出的答案,也和很多人一樣,無法解答她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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