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52 更新時間:20-09-10 09:15
這半年裏,八尺一邊避開深淵子民們,一邊仍在三鎮範圍內遊蕩。
控製他整個前半生的女主人竟然死了,這是他從沒認為真的可能實現的事情。將那卑鄙的老商人淩虐致死的快感仍然在他心中湧動。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幹什麼,隻是很想再見到那少女一麵,見一麵就夠了。至於為什麼,他無法說得清楚。
他在三鎮間的鄉郊流浪,狩獵,將襲擊他的赤色群星一一砍倒。對於經曆過地獄般的訓練的他來說,現在的狀態可以說是舒適。雖然食不果腹,但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窮無盡的自由。自由得他感到不安,懷疑或許不知什麼時候他再次帶上了那令他臉盲的麵具,此時還在一個美夢中。每當睡著,他都被無數的噩夢纏繞,每晚幾乎都會半夜驚醒。他真的分不清楚夢境與現實。
在這半年裏,他已幾十次地去往深穀大殿。那條崖邊小路的入口滿布深淵子民,當然不可走,但跟著木偶師回深穀大殿後,他知道了大殿後麵狹窄的密道,自己正是在那密道中與老艾決鬥。但從這密道進入,也相當危險。從兩鎮之間的鄉郊山路,穿過雜木橫生的樹林往上走,還可以來到深穀大殿上麵的懸崖,從懸崖上向下望,整個大殿建築群一目了然。他有個想法,在此處釘一口鐵釘,用遊繩往下,或許可以直接從大殿上空進入。他或許實在太無聊,因為這個想法而在三鎮的廢墟中開始尋找各種麻繩工具鐵器。
漸漸到了冬天,他記起幾天後是獵瞿宴會,他甚至無聊得想再次前往無名店,再獵一頭瞿。寒風吹來,他有點懷念兩年前那件瞿皮披風。兩年,兩年間發生了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事。
大殿建築群中,最高的是那三層鳥塔。獵瞿宴會過後,鳥塔的正上方多了一個鐵籠。那是從層層的木架上懸吊下來的鐵籠,木架當然也是為了懸掛鐵籠而大興土木修建的。這個鐵籠,正是涅王府地牢的那個,髓之子曾經也將琵琶女在裏麵關了幾天。
少女完全無法理解髓之子的邏輯。他將三鎮的房屋燒成廢墟,卻在此大興土木,就為了將自己關在半空。這個鐵籠重新被焊死,六麵都沒有可開合的門。鐵鏈一捆捆地綁在鐵籠頂部,懸掛於一個大木架。木架由鳥塔的後方開始建造,以四塊巨石作為基座,粗大的木杆層層架起,中央還有斜角方向的交叉支架,垂直向上,木梁層層伸出,深深插進岩壁中。整個木架留出一個中空的天井,就是為了懸吊一個黑色的大鐵籠,將弑君未遂的主祭關在裏麵。
赤色群星們現在除了圍觀王後,也圍觀這被高高吊起的深穀主祭。即使隔著衣服,從下麵往上,他們必定以禁忌的視線最先看到她的私密的部位,這令她非常地不自在。有時她用冷漠而充滿殺氣的眼睛向地下瞪,但似乎沒有用,深淵子民好像還是帶著或嘲諷或淫邪的笑容看著她。任兄給她歡愉的時候,他不是也從此角度看到自己的所有?不,此刻這些深淵的怪物的圍觀是如此令她惡心。
不知道任兄現在怎樣了?她想。
任氏長男已經失去眼睛,但他知道此時自己麵前的是無底的深淵,隻要縱身一躍,一切便可結束。不行,隻要他的主祭大人一日未死,他都不可自行了斷。他的死隻能有一個理由,便是保護她而死。
他被關在老蔣曾經關過的作坊鎮地下監牢。但他無法感受深淵那種誘人的無邊黑暗,因為他不需要,失去雙眼後,他一直活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此刻他才發現,瞎眼與深淵竟是如此的相似。難怪王後與易瞳師們要遮蓋雙眼,那是為了得到長期活在深淵的感受。
他想起弟弟妹妹的死狀。但是他複仇的怒火已經消退,他隻對髓之子感到無邊的恐懼。
夜晚,少女被鐵鏈的搖晃驚醒,那是鳥塔的信鴉,它們飛到鐵籠上咬了一下鐵柵,發現咬不動,又去咬那鐵鏈,似乎它們想將少女放出來。少女微微一笑,感激烏鴉們的好意,但她知道他們無能為力。
當她再垂下頭,她猛然發現身旁有一個人影,將她嚇了一跳。
“是你?”
八尺單手掛著木架,另一隻手食指豎直放在嘴邊。他仍然披頭散發,口鼻圍著布巾。他的腰間綁著一條粗大麻繩,他必定是從高處的懸崖遊繩下來。但是沒有用,鐵籠六麵焊死,他怎樣。。。。。。正當少女思考著,八尺從腰間掏出一把鐵鋸,那是一把木工的鐵鋸,鋸刃固定在一條彎曲的竹條之間。
這個男人竟開始鋸起來。少女想苦笑,他這是在幹嘛?她想起他欠她太多,隻是從沒期待過有一天他會返回穀地試圖救她。
但這看似絕望之舉似乎確實有效。鐵杆雖粗,但已非常老舊生鏽。慢慢地鋸,鋸了不到一個時辰,其中一條便已斷開。以少女嬌小的身型,隻要鋸開兩條,她說不定便可側身出來。但是此時,鋸刃竟斷了。還是算了吧,就讓我死在此處。少女想。
但她眼前的男人仍不斷做著手勢,大概意思是他上去換一把鋸,明天深夜再來。
少女仍然用冷漠的眼神望著他。他欠她實在太多,怎樣也還不完。姬先生,老艾兩個對她非常重要的人的命。但是,他似乎也是受控於木偶師,迫不得已。他不是也在無名店拚死為盲王戰鬥?而且,當自己緊緊抓著任兄的頭壓在自己身體下的時候,她幻想中的肉體,不正是這個男人強壯粗糙,滿身傷痕的身體?
她的正常感情是什麼時候開始消失的?是在臨氏被屠殺之後?她變得冷酷無情,像涅王一樣,比涅王更冷酷,將身邊所有人當作工具。她有的隻是仇恨,不斷向這荒誕的世界複仇,是欲火,無窮的欲火,將一切據為己有。想到這裏,在這高空的牢籠中,她麵無表情地流下兩行淚水。她與眼前這卑鄙小人同樣卑鄙。
第二晚,八尺帶來三把鋸。因為害怕被深淵子民過人的目力發現,今夜必須一次完成。果然,兩條鐵枝順利被鋸斷,少女側身勉強地鑽出鐵籠。八尺將她抱過來,用麻繩將她的腰捆緊,沿繩一起向上爬,向上爬,爬出懸崖,爬出這不斷將人拉向深處的詭異深穀。
八尺的手已攀到懸崖頂,他誇上去後將少女一把拉上來。他此時背對樹林,感到樹林裏一股強大殺氣。他本能地左手按劍,右手握柄。
“嗬嗬嗬嗬,精彩,真是令寡人驚喜。你果然如盲王所認為,是穀地的一個意外,一個變數。”
他轉過身來,髓之子出現在他麵前。盲王的記憶似乎留在了他身體裏。
“但是在寡人的國度裏,不允許任何的變數。”
說著,髓之子從腰後麵拿出那柄寬刃長柄的無名店大菜刀,順勢用力一揮。隨著一聲巨響,被八尺快速拔出的劍擋了一下。接著第二擊便來了,那菜刀連少女也一起劈去。八尺橫跨一步,在少女前麵擋下,那衝擊實在太大,他失去重心而向後一步跪倒,後腳的一半已跨出懸崖邊緣。
髓之子另一隻手瞬間伸出無數觸手,將八尺的脖子纏住,並把他推出懸崖邊緣。此刻八尺高大的身軀正處於半空,他下方是那懸掛鐵籠的大木架和鳥塔的屋頂。
“不!”
少女對著髓之子大叫。髓之子似乎絲毫沒有理會。
“嗬嗬,昨夜寡人已知道你來訪,於是又為你準備了一件玩具,你雖然玩過,但對你非常合適。”
八尺知道,他有製作那蟲子的能力,他有他前主人的記憶。那蟲子此時已從髓之子的觸手中鑽出,伸出如刀一般的爪,將他口鼻的布巾切成兩半。他知道,處刑師下一刻將再次爬進自己的體內。
八尺雙手用力握劍,從下麵一揮,髓之子的觸手和那蟲子一起利落地被切成兩半,兩半之間飄出無數落花。少女向髓之子的手臂撲過去,將他的手臂緊緊抓住,但此時已經太晚,八尺開始從半空向下墜落。
墜落的過程中,他還在想那想不明白的問題。他的出生隻是為了成為別人的木偶。但這世上有多少人不過如此?受控於權力,受控於恐懼,受控於各種麵子,受控於各種觀念,受控於瑣碎的生活,受各種各樣的控製。但每個人卻又甘願地受控,不斷生育後代,令他們繼續受控。因為受控而生育,再因生育而受控。詭異的邏輯。這難道就是木偶師一直所說的“遞歸律”?
他明明想了很多,但隻是過了一瞬間。他與木架的大梁擦身而過,撞到了鐵籠,繼續往下墜落,鳥塔的屋頂隨著響聲開出一個大洞,信鴉四處飛散。實在太高了,他還穿過了第三層的地板,砸在二層的木台階上。
他披頭散發,仰頭向天,看著那漫天的落花,他第一次感到,穀地的落花是如此美麗,一種隻屬於結束的美麗。
結束了,終於結束了,他似乎聽到少女大喊大叫的聲音在山穀回響,但這不重要了。雖然最後他還是被這詭異的深穀不斷向下拖拽,但真的結束了,他閉起了沉重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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