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752 更新時間：20-09-16 12:16
亂葬崗
雨水衝刷著空氣中的屍臭味，讓人很難想象，冬季也會有這般來勢洶洶的磅礴大雨。
謝蘇於雨聲裏醒來，豆大的雨滴砸在他身上。隨手一摸便摸到一寸寸白骨，他抬起手臂遮擋著眼睛，淚水溢出眼眶。一開始如小獸嗚咽，到後來放聲大哭。
謝蘇哭的聲嘶力竭，撕心裂肺，仿佛要把這麼多年的眼淚都流完，整個亂葬崗都籠罩著他的哀傷。後來哭得累了，他閉上眼睛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他愣愣的望著天，眼中滿是迷茫，他為什麼還沒死？
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天空陰沉，四周黑壓壓的。旁邊有烏鴉落下，啄食著腐化屍體上的埋葬蟲。
他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但他還活著。
謝蘇掙紮著爬起來，身上黑色的衣服已經看不到血跡，隻有破破爛爛的衣袍下隱約可見、邊緣發白幾愈潰爛的傷口。他恍若沒有瞧見也不覺得疼，環顧周圍，好在最近除了他們三個隻有一具城裏乞丐的屍體被扔來。趕走烏鴉群，最後在一堆白骨中找到李鬆跟王二的屍體。
蕭涼的小路，那小小的人兒用他瘦弱的肩膀背著他的朋友一步步離開這亂葬崗。他走出一段路停下，小心翼翼的將背上的人放在地上。複又轉身回去，將另外一人背拖著走到相同的位置。休息會又繼續前行，然後將人放下又擇了回來。
一步又一步，一趟又一趟。來來回回，周而複始。
有烏鴉盤旋著，遠遠的跟在他們後麵。
謝蘇不知道走了多遠，他已經精疲力盡。直到找到一處地方，他覺得這地挺好，至少比他之前看見的都要好。
坐在地上發了會呆，等精力回複了些謝蘇開始徒手刨坑。手挖著沙土，不時會被土裏的異物割到。指甲被磨掉了一半，泥土混合著血跡。十指連心，但他好像感覺不到疼，隻知道機械般重複著手上的動作。直到雙手鮮血淋漓，直到挖出兩個可容下李鬆跟王二的土坑時方才停手。
一捧接一捧的泥土撒在他們身上，他心裏說不出的難受。繼親自埋葬自己的父母後，謝蘇又再次親手埋葬了他的朋友。
朋友？是的，朋友，他跟王二是朋友。
有隻小小的烏鴉停落在不遠處，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眨的盯著謝蘇。
謝蘇扭頭就看見這幕，他嘴皮子動了動：“看屁？”
小烏鴉歪著頭，喉嚨裏發出“咕”的一聲，張開雙翼撲騰著徑直衝他飛了過來。
謝蘇：“。。。。。”
一人一烏鴉大眼瞪小眼的對視著。
謝蘇：“你想幹什麼？”
當然，他也沒指望一隻烏鴉能聽懂他的話，並且回應自己。他往後仰下躺在地上，思考著以後的人生。既然活下來了，那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那烏鴉啄了啄自己的羽毛，然後自顧窩上了謝蘇的胸口處。
謝蘇：“。。。。。”
一揮手將它趕下來，它又窩了上去。雙手抱著烏鴉往遠處一扔，它又撲騰撲騰的飛了回來。
謝蘇：我這是，被一隻烏鴉給纏上了？
。。。。。
謝蘇發燒了，他身上的傷口因為沒有處理，又在雨裏淋了那麼一遭，所以發炎了。但他居然還活著，真是個奇跡。
他渾渾噩噩、漫無目的的走著，他不知道他要去哪，他隻覺得頭重腳輕。
視線裏突然多了一個人，謝蘇用力眨了眨眼，看清他背著個包袱的時候，於是抱著小烏鴉遠遠的、緩慢著跟在他身後。
直到跟著他進了城。
雨後天晴，冬日的暖陽照在身上溫暖無比。但謝蘇感覺不到，如同他此刻站在這看著古代繁華熱鬧的街道，卻無心欣賞一樣。
空氣中漂浮著食香充斥著鼻間，謝蘇摸了摸自己幹癟的肚子。餓麼？他想，他應該是餓的。但聞著香味，嘴裏卻沒分泌唾液，所以他又覺得他應該不餓。
反正他也沒錢買吃的。
謝蘇像個幽靈一樣在街上飄蕩，假裝看不見那些瞧見自己時異樣的眼光，他現在隻想找個醫館。他腳下步伐淩亂，似乎已經快撐不住了。
“碰！”“哎喲！”
一個不察謝蘇不小心撞到了人。
那身著華貴衣服的少年拍了拍被撞到地方，低頭一看撞自己的人臉色頓變，眼中的厭惡和嫌棄不加掩飾，“哪裏來的小叫花子？竟然敢撞本少爺！”
“對不起對不起！”眼前一陣陣發黑，謝蘇努力穩住身形連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呔！你這小叫花子一句不是故意的便想打發本少爺？你可知本少爺身上這身衣服需得多少銀子！”
“那你說多少銀子，我賠。”
“賠？”那少年仿佛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你個小叫花子如何賠？還敢說賠給本少爺，你是在侮辱本少爺麼！”
謝蘇蹙起了眉頭，賠給你就是侮辱你？這人什麼腦回路？
“給本少年打！”少年指示著身後跟著的人。
一言不合就打人，謝蘇心想。他緊緊的環抱著烏鴉任由他們打，他已經麻木了。
“行了。”少年見小叫花子連反抗都不知道反抗，他也失了興趣。把人叫回來，然後帶著他們離去。
“算本少爺今日裏晦氣！。”
人走了，但圍觀的人還在。他們臉上有漠然，有同情，有幸災樂禍，但始終沒有一個人伸出手拉地上的人一把。
謝蘇窩在地上，頭貼著地麵。
有“噠噠”的馬蹄聲和車軲轆滾動的聲音通過地麵傳進耳朵，聽著越來越近好像就在麵前。
謝蘇睜開眼睛，一輛馬車停在他前麵，前頭有個黑衣男子跳了下來。車頂四周有淡青色穗子垂下來，隨著動靜一晃一晃。他雖然不懂馬車，但他也看得出來，這輛馬車雖然看上去很低調卻是極好的。
所以它停在這幹嘛？
一雙修長的手掀開車簾，隨後有人從裏麵出來。那人一身青灰色衣袍，寬大的袖袍邊繡著簡單的青竹花紋，衣著矜貴，溫文爾雅。及腰如瀑的三千青絲一半隨意綰起，一半任由披散。麵如冠玉，唇紅齒白。嘴角微微勾起，一雙狐狸眼看向謝蘇的眼睛，仿佛一路看進他的內心。
陽光很刺眼，謝蘇下意識的眯起眼睛看著他朝自己一步一步走來。男子站在他麵前，將陽光都隔絕在身後。
暖陽傾灑在他身上，他沐浴其中仿佛集萬千溫暖於一身。
他逆著光，對自己伸出那溫暖的手：“你，可願跟我走？”
謝蘇盯了他半晌，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搭在他手中，幹枯瘦小的“爪子”與他的手形成鮮明對比。
然後，用盡全部力氣狠狠地將他的手拍開。
“嘶！”元初一開始在自家公子對著那小叫花子走去的時候就疑惑不解，更別提對小叫花子伸出手，還問他願不願意跟著走。但這小叫花子竟然不領情，還敢打開主子的手！於是元初炸毛了，他噌的就要拔劍卻被男子製止。
沈輕雲臉上絲毫不見惱意，他眸中沾染星點笑意直直的望著他，
“為何不願？”
謝蘇一字一頓的道：“我不相信你。”
“嗬～”沈輕雲笑了，他不再伸著手而是改為雙手抱起謝蘇，邊走向馬車邊道：“撐不住了便睡吧，我不會傷害你。”
許是他的懷抱莫名讓他安心，亦或許是真的太累了。謝蘇眼皮無力的耷拉下來，嘴裏卻仍是固執的念叨著：“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像是認同他的話，謝蘇懷裏的烏鴉發出“哇”的一聲。
沈輕雲這才注意到小小的人兒懷裏還緊抱著一隻小小的烏鴉，他眉眼有些無奈的彎了彎。
“公子。。。。”元初見自家公子抱著那小叫花子上了馬車，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您為何要救這小孩？”
“為何？”沈輕雲憶起方才，微風帶起車簾一角時，他便看見了地上的小家夥。沒來由的，他那幾乎沒有的惻隱之心忽然動了下。
許是命中注定吧。
“回京。”
“是。”元初隻好閉嘴跳回馬車前頭，公子的決定什麼時候他能多嘴了？他真是飄了。
沈輕雲此時並不知道，若非是那命定的一眼，怎會有後來斬不斷的塵緣。
當然，這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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