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22 更新時間:22-01-28 23:34
玉石梁回京路上,透過大巴玻璃,望著窗外滑過的村莊、門店,或者荒郊、野外,入心濡目的竟然是幾家壽材店的招牌,往常唯恐避之才好。
其中一家,落地透明鋁合金門中,桐油光亮的兩排黃色棺木尤其醒目,任憑如何沉思細想,委實沒有頭緒,如今倡導文明殯葬兩百餘年的四洲國治下,一國之都的北都近鄰,怎還有平明百姓家需用上棺木?
一閃而過的兩排棺木,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印入了我枯淡虛空的身心中,生根,發芽。
窗外微風細雨,有些水珠子打濕地麵,落到國道土基上,濺起零星的塵粒豆珠撲閃眼前,圓滾滾的翻騰幾下又破碎去,靈動且鮮活,仿佛回到還未化為春泥的時候。
億萬年輪回與運轉,俱曾是草、木、花、蟲、獸、人阿!
刻寫著上三水村的門樓看起來剛整飭過不久,灰黑青磚,絳紅飛簷,吉祥拚紋鑲嵌其上。
整個村子家家戶戶青磚白牆兩層樓合圍一個院子,一排六戶,一連排到了15號南,接著三四個足球場大的綠植廣場,U形仿古回廊,偏東北一處涼亭,池塘環繞,假山四散,草地上幾個嬰孩在爬行,圍著一圈老人和新婦在歡笑。
過了廣場,又是一排排的兩層樓房,壽材店孤零零蹲在最末尾的山下,店門麵西朝外。
“是阿良麼?”壽材店中瞎眼老太太桂香窩在角落的躺椅上問,眼神空翻著望向某處。
“是。。。”站在鋁合金門檻外向店裏探頭的阿良拖著長長的尾音,眼神直直盯著離門口最近的一副淡黃色同心木紋棺愣神。
“好好去伺候你母親吃喝拉撒,總跑來看有什麼用,你家可沒能用上棺木的許可,都得去殯葬館一把火燒了!燒了好,一了百了,我家老頭子做了一輩子棺木,最後也隻是一壇灰!”桂香抿著滿是皺紋的嘴,一開一合的說著阿良,也是訴說著自己。
“快家去盡心孝順阿娘去,你出門求學、工作十五餘年,可把你母親想壞,經常在我們麵前念叨如何想你,如今她的病聽說你找遍了名醫也不濟,是該日夜在床榻邊照應著,她也就知足了吧!有這麼個好兒子!好吃好喝的過了十年,也是她的福氣了,聽她說的那些好東西,我老太婆可是沒有見識過的!”
阿良聽出桂香的抱怨,不敢多說什麼,畢竟桂香奶奶在村裏可比母親還高一個輩分的,隻得悶聲低頭走了。
沒走出多遠,又頓然止步,轉頭回看門邊上的那個同心木紋發呆,麵色灰敗黯淡。
壽材店老板老許頭從地裏摘黃瓜回來,入眼就是這副氣色的阿良,毫無一個半月前剛回鄉的精氣神,邊歎氣邊搖頭的想,“怎麼好好的斯文有學問娃子,雖然母親病了不中用了,確實年輕了些,可也不至於這般形如枯槁、萬念俱滅,跟失了心似的,阿良老婆和兒子也一道回來,看他婆娘曉事懂禮的作風,給婆婆端湯倒水,一家子裏裏外外收拾的利索齊整,阿良往後的福氣可是不小。”
從小跟著父親做棺材的老許頭,對神鬼人之事,一貫有自己的判斷,不願意嚼咕著跟旁人絮叨,但也不隨大流。
他覺得自己這方麵本事,相當於另一種風水師,周圍十裏八鄉是沒人比得上的。一直暗自得意,哪家娶的媳婦過不過得長久興旺,從來都是跟他心裏斷定一順。
做棺材、賣棺材的老許頭也有自己的忌諱,別人不主動跟他打招呼,他也不主動接觸對方,心裏既愜意又不解的目光也不多停留阿良身上,徑直越過,把一竹籃子黃瓜咚地擱在門外,高聲叫,“娘,俺回來了,滿滿一籃子黃瓜呢。去年,鄉衛生專員來村裏講座說了,醃製食品不能常吃,要不咱做一半酸瓜吧?”老許頭小心的提著自己想法,希望自家阿娘活的更久些,即使眼睛看不見需要更多照顧,自己也願意。
“哼。。。什麼都聽她一個小姑娘的,我這老骨頭還活什麼勁,你父親在的時候就好這一口,你不敢吃,俺可沒忌諱,早點走了也不累贅你,也不叫老頭等了!”老許頭看向母親布滿白色網線的眼睛中明亮了很多,心裏頓時禿嚕的寒毛直起,“不會是回光返照。。。”,幾乎是同時又狠狠淬了一口自己,“真是越來越沒用,今個怎的這般虛起來,老娘這沒病沒痛的,再說家裏這氣運不應該。。。”
老許頭下意識抬頭看了下門口,差點驚呼出聲,阿良不知何時又站在了門檻邊,盯著棺木。。。
桂香頭一回聽兒子這樣急促呼氣,黑幹的手一把拽住兒子左手,借著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子力搶兒子前麵,跨出了門,與阿良幾乎緊貼對上,手哆嗦指向空氣,喘氣的大喊,“是不是阿良?。。。”
“是。。。”依然拖著長長的尾音,毫無生氣。
桂香心頭咯噔了好一會,這個阿良,怎麼磋磨成這樣了,跟剛回村完全不是一回事。
老頭子在世常說自家兒子火旺高,諸事通順。桂香靜下來直感歎,“沒想到自己還能快過兒子。”
待幾天來熟悉的尾音完全停頓下來,桂香瞬時氣急敗壞的對著阿良破口大罵,“你是學過新知識,咱們村裏的出息人,有什麼事情找上麵去,總在我家鋪子轉悠啥,鄉裏規矩都是自四洲立國時傳下來的定例,俺這個不識幾個大字的瞎眼老太婆都是打小明白的!說的難聽點,就如同過去有誥命的才能享受,你可不要再為難我兒這個老實人!”
阿良兩次被桂香這般對待,即便再斯文的表皮下也激起了一團不滅心火,升起怨憎,“怎麼眼前的老太婆不生病,而讓母親患病,老天爺不公平,不公平。。。”
桂香見阿良臉色青灰、眼神陰鬱、不語不答,氣的直拍鋁合金門,“走。。。走。。。快走。。。”
老許頭第一次見從來周全的阿娘這般失態,趕緊過來撫住桂香胳膊勸解,“娘,阿良也是咱一個大族裏的!”
“現在誰還認。。。你去把黃瓜洗了瀝幹。”桂香抽走被老許頭握在手心中的左手,轉頭用凝滯空洞的目光看向兒子,呼喊趕緊去幹活。
“怎麼不認,前個還聽裏長婆娘在村口活動室說,四洲國第一掌權者李氏現任女家主結婚這麼些年未有孩子,要在族中選。。。”話沒說全,小腿就被桂香摟了一腳,“快給俺洗去,那個婆娘的爛嘴遲早要惹禍!”
老許頭不敢再頂回去,要把桂香扶進去坐下,被桂香甩開胳膊肘,“一會俺自個回去,站著舒展會,鄉裏那個衛生專員不是讓我多站站多動動的。。。”
阿良看著桂香和老許頭這番對話,心裏不知多羨慕,不知從何時起,母親就不再像桂奶奶這般訓斥自己,而是經常望著自己發楞,噓寒問暖的經常讓自己不自在,甚至自己與妻子新婚沒多久,還當著妻子的麵撫摸自己脫光了衣服的後背。
這次生了病就更奇怪,一直拖著不肯就醫,直到回到上三水村忙裏忙外的妻兒都被母親變相趕回北都後,才同意醫治,但為時已晚!
聽到醫生診斷後,阿良身心俱焚,躲在醫院安全通道裏聲嘶力竭。
直到阿良父親找過來,兩人相對無言一會,阿良開始指責數落父親沒有照顧好母親,從自己小時候的遭遇一並數落得阿良父親也不是個好父親。。。
阿良父親粗壯的手指緊握樓梯扶手發黃生鏽的鋼筋,眼睛通紅,未有一句辯駁,仿佛這些全都是他的錯!
站在安全通道外麵的阿良母親,臉上露出了舒展表情。
淡定在外麵叫道,“良阿,回吧。。。回上三水村!”
阿良和父親也顧不得要隱瞞病情,隻勸說還是要配合治療才好,哪知阿良母親如同吃了秤砣就是要回上三水村,最後才被阿良問出來,自家阿娘是惦記老許頭家的那副同心木紋棺材。
在京城北都混得也算風聲水起,阿良覺得母親這點心願肯定沒什麼困難,準備當日同父親去鄉長家辦理此事,哪知母親聽後竟然激烈反對,說隻要兒子去老許頭家壽材店悄悄買。
阿良頭一日來壽材店,桂香得知原因耐心勸解,“阿良,完成你母親的心願是應該的,可如今都是鄉裏定例好的,我兒也做不得主賣給誰不賣給誰。同心木紋,隻有十裏八鄉公認的恩愛夫妻合葬用,你母親如果實在想用棺木,你就去找鄉長給行個手續就妥了,你雖不是公家出生,但在北都混的有頭有臉,想必鄉長還是要給你這個麵子的!我們鄉裏鄉親的,也不會因為實情而有人站出來反對,這個桂奶奶可以幫你去各家做工作!”
一炷香的沉默時光,隻有細雨拍打起的塵粒,繞著桂香和阿良兩人飛旋,濺落,歸土。
“桂奶奶,阿娘不讓我去找鄉長,您就讓許叔把這副先賣給了我家吧。。。”阿良不顧地濕跪在鋁合金門檻外懇求著,絕望無助的看向桂香。
可惜桂香是個老瞎子,終究沒有耐心的罵咧起來,“作孽呀,秋蘭這會子要死了作什麼,作給誰看!就算俺家許兒同意,俺桂蘭也不會同意,我可不助她造這個業!”桂香話音剛落,頭被阿良推撞在門框上,血直下。
老許頭丟下黃瓜,從自家水井邊衝過來抱起母親放在躺椅上,赤目瞪著阿良質問,“阿良。。。阿良你文化白學了,有年冬天你騎車掉河裏,還是俺撈起來的,你現在居然對俺娘動手,這棺材就算是鄉長來了,俺也不賣!俺比不上你孝順、有臉麵,但是俺不許阿娘受欺負。”
阿良望著自己鬼使神差推桂奶奶的白皙手指,心裏震驚無比,他不明白剛才自己腦子裏怎麼個想法,覺得怎麼大夥都不理解自己對阿娘的心意,就是想滿足阿娘的心願而已。。。
桂香的咒罵,如同驚雷打醒了阿良。。。
自那天到阿良母親日夜嚎叫去世出殯,上三水村的人都聚集到阿良家四合院周圍,邊看熱鬧邊七嘴八舌議論,除了瞎眼的桂香和老許頭。
誰也沒想到,阿良母親去世當日,阿良父親這麼樂嗬嗬的老好人居然也喝藥去了。
鄉長聽裏長說起阿良母親生前想用同心木紋棺的心願,即刻從隔壁古木鄉調了一副同心木紋棺以鄉裏的名義贈予阿良,感謝他前幾日對鄉裏慈善助老項目的大額捐助。
父母同日離開,阿良差不多即時頭發全白,蒼老了二十多歲,圍觀的人都說活脫脫他殉情的父親。
阿良妻兒也趕回了上三水村,在葬禮上各就其位,各司其職。
頭七一過,夫妻兩人就在鄉長見證下簽了斷絕書,孩子、北都的幾處房產全部歸妻子。
蒼老的阿良再也沒有離開上三水村一步,孤苦度日,沒幾年光景,幾十年的心髒舊病發作去世。
作者閑話:
之前發的莫名打不開,重新發一次。這是一個真實狀態的摹寫而已!誰是誰非,在這個塵世早已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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