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章節字數:3548  更新時間:12-11-08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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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酒不醉人人自醉,有人不想醉也容易醉,有人醉了還想再醉,還有人想醉也醉不了。

    不過不論什麼人,喝酒壯膽這句話,總是有點道理的。

    於是我現在晃晃酒瓶子,對著隔了兩張桌子,就在前一刻被我潑了滿頭滿臉烈酒的錦衣青年笑得好不客氣。

    梁秋涼從那青年的鉗製裏脫出手來,三兩步跑到我麵前,臉色紅了一片,顯然受了驚嚇。

    “裘涼,你也來借酒澆愁?”我叫了聲現下梁秋涼的化名,笑著醉醺醺站起來。

    梁秋涼氣惱地瞪我一眼,隻道:“該回去了。”

    天色早黑,她尋我也尋了不少時候吧。

    “怕是……”我還沒說完,有人就幫我接上:“休想!”

    亮堂堂的刀劍快閃花眼,我對著一氣逃光了旁人隻剩下錦衣青年及護衛一眾的酒樓大廳不著邊際地掃視一輪,目光落在在錦衣青年身上。

    宋青山,仗著本就在崖穀關聲名赫赫的本家和與尹家的姻親關係,跋扈一眾年青人的典型代表。

    尹世軍的政績相當不錯。隻可惜人一走,該亂的還是得亂。

    我挑眉瞧一眼此時紅了臉更是嬌豔欲滴的梁秋涼,哭笑不得。

    現下這世道,男風並不盛行,卻也不鮮見。富貴人家更有以男風來張揚氣闊之嫌。若是女裝,至少還可喝退那群丟不起麵子的衣冠禽獸。男裝可要如何是好?

    “嗯,不回。”我道。

    宋青山一愣。

    “我們去西山。”我繼續道。

    宋青山皺起眉頭,莫名其妙:“……幹什麼。”

    我很悠閑地瞟了宋青山一眼,順便打了個酒嗝,字正腔圓:“打、架!”

    宋青山又呆了一呆,隨後大力哼了一聲:“在這裏就可以了!”

    “這裏?”我也學他哼了一聲,很挫敗地發現我這一聲沒學像,隻得抬頭瞄了瞄酒莊富麗堂皇的裝修,摸了摸下巴道,“算起來,這該是你二叔的表妹的妯娌家開的店,你三太公的表侄一家都最愛來,還有你四嬸的……”

    “好!”宋青山一個抬手打斷我,腦門青筋暴起,“去西山!”

    我就嘿嘿笑了。

    一個家族在一個地方太過盤根錯節,勢力大是一回事,需要顧慮的犄角旮旯也免不得更多。

    於是詭異氣氛裏,我被明晃晃的刀子圍了一脖子“架”到西山去。途中那是步履蹣跚東倒西歪,不時哼哼小曲打打酒嗝,嚇得眾拿刀客也跟著東搖西晃維持刀尖與我脖子的安全距離,緊張得驚呼連連冷汗涔涔。

    “到了。”宋青山黑著臉停下腳步。

    我煞有其事點點頭,往後一站,呼呼哈哈有模有樣擺開架勢。

    宋青山隨即往後一跳,他身後五六名稍稍鬆懈的持刀大漢趕緊護在他身前,凶神惡煞準備迎戰。

    而我就迎著那片明晃晃的刀光——直挺挺倒了下去!

    趴在地上,動也不動。頂多再打幾聲酒氣洶洶的呼嚕。

    “咦?!”

    “……死了?”

    “醉了吧……”

    “好像睡著了。”

    “喂!”宋青山一把揪起我的衣領提起來,“打架啊!!”

    我黏黏糊糊說了句:“我的人,還沒來,勝之不武……”一個側頭,再不管拳打腳踢,睡死過去。

    不知多少時間過去,我揉揉眼再睜開,麵前還是個鐵青著臉的宋青山。

    他身後是鐵青了臉的眾家丁。

    一旁站著個鐵青著臉的梁秋涼。

    還有一堆鐵青著臉提著刀拿著劍背著斧頭扛著槍的我那群戍衛隊兄弟們。

    連召一清也鐵青了臉不知從哪裏扛了一把精鋼大刀護在梁秋涼身後嚴陣以待。

    “照你的吩咐,帶人來了。”梁秋涼麵色複雜地看著我。

    “……頭。”戍衛隊裏和我混得最好的劉廣往前站了站,看了看我估摸著仍酒紅的臉色,輕道,“您這叫我們來這荒郊,是抓賊,還是……”

    “打架。”我目露凶光,斬釘截鐵道。

    劉廣的嘴角抽了抽,咳了一聲,抬手一揮。戍衛隊眾兄弟眼見自己老大被揍得軟趴在地上早就義憤填膺,頓時列出陣勢。

    雖然在被揍前我就已經趴在那兒好好的了。

    而一邊宋青山的臉直接黑了。他身後五六個大漢也戰戰兢兢往後退了兩步。

    “……以多勝寡,勝之不武。”宋青山有些結巴。

    “不錯。”我點頭。

    “那……”

    我不理宋青山,自顧緩緩站起來。

    對著一眾迷惑的眾兄弟,淡定自若揚眉一笑。

    不剩一絲一毫的酒糊塗。

    而後我振臂一呼:“所以這次,正如裘涼告訴你們的——參戰者,位加一爵,勇戰者,二爵!”

    眾人沉默。

    所有人都隨著我的目光忽然看向另一頭,傳來悉嗦聲響,眾多腳步漸近的樹叢深處。

    終於明白來到此處的意義。

    樹叢深處,月色下隱隱露出的旗幟——譽齊兵馬,夜襲而來!

    即使來的隻是少數先頭兵,這一戰也並不輕鬆。

    兵力,兵容,兵陣,我方全落下風。

    唯一上風,也足以成為我不戰而勝的籌碼的,就是我身後——衝天而起的振奮衝殺聲!

    觀望與落敗,也不過是一瞬的判斷。

    自以為萬無一失,偷襲崖穀關而來的譽齊人馬反遭埋伏,夜色下不辨敵情,風聲鶴唳不戰而退,落荒逃竄。

    兵荒馬亂錦旗歪斜的一幕映入眼簾,我終於停下追殺的腳步,不禁暢然大笑。

    身後與我一道衝殺上來的兄弟們一同振臂高呼歡慶勝利。

    此時才提著把劍慌慌張張分開人群殺到我麵前的楊世威則是一邊臉紅一邊臉青,還算沉著地急問:“怎麼了怎麼了?!”

    我看了眼被隨成璧出戰的尹世軍臨行任命的這崖穀關代守,一把攬住楊世威的肩,凝重道:“出事了。”

    “什麼事?”楊世威再怎麼遲鈍,也在眾人的歡騰中分辨得出此時至少是一場勝利,聞言苦笑一聲。

    我便又是一陣大笑,轉身對著眾兄弟大聲道:“慶賀勝利犒賞兄弟們的酒錢,楊大人答應先墊付了!弟兄們,飄香樓!!”

    聞言歡呼雷動,誰還管楊世威苦著臉作何表情,各自收了兵器擁向了城內最大的酒樓,飄香樓。

    不醉不歸,一醉方休此等字眼,便該是用在這種時刻。

    這場莫名其妙的大捷,好生激奮了一把數月間一直緊張待戰卻不得伸展拳腳的眾將,連百姓也聞風而來,飄香樓的老板更是搬上了珍藏多年的美酒免費招待,喊上了最美的丫頭舞蹈助興。

    席間不斷有人問起前因後果,我醉意熏然牛頭不對馬嘴,眾人隻得搖頭作罷,先醉他一場再說。

    我的確不願意也不能說明這因果,但並不說明我是裝醉。

    我醉了。

    還是多年未有的一場大醉。

    從假意約宋青山往西山打架時就鋪下的醉意熏上來,說不明原因地一醉解千愁。

    於是等楊世威支使人架著我拖回營帳,我已經連梁秋涼嘟嘟囔囔罵了些什麼都聽不清了。一手死死抱著個空酒壇子一手抓著把筷子使勁敲節拍,一邊和同樣喝高了被拖回來的兄弟們對唱著全跑了調的山歌。

    妹妹呀哥哥呀花兒真美呀。

    直到被扔進被鋪,還聽見楊世威借著四周無人還勸梁秋涼早日回去,梁世伯會擔心雲雲,也被梁秋涼頂了回去。

    楊世威果然是和梁家有淵源,才放任梁秋涼待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盡力照料。

    想著,我嘴裏還在哥哥妹妹,一扭頭已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恍惚間額上一陣舒適的冰涼。布巾的柔軟觸感。

    “怎麼醉成這樣。”

    似乎聽見有把熟悉的聲音輕緩道。

    我哼唧了一聲又笑一聲。宿醉的感覺還是一樣糟糕,混沌著便要繼續睡。

    “隻要是人,再冰再冷也會有感情。你又何必總是推開……是被人傷害舍棄過,還是你傷害舍棄了誰。”那人繼續道。

    聞言,我似乎有些清醒了,卻又似更為迷惑,閉著眼睛怔怔開口:“誰說,我無情……”

    誰說,我無情。

    和霜天白綽在蘆葦間笑鬧奔跑的日子,和龍翼影翼同生共死的日子。

    誰說,我曾忘卻。

    霜天舍棄了我,我拖累了龍翼,最後竟也為了一己私欲一報私仇而利用了為我隱忍數年的影翼。

    誰說,我不迷茫。

    情與義,何去何從。

    “……所謂感情,就像廚房張媽手裏那把菜刀,用得越多削得越薄,直到太鋒太利,隻留下最堅硬最銳利最百折不撓的部分……冷漠,不是消失……隻不過是學會了一刀兩斷……”難得這種狀態還能說出這般有哲理的話,我輕笑,含含糊糊地說著,自己也分不清哪句是想的哪句是真的說出了口的。

    連這些話是想表達什麼,也不明白了。

    那人聽完,卻是笑得好聽:“你又在怕什麼。”

    聽到這句,我胸口有什麼冷下去,又有什麼熱起來,驀地愈加煩躁,半夢半醒間哼哼哈哈連珠帶炮地反駁:“怕?怕什麼?有什麼好怕……”

    是悔意,是恨意,是憤意,還是終於無處可藏的三分懼意。

    在這樣不清晰的思緒裏無比清晰。

    誰說,不是怕。

    早已習慣一切掌控手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又有何懼。

    我繼續含混道:“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也許隻是不習慣……”

    隻是現在,不一樣了。

    所有一切,脫出把握。

    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想說什麼,隻瑣碎重複地說著些毫無意義的字句。耳邊一直沒有聽見回話。

    隻有我一人的聲音,混沌不清。

    直到一小片柔軟溫暖的觸覺,覆上我的眼瞼。

    像極輕若無物的一吻。

    很溫暖,很遙遠,很熟悉。很酒不醉人人自醉。

    忽而就叫我安靜下來。

    舒服得連嘴邊哼唧都乖順地收了回去。

    說不上來是貪戀這小小溫暖還是這小小懶散,我沒有推開同時同樣輕若無物的一攬。眼皮都懶得抬一抬。

    卻有些什麼類似感動感傷或是懵懂的激烈,讓我差些怔怔掉下淚來。

    卻掉不下來。

    隻有一些寧靜的撕裂,在胸腔緩緩呼吸著。

    一呼,一吸。一動,一疼。

    卻還是掉淚了麼。

    那道順著我額際發梢,緩緩滑落的灼熱液體。

    不是我的淚。

    又是誰的?

    亦如此寧靜,苦澀,撕裂。呼吸一般。

    思緒紛繁,頭疼更勝。我微歎著放棄,也不知是因為額上冰冰的舒坦,還是腦袋昏沉得厲害,翻了個身摟過那人壓在頭下當了枕頭,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睡死過去。

    似乎聽見那人因掙紮無果而無奈地笑。

    似乎聽見有把不同於方才的清冷聲音緩緩響起。

    怕,也不要緊。

    倉惶,也不要緊。

    即使結局,仍是倉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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