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六章6/1/61

章節字數:5210  更新時間:20-12-11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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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6/1/61

    國營東方紅造紙廠過來困難年景的時候開始生產油封紙,最早的時候是用破麻袋、麻繩和舊棉花之類的長纖維回收原料生產,後來油封紙的使用麵擴大,從印製發票和做集郵冊保護紙,發展到印製《毛主席語錄》和《毛澤東選集》主席像前麵的保護紙。油封紙的使用量擴大了好多倍,哪來那麼多長纖維回收原料可供生產,於是,就有了後來使用蓑草蒸煮,漂白製漿工藝生產油封紙。

    蓑草的正規名稱是龍須草,纖維素含量高,且纖維細長、柔韌,易蒸煮漂白成漿,可替代原先靠回收破麻袋、麻繩和舊棉花之類的長纖維原料生產高檔紙張。自從國營東方紅造紙廠使用蓑草生產油封紙後,就克服了原先回收長纖維造紙原料難的問題,也降低了原料收購成本,確保了印製《毛主席語錄》和《毛澤東選集》專用紙張的供應。隻是蓑草的出產地都不在成都附近,因為四川盆地內多雲多雨光照少,氣候濕潤,不宜蓑草生長,即便有的地方生長蓑草,也纖維素含量低、纖維短,蒸煮收獲率。所以,上好的蓑草大都出產高山河穀和陽光充足的地區,川西南河穀地區西昌、渡口一線一直延伸到雲南,川南瀘州、宜賓到貴州,川北那邊過了秦嶺到陝西漢中的洋縣、城固和西鄉一帶。方繼業在廠子裏負責過供銷科,也當過好幾年管生產的副廠長,當然對這些了如指掌。

    現在廠裏的蓑草收購都在川北廣元和陝西漢中一線,供銷科劉副科長早有川西南方向開辟新的原料收購網點的想法,前一陣子還到草料場的豬圈來找方繼業閑擺龍門陣,說是聽說成昆鐵路馬上就要修通了,想派個人去西昌、渡口方向去摸摸情況,爭取早點在那麵布點收購蓑草,將來弄好了還可以在那邊建立收購基地。方繼業現在不想再在成都待下去了,就想離開這座紛亂的城市,離開叫他好失望的這個地方,自然就想到了劉副科長跟他說的這個事情。

    第二天上午,方繼業把劉副科長叫出辦公室,跟劉副科長說了自己想去替廠裏打個前站,先去西昌、渡口那邊摸一下收購蓑草的情況。劉副科長聽了滿心歡喜,小聲說他前一段時間在草料場說這事情就是這個目的,想請他方廠長出山去西昌、渡口一線偵查一番。劉副科長還大肆吹捧方繼業一通,說他方廠長原來管過供銷科,對原料收購也熟悉,他在蒸煮車間幹過,對蓑草的品質等級心裏有數,最主要的是他還年富力強,沒有拖累,是最佳的外派原料采購人員。劉副科長還說:“你方廠長要是能親自出馬,我當然巴幸不得,因為你是我心裏想了好久的最合適的人選,再說你要能出去散散心,總比成天窩在廠裏受那些造反派的氣好嘛。你放心,廠革委會那邊我去說,他們要是不同意,我就看他們哪個造反派敢寫這個生意!”

    1969年年底,方繼業背上自己簡單的行囊,隻身踏上了南去的路程。他在新南門長途汽車站買好了車票,他要公私兼顧,去的第一站就是大師姐楊繼美被下放的那個地方,甘洛縣黑馬鄉萬丈溝彝族村寨。方繼業查過地圖,從成都去甘洛縣黑馬鄉的最佳路線,不是從漢源那個方向去甘洛縣城,再去黑馬鄉。而是先到樂山的沙灣,再從那裏轉車到金河鎮,從地圖上比例尺看樂山地區的金河鎮距離甘洛縣黑馬鄉不遠,大概距離也就是40公裏左右,中間隔著一條大渡河。長途汽車隻能到到達金河鎮,方繼業想車到山前必有路,沒有大路小路總會有的,最多那40公裏山路自己走著去,總比從漢源繞到甘洛縣城再去黑馬鄉少走100多公裏好,少耽誤一天的時間強。

    隻是下午方繼業在金河鎮下了車,他才傻了眼。原來金河鎮前麵就是著名的大渡河峽穀,整個峽穀劃為軍事管理區,解放軍在峽穀入口的大路邊上立了警示牌,還放了崗哨,嚴禁無通行證的地方人員繼續前行,他還聽說前麵路段正在修建成昆鐵路。

    一名解放軍幹部見他在路邊張望,走過來警示他說:“喂,同誌,請你馬上離開這裏!”方繼業跟那解放軍說:“解放軍同誌,我想從這裏過去……”解放軍說:“你有通行證嗎?”方繼業趕緊說:“有有有,我給你看。”

    方繼業拿出劉副科長給他開的原料收購介紹信,解放軍看了說:“你這個不行啊,你這個隻是你們單位的介紹信,我們這裏隻認通行證,省革委會的和樂山地區革委會的都行。”方繼業還想跟別人解釋,解放軍笑著跟他示意不行。

    本來想抄個近道,結果弄巧成拙,白費功夫不說,還多耽誤時間和精力。方繼業垂頭喪氣地往車站回走,想趕緊買票坐車回樂山,不然怕是要在這裏過夜了。可是,當他走到金河鎮場口看見派出所牌子的時候,心裏一動一閃念,就想進去試試看。他在值班室看見一個歲數大一點的民警正在弄火盆,就進去先遞上一支紙煙,才對人家說:“老同誌,我跟你打聽一個事情。”老民警點燃煙,很幹脆地說:“說,你又啥子事情要我們幫你?”他遞上自己的介紹信,說:“我是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的,想去河那邊甘洛縣黑馬鄉萬丈溝彝族村寨了解一下收購蓑草的情況,順便也想看個親戚。”老民警看他一眼,笑著說:“你是公私兼顧,既幫助河對麵的彝族村寨做好事,收購他們的蓑草,又順帶走個親戚。隻是你這個介紹信不行哦,你咋個想起走這邊呢,你原來沒有來過這裏嗦?到甘洛縣那邊要走漢源那邊繞道才可以,這邊是禁區。再說了,對麵甘洛縣不出蓑草……”

    方繼業心裏明白,人家這樣說話也是在盤問,就說:“我是看地圖上,覺得走這邊要近好多,我是下了長途汽車才曉得這裏是很有名的大峽穀,我也想前麵應該有過河的橋哦。這不是成昆鐵路馬上就要修通了,我們廠派我沿著這線路先了結一下原料收購的情況,要說蓑草的主要產區還是西昌、渡口那邊。”老民警說:“1949年12月19號宋希濂就是在前麵20公裏的地方被圍的,他也跟你一樣想走這條線路往西昌那邊逃跑,第二天天剛一亮就被我們排抓獲了。前麵有個索橋,過了橋就是甘洛縣,順著那條獨路走5公裏山路就到萬丈溝彝族村寨。”

    方繼業心裏一陣喜悅,因為他的這個算計是對的,他趕緊再給人家遞上一支紙煙,說:“你這麼說我挑這條路走是對的哦?”“對啥子對,你就沒有看見這裏是禁區嘛……”老民警用火鉗翻弄這火盆裏的木炭,夾起一塊火點燃紙煙,然後有說:“你那介紹信在這裏隻管一半的事情,就能證明你是個公家人。”

    方繼業心裏有些失望,但他還是努力在跟人家套近乎,他討好人家說:“這麼說你是個老革命了,還抓過國民黨的高級將領。”老民警看著他說:“咋個,想討好我幫你過河那邊去啊?你門都沒有!我不算啥子老革命,我是瀘州納溪人,1949年10月3號參加的解放軍,跟老革命擦肩而過,後來我轉業到了漢源縣公安局,這不文化大革命了,我就被打到了這裏來看大門了嘛。”

    方繼業繼續跟人家套近乎說:“跟你打聽個人,不曉得你們隔條河有沒有聯係?”老民警不以為然地問他說:“哪個,幹啥子的?”方繼業說:“跟你一樣也是個老革命了,現在也被打到對麵萬丈溝彝族村寨當駐村公安……”老民警抬頭看他一天,驚奇地說:“你咋個跟徐局長認識的呢?”方繼業覺得有門,趕緊說:“徐寶根是我師兄,解放前我們在一起學徒,我過河那邊去就是去看他。”老民警馬上熱情起來,叫他坐下烤火,然後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水,對他說:“你先喝口水,一會我帶你過去。”方繼業這才謝天謝地,一塊石頭落了地。

    老民警說他姓張,從部隊轉業後就一直在漢源縣公安局裏當科長,後來被提拔做了副局長,跟大渡河那邊甘洛縣公安局徐寶根局長早就認識,文化大革命前兩邊公安部門經常都有合作。現在老張跟徐寶根一樣,也是被打成了“黑公安”,發配到這裏來看大門。

    老張領著方繼業從派出所出來,走到公路邊那塊軍事禁區警示牌邊,對那個執勤的解放軍幹部說:“小何,你幫我攔一輛你們的軍車,卡車都行。”解放軍幹部小聲對老張說:“這個人可是沒有通行證啊。”老張笑著說:“我就是他的通行證,我領他過河去見甘洛縣公安局徐局長,有問題嗎?”解放軍幹部笑著說:“你親自領他去那肯定就沒有問題……”

    這時候一輛軍用卡車過來了,解放軍幹部攔住車跟司機說了幾句話,司機叫副駕駛位置上的戰士上了後麵車廂裏,老張和方繼業兩人上了卡車。

    卡車一進前麵大渡河峽穀,方繼業就被眼前雄偉壯觀的大峽穀景色震撼住了,汽車沿著大峽穀底部狹窄的公路穿行,公路左邊是波濤洶湧的大渡河,右邊是治理陡峭的山壁,整個大峽穀裏充斥著震耳欲聾的水流聲。大峽穀寬的地方有兩三百米,最窄處估計也就是100多米,峽穀兩邊全是陡峭聳立的山壁,很多地方一眼望上去看不見山頂和天日,身臨其境,誰都會敬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老張對方繼業說:“現在這條公路都是加寬了的,49年我們追擊宋希濂的時候這路還窄一半多呢,勉強可以過一輛汽車,連會個車都不得行,隻能算是條小路。”開車的解放軍司機說:“老爺子你跟我們吹牛皮嗦?”老張正色地說:“哪個跟你吹牛皮哦,那要不窄我們咋個會兩頭給他一堵,就炸壞他一台汽車,就把宋希濂最後那一兩萬人全都圍了呢,還一個都跑不脫。”司機說:“往索橋那邊跑啊!”老張笑著說:“那個時候哪有啥子索橋哦,簡直就是甕中捉鱉,前麵那座索橋都是在你們鐵道兵來之前,地方開建成昆鐵路的時候63年修的,這座索橋修好一年多你們鐵道兵才來了的。”解放軍司機驚歎地說:“哦……原來是這樣的嗦!”

    到了索橋,老張和方繼業下了車,索橋邊有個解放軍崗哨,老張給哨兵看了證件,哨兵才放行讓兩人踏上索橋。索橋的主體是由六根鋼纜搭建,鋼纜分兩根為一組,分三組三層錨固在大渡河兩岸的岩石峭壁上,腳下一組鋼纜上鋪設了木板,上麵兩組兩層鋼纜起到穩固和吊墜作用。索橋有100來米,懸空在大峽穀的河穀中央,冬日的寒風在耳邊刮得“颼颼……”作響,這個索橋被大風吹得晃晃悠悠,搖擺不定。老張跟方繼業說:“你沒有走過索橋吧,我跟你說啊,過這種索橋是有竅門的,你身子的重心要隨著這個索橋的搖擺去,不要跟它反著來,你要是跟這個索橋的搖擺反著來,你就會寸步難行,說不定還有掉下去呢……”

    老張不說還好,他這麼一說方繼業再往索橋下麵一看,腳底下二三十米湍急的大渡河水打著漩渦飛速流過,叫人眼花頭暈,感覺自己是在一條飛速的小船上,一陣惡心想吐,心跳不已,不敢再邁半步向前行走。老張叫他說:“你不要看下麵,你看遠處,看山穀那邊!”

    方繼業戰戰兢兢地過了索橋,歇了一會,對老張說:“張局長,你就不要再送我了,我就自己跟著你說的那條小路走,你回去吧,我謝謝你了!”老張走在前麵沒有停下來,方繼業以為風大老張沒有聽見,又大聲對老張說:“張局長你回去吧,後麵的路我曉得咋個走了,我謝謝你了!”老張這才停下腳來,說:“咋個,你要過河拆橋那,不要我去跟老徐喝杯酒啊!我跟你說你攆我不回去,我酒都帶上了,我今晚上要和老徐一醉方休!”老張還從他背的挎包裏拿出兩瓶酒來給方繼業看,叫方繼業看出了老張對寶根師兄的真情流露。

    方繼業以前隻是聽人說過彝族地區很落後荒蠻,崇山峻嶺和萬丈深淵不是景色,而是窮山惡水,這裏山高路遠,溝穀險惡,彝族的生產基本上還處於原始耕作,身背肩扛,刀耕火種。老張對他說:“這邊一過大渡河就是甘洛縣的彝族地區了,這裏和峨邊那邊都是距離成都最近的彝族地區,但是自然條件要比峨邊那邊差很多。”方繼業一路上也看見了,這邊的峽穀山頂上地勢幹燥,亂石成片,好多地方寸草不生,隻有寒風凜冽吹得人瑟瑟發抖,荒涼的令人生畏。山穀裏懸崖峭壁,溝壑交錯,渺無人煙,陰森恐怖。

    天快擦黑的時候老張和方繼業終於到了萬丈溝彝族村寨。

    萬丈溝彝族村寨地處萬丈溝穀的中部,四麵環山,交通閉塞,村寨裏的房子全是石頭壘砌的,房頂也是用石片蓋住的。方繼業跟著老張進萬丈溝彝族村寨的時候,看見村寨口路邊和大樹下蹲著七八個身披肮髒破爛查爾瓦的彝族男人,他們個個身邊放一個酒瓶子,瞪著血紅迷茫的眼睛看著他們,老張小聲地對方繼業說:“這些彝族男人爛酒,一根幹海椒就可以下一瓶酒,死懶!以前還抽鴉片,現在鴉片禁絕了就按到酒整……”看見天色已晚,方繼業心裏有些擔心大師姐,他想大師姐楊繼美從小生活優越,衣食無憂,現在生活在這種提心吊膽的地方真是令人擔憂。

    突然,一個喝的醉醺醺的彝族男人用怪異的漢語聲叫住老張:“嘿……公安,徐……”那彝族男人還指了指前麵小路分叉那裏右邊那條上坡的小道,老張和方繼業都聽明白了,同時向那彝族男人招了招手,老張還回應到:“羅裸,謝了!”

    按照那彝族男人指點的小路往山坡上走了幾分鍾,終於在黑霧朦朧中看見一排修得稍微正規一點的房子。走近一看有塊牌子,上麵寫著:黑馬鄉萬丈溝小學。

    老張開始大聲叫喊道:“老徐,徐局長,我是老張啊,我是張慶山……徐局長……”一排房子中間和最頭裏的兩扇房門同時打開,透出的昏暗油燈光照射著兩個開門人的逆光剪影,方繼業首先看清中間那扇門出來的是大師姐楊繼美,他激動不已地衝上前去抱住大師姐楊繼美,扯著沙啞的聲音叫道:“大師姐……”

    大師姐被突如其來的方繼業驚住了,一下子趴在方繼業的肩上抽泣嗚咽起來,那邊寶根師兄走了過來和老張握手親熱,方繼業聽見老張在和寶根師兄說話,老張問寶根師兄說:“兩口子啊?”寶根師兄說:“你瞎說啥子,人家是姐弟兩個……受苦受難還不許人家兩個親熱發泄一下啊!”老張緊緊地握住徐寶根的手,激動地說:“該……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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