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617 更新時間：21-01-17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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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繼業在李主任和徐工段長的帶領下進了紙廠大門，但還是必須按規章製度先要在工廠大門收發室裏做登記，方繼業注意到了那個“外來人員登記冊”的最後一欄是“接見人/擔保人”，就曉得人家這廠裏管得嚴。待他登記填寫好後，李主任在那最後一欄上也填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剛才進這收發室的時候方繼業已經注意到了，紅星造紙廠的招牌沒有掛在工廠大門外麵，而是掛在了這個工廠大門裏麵的收發室門口，更特別的還有，收發室牆麵上張貼的工廠保衛製度的落款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雲南省軍區後勤部542工廠，這叫方繼業信了這是一家貨真價實的部隊管理的工廠。所以，剛才小賣部的何師傅才會說，“我們的廠級幹部有一多半還是現役軍人。”
進廠登記完了，方繼業跟著李主任和徐工段長進到工廠裏，這家造紙廠的地皮很大，辦公大樓和車間之間，車間與車間之間，還有車間跟其它配屬設施，比如倉庫、裝液體化工原料的大鐵罐子和原料場等的間距夠大，很寬敞和亮堂，看來工廠建在這種遠離大城市的地方就是有這點好處。工廠裏的鍋爐房設置在蒸煮車間和造紙車間之間，這樣設計很合理，可以好多減少蒸汽熱量和壓力的輸出損耗。
方繼業進了鍋爐房裏，看見鍋爐房裏有兩台鍋爐，除了正在維修的20噸鍋爐外，還有一台16噸的鍋爐，一看這種配製就曉得了人家的蒸煮能力和製漿造紙能力，起碼要比國營東方紅造紙廠翻一倍還多。方繼業也不能多想，走上先去拿起一隻放在爐門前的手電筒，打著手電再把自己的整個上半身爬進爐門裏看了一陣，才拱出來又抬頭看了一下這台20噸鍋爐的出廠標牌，是重慶鍋爐廠的產品，生產日期是1970年12月。想必這台鍋爐最多也就是燒了一年多一點的時間，現在裏麵的爐膛就已經被燒塌陷了，得重新清理和壘砌爐膛裏的頂部和兩邊坡牆，看來這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期間的產品確實不敢恭維。隻是這種活路可不是啥子小打小鬧的，就是請鍋爐廠家的專業維修人員來，清理已經燒塌陷部分就得花上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再重新壘砌爐膛裏的頂部和兩邊坡牆，也不是一兩個小時就可以拿下的。一般要請鍋爐廠家的專業維修人員來維修的話，人家是按實際幹一個小時的活路乘三來計算的。方繼業預計要是自己冒著爐膛裏的高溫拱進去弄，最起碼也要五六個小時。因為，爐膛裏的高溫會叫拱進去人受不了，一般人最多隻能在裏麵呆上二十多分鍾，就必須出來歇歇緩一緩。看來自己今天是說大話了，毛主席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難怪剛才李主任一跨進小賣部的門就說，“是哪個在這裏吹牛哦？”還真是自己把牛皮吹大了。所以，人家李主任才敢下這麼大的賭注，大年三十給廠長大人請示，特批他二十塊錢的加班工資，看來這個李主任就算不是機修的內行，也是個能看懂火色專門管人的內盤（內行），他這二十塊錢的差事可是個要命的活路！
隻是大話已經說出去了，牛皮也吹大快爆了，再說還有最重要的事情必須完成，方繼業已經沒有了退路。他對李主任和徐工段長說：“現在爐膛最裏麵的溫度起碼還有七十來度，我想你們廠裏的這些小年輕肯定都還沒有見識過。”徐工段長如實地說：“方師傅你說得太對了，這台鍋爐是前年下半年才安裝的，才燒了不到一年半的時間就燒成這樣了，說實話我們都沒有進去過，連我都沒有進去過。”方繼業心裏在想，這20噸鍋爐的爐膛裏老子也沒有拱進去過！
方繼業把心一橫，說：“你們去找兩台大一點的鼓風機來對著爐膛裏使勁吹，另外再給我找一些廢舊造紙毛毯來，割成80公分寬、一米長的準備好。我先吃點東西……”方繼業乘著其他人都去準備的時間，這才坐下來從挎包裏拿出阿朵要他帶上的玉米粑粑，就這那瓶燒鍋子白酒啃著。李主任在一旁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就對身旁的一個年輕工人說：“你去食堂裏看看，看他們給我們做的年夜飯做好了沒有，要有做好的先弄一點來給方師傅墊一墊。”直接李主任遞給他一個大瓷缸，說：“別老喝酒了，多喝一點水，一會兒鑽鍋爐裏別烤幹了。”方繼業說：“你不懂，我現在才不能多喝水呢，水要喝多了一會出汗就多，人在裏麵就更難受。”
李主任有些不忍心，對他說：“兄弟你咋混成了這樣呢？”於是，方繼業隻好把他剛才編排那些“悲慘”故事，再給李主任說了一遍，說的李主任在心裏好同情他。這時候，剛才去食堂那個小年輕端了一碗甜燒白回來，李主任叫他趕緊趁熱吃了，完了好抓緊時間幹活路，方繼業也不客氣，端起碗來就整。
這時候一切準備工作都已經就緒，方繼業對徐工段長說：“我進去後你派兩個人在側門接我清理出來的廢料，我要不出來你們外麵不許撤人。還有，在我開始重新壘砌爐膛頂部和兩邊坡牆的時候，你們外麵的耐火磚和耐火灰一定要接著供上，不許斷了趟！”徐工段長直說：“沒問題、沒問題……”然後轉身對那幾個小年輕說：“都聽到嗎？一會兒幹活路的時候哪個要是偷奸耍滑，我就叫他跟方師傅換著來！”方繼業放鬆自己，笑對那幾個小年輕們說：“沒有啥子，沒有啥子，就是要大家都抓緊點時間，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早完早回家，是不是？”
方繼業在最後要鑽進爐門的那一刻，又對徐工段長說：“我在裏麵喊要啥子工具，你們一定要抓緊時間給我遞進來啊。”徐工段長說：“曉得了……”方繼業這才先拿起一塊廢舊毛毯往爐門裏麵的煤道鏈條上鋪，接著又往裏麵送了兩塊廢舊毛毯。然後，就披掛著他那件破舊的查爾瓦，一咬牙整個身子鑽了進去。
爐膛裏麵已經被兩台鼓風機吹了半個多小時，以方繼業的經驗判斷，現在爐子裏麵的溫度起碼還有六十來度。他往爐子裏麵鋪好第二塊廢舊毛毯，接著身子往裏去又鋪好第三塊，就是為了隔斷身子下麵的熱量。方繼業進到了爐膛裏麵，衝外麵喊道：“再給我幾塊毛毯！”外麵馬上遞進來三塊毛毯。
方繼業在爐膛裏麵爭分奪秒，爐膛裏的熱和心裏的急兩頭夾攻，大汗如雨。他以最快的速度鋪好該鋪的毛毯，仔細查看了一下爐膛裏垮塌的狀況，對外麵喊道：“給我磚刀小鏟子和小桶。”外麵馬上把他要的東西遞進去，他拿起工具趴著和隻能撐起半個身子，開始迅速清理爐膛裏麵被燒塌陷的頂部和兩邊坡牆，把清理掉的廢料和廢渣從側門遞出去。這時候他腦袋裏開始有些昏脹，意識有些模糊，總覺得全身都被燒烤的快要爆炸一樣，手裏的動作全都是半機械式的，已經不被自己的意識控製，他心裏曉得自己已經快到了體能和意誌支撐的極限，趕緊從煤道和爐門口退了出來。
從爐膛裏退出來的方繼業，馬上感到了外麵的涼爽和冰火兩重天地的巨大差別，腦袋的昏脹感覺沒有了，意識開始清醒，隻是感到體力喪失好多。李主任走過來說：“方老弟辛苦了，你這一進去就是42分鍾，我在外麵都替你擔心啊！”方繼業有些勉為其難地說：“沒有啥子，我歇一下就進去。”
當方繼業第二次鑽進鍋爐裏的時候，他感覺意識上好了很多，也許是有了適應的過程，隻是體力上慢慢有些不支，動作開始遲緩。當他清理完爐膛裏麵，再一次從爐子裏出來的時候全身發軟，坐下來的時候，李主任看他那樣子說：“兄弟你還行不行啊，多歇一下，你這次進去就46分鍾，我真怕你暈在了裏麵！”方繼業疲憊地說：“沒有啥子，我多歇一下，下一次進去開始壘邊坡會好很多，我答應你們的事情就一定要給你們弄巴適了……”徐工段長在一旁說：“還是我進去吧，方師傅你在外麵多歇一陣。”
徐工段長說完話就端起大瓷缸要喝水，方繼業趕緊攔住他說：“你真要進去就別喝水，喝了水你就更惱火。”李主任說：“對對對，聽方師傅的，經驗之談！”
徐工段長鑽進爐子裏弄了一陣後出來，大汗淋漓地退出來後對外麵的人說：“我這趟進去有沒有半個小時？”那些小年輕都笑著說：“不止不止，起碼一個小時。”弄得徐工段長自己都不好意思，說：“盡給老子瞎扯！”李主任說老實話：“18分鍾。”方繼業站起身來說：“以後你們要弄這種爐子，一定要撤了火就用大風吹，一定要把爐膛裏吹涼了人才能進去。這樣弄都是出了意外事故，又不敢多耽誤生產，不得已才拚了命進去整。”徐工段長承認說：“對對對，我們還是經驗不足。”
等方繼業第三次鑽進爐子裏，拚著老命壘上邊坡牆和一半的頂子出來，整個人都癱了。徐工段長也看不下去了，自己又打起精神鑽進爐子裏去壘好了那剩下的半個頂子，出來後也癱在地上，方繼業這才說：“你現在可以多喝點水補一補身子！”最早跟方繼業頂嘴的那兩個年輕人過來給方繼業道歉說：“方師傅對不起啊，我們真不是故意要給你頂嘴的，我們當時看你穿這一身，就以為你是個彝胞，站著說話不腰疼。”方繼業說：“沒有啥子，人這一輩子要有了經曆，才啥子都曉得……”
幹完了活路，李主任看時間也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就說：“走走走，我們都去食堂裏吃年夜飯。”方繼業說：“你們去吧，我先弄點熱水洗一把再說。”李主任說：“現在澡堂子裏沒有熱水，我們先去把飯吃了，我叫食堂裏燒點水，一會兒你再洗。”
在食堂裏吃飯喝酒的時候，李主任鼓搗把那二十塊錢塞給方繼業，方繼業又鼓搗不要，兩個人掙來推去的，徐工段長和那幾個小年輕也都勸他收下，方繼業這才說：“就五個小時的活路，就算是雙倍加班費也要不了這麼多，我真是受之有愧。要不這樣，反正我出來也是找事情做的，我拿了你們這二十塊錢，就必須要對得起你們廠子裏，我明天還是跟著你們一起幹活路，直到我自己認為對得起你們這二十塊錢為止，你們看要得不？”
徐工段長有些不好意思，說：“那咋個可以呢，方師傅你今天這麼幫我們都解決了大問題，以後幾天都是些一般的設備維修，我們自己曉得弄。”
方繼業想了想對李主任說：“李主任，我看你們換下來的好多不鏽鋼閥門，你們是咋個處理的呢？”李主任說：“還要咋個處理呢，換下來的都不要了，處理賣廢鐵。”方繼業說：“一個小的不鏽鋼閥門要一百多塊錢，大的、口徑兩三百的起碼也是五六百，直徑超過三百的要一千多，甚至上兩千以上，正是可惜了！要是在我們廠子裏，那還不心疼死我們廠長和車間主任了，不過你們部隊的廠子有的是錢……”
李主任聽了方繼業這話就不幹了，說：“你老弟說這話是啥子意思，說我們是故意浪費了，你說這換下來的閥門都是個個漏氣跑氣的，還能再裝回去啊？那不是更浪費是啥子。”方繼業問徐工段長說：“你們有研磨沙和研磨膏嗎？”徐工段長說：“好像庫房裏有，但是我曉得研磨閥門是個細致的技術活，我都弄不好。”
方繼業笑了，說：“我會啊，要不你明天派他們兩個跟我學，我保證教會他們兩個。”方繼業指著最早跟他頂嘴的那兩個小年輕。之後，他又對李主任說：“研磨好的閥門跟新的一樣好使，保證不會再漏氣和跑氣，起碼能抵擋新閥門的八九成使用。這樣一年下來你們機修車間起碼會給廠裏節約好幾萬塊錢的費用，以後到年底你車間裏寫總結就多一個成績出來。”李主任問徐工段長說：“是這樣的嘛？”徐工段長給李主任點頭，說：“肯定是這樣的。”
李主任端起酒來，衝那兩個年輕人說：“你們兩個還穩起幹啥子呢，還不趕緊給方師傅敬一杯酒，拜個師傅！這個事情就這麼定了，從明天起你們兩個就跟我這個老戰友好好地學，學不會我扣你們兩個的獎金，學會了我獎勵你們兩個！”
方繼業羨慕地對李主任說：“你們現在還有獎金啊？”李主任驕傲地說：“咋個沒有呢，我們生產卷煙紙效益好的很，產品不愁銷路，月月都有二三十的獎金！”方繼業說：“真是羨慕死你們了，我們廠裏現在鬧得雞飛狗跳的，再說盡生產些粗大黑的黃板紙，跟你們就不是一個檔次。不過話有說回來，我現在跑了出來，廠裏的事情跟我也沒有啥子好大的關係……”
李主任又和方繼業喝了一杯酒，勸他說：“我看你還是要想法回去才行，像你這樣老在外麵飄起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方繼業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想是想啊，現在我是回不去，回去了我還怕又挨打，你是不曉得我們廠裏的那些造反派有好混蛋！算了，不說了，從明天起我好好教你這兩個年輕人，多少也是給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
這時候李主任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才開口對他說：“我看你一身的本事，現在在外麵飄起也是個浪費，又是老戰友份上。要不這樣，等正式上了班，我去跟廠長說，看能不能把你留下來在我們機修車間裏幹個零時工。徐工段長你說好不好？”徐工段長說：“那咋個不好，我還巴幸不得呢。”方繼業趕緊說：“要得要得，我也想找一個稍微固定一點的事情做，那我就先謝謝你老哥了，我留下來！”
李主任對那兩個年輕人說：“你們兩個的宿舍裏不是還有兩個空鋪，方師傅就跟你們兩個住了，好好跟方師傅學，爭取表現好了我申請給你們兩個提前定級，曉得不？”兩個年輕人高興地回答說：“我們一定把師傅照顧好了。”
第二天上班，方繼業繼續教兩個年輕人研磨換下來的閥門，研磨好一批閥門，又去沿著蒸汽管道換上，再把換下來的閥門又研磨。方繼業在蒸煮車間裏看見人家有四個4噸的大蒸球，還看到了人家貼在車間牆壁上的蒸煮曲線表和蒸煮操作規程，偷偷翻看了蒸煮車間生產下料記錄，他把該記下來的都記在了心裏。在洗篩漂製漿車間裏看到碼放整齊的生產用化工原料，也看了人家的配料單和操作規程，其中重慶鬆山化工廠生產的輕質碳酸鈣和重慶長壽化工廠生產的羧甲纖維素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自己廠裏生產的紙張添加劑裏是滑石粉，也沒有啥子羧甲纖維素。在造紙車間裏看見人家有兩台1575幅寬的長網造紙機，造紙銅網應該是180目的，跟自己廠裏的情況完全是兩回事情。
初六這一天，紅星造紙廠全廠正式上班，下午上班的時候，方繼業正坐在機修裏的矮凳上一邊低頭研磨著閥門，一邊繼續跟兩個年輕人說著研磨閥門的技巧。突然，看見一雙擦得錚亮的皮鞋和綠色的軍裝褲腿站到了自己的跟前，他心裏在想著這大概是廠裏的現役軍人領導，沒等他來得及抬頭，就聽見這人說：“是方繼業吧。”他一抬頭就心裏一陣幸喜，原來這人正是自己在朝鮮上甘嶺坑道裏的直接領導何副教導員，方繼業轉業的時候何副教導員已經是團政治處的主任了。
方繼業趕緊起立，拉了一下衣襟，挺胸向何主任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大聲報告道：“報告何主任，我是一營二連六排準尉副排長方繼業！”兩個小年輕在一旁都看傻了。
何主任正色地說：“我現在不是何主任，我現在是紅星造紙廠的廠長，你跟我到辦公室裏去！”
方繼業心裏一半是驚喜一半是忐忑不安，他怕自己的事情原形畢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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