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八章8/10/94

章節字數:4908  更新時間:21-02-18 1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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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0/94

    方繼業和上海工業用呢廠毛廠長是多年的老朋友,加之輕工部每年給廠裏的造紙毛毯計劃指標都落在上海工業用呢廠,毛廠長也曉得今後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新上造紙機所需用毛毯計劃指標也會落在自己工廠頭上。所以,對方繼業他們很支持和大方,沒有要他們多費口舌,就簽字同意給他們安排兩床1575長網造紙機計劃外造紙毛毯。

    可是,當他們辦好正事感到南京路火車票預售處,要買從上海回成都的火車票實在是太難了。張謙自告奮勇地去排了一個通宵的隊,輪到他到賣票的窗口時去成都五天內的火車票已經告罄。張謙回頭求助方繼業,方繼業大聲叫喚他說:“就買去重慶的,硬座都行!”

    張謙買到兩天後去重慶的火車票,滿頭大汗地擠出人堆,對方繼業說:“師傅,現在出個差真是太難了。”方繼業說:“沒有到成都的車票,那我們就去重慶鬆山化工廠一趟,看能不能弄到輕質碳酸鈣。”

    兩個人從火車票預售處出來,順便轉了一下南京路,張謙給他女朋友小華買了一件的確良襯衫,這讓方繼業心裏想做一件事情。

    回到旅店,方繼業就跟服務員打聽上海大成旗袍店,服務員說:“這個阿拉不曉得囉。阿拉隻曉得大世界那裏有一家上海大成女裝成衣店,是專門售賣和定做女式成衣的。不遠,就在前麵兩條街,儂去那裏看看便曉得了哦。”

    方繼業說張謙買火車票排了一夜的隊,要他在旅店裏好好休息,說自己去大世界那裏看看。張謙精力旺盛,說自己不累,要跟著一路也去大世界那邊看看。

    兩個人到大世界轉了一圈,果然在旁邊一條路上找到那家很大的上海國營大成女裝成衣公司店麵,進店一看沒有啥子顧客,店鋪裏展示的基本都是現在流行的女式時裝,隻在店鋪的一個角落裏看見有幾套舊式旗袍。方繼業問店員說:“請問你們這裏是原來的上海大成旗袍店嗎?”年輕的女店員愛理不搭地看他一眼,說:“儂要買衣裳就買衣裳,儂問這個幹啥?”

    方繼業討來無趣,心裏不爽又不好說人家,繼續在店裏看了一圈,心裏很不了然地想離開。這時候一個50來歲的男店員走過來客氣地問他說:“這位同誌請留步,請問儂是不是想買一身旗袍,又沒有看上鍾意的?”方繼業這才對人家說:“也不是,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問問原來的上海大成旗袍店現在還在嗎?”

    老師傅說:“這裏就是原來的上海大成旗袍店,隻不過1954年公私合營後改名叫現在的上海國營大成女裝成衣公司,這裏是公司對外展示和售賣定做的店麵,工廠在閘北那邊。”老師傅一邊說話,一邊上下看方繼業一眼,又說:“請問儂是……”

    方繼業客氣地說:“哦,師傅是這樣的,我說從四川成都來的,我師傅叫楊炳泉,民國6年到13年在上海大成旗袍店學徒,我師傅教導我們說師爺是上海大成旗袍店第一剪刀張軒明大師。我這是出差來上海,就想瞻仰和朝拜一下師承的根基,也想有個機會給祖師爺還個舊願。”

    老師傅笑了,小聲對他說:“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儂要瞻仰和朝拜,還個舊願不應該在這裏。儂這樣啊,儂在外麵再轉一圈,阿拉過一個小時下班,到時候阿拉帶儂去見一見師奶奶。”方繼業心裏萬分激動,直間對老師傅說:“謝謝、謝謝!那我們先就不打擾你,我們過一個小時在來……”

    老師傅笑著說:“不用謝,要論師承阿拉和儂還是同輩師兄弟呢。”方繼業躬一下身子,說:“師傅說笑,小老弟哪敢啊!”

    老師傅說:“這有啥不敢的,事實就是這樣的,真的,阿拉姓曹。”方繼業也趕緊跟曹師傅通報了自己的姓名,說:“我叫方繼業,那我們一會兒再見。”

    一個小時候後,方繼業他們在上海國營大成女裝成衣公司店麵外和曹師傅會麵,曹師傅很健談,領著他們邊走邊說:“小方師傅真是有心啊,都這麼些年了還這麼上心,阿拉是民國27年在上海大成旗袍店學的徒,民國34年出的師,那是師爺年歲已經大了。所以,阿拉是跟師爺的大徒弟閔華鼎師傅學的徒。師爺1963年作古,現在師奶奶還健在,身體還好。阿拉師母是師爺的二女兒,公私合營後師傅和師母就開了一個店,一直堅持做旗袍,給師奶奶養老。不過現在穿旗袍的女士很少了,好在阿拉師傅和師母的店在上海名氣很大,都是靠給過去的老顧客和海外回來的華僑定做旗袍勉強支撐。”

    方繼業也給曹師傅講自己師傅和自己的大致經曆,說:“我師傅楊炳泉在師爺這裏學成後回到成都,在成都開了一家華興旗袍店,我是民國33年跟我師傅學徒,一直到1951年當兵去了朝鮮。不過我現在沒有從事製衣這一行,從部隊轉業後到了造紙廠工作,不過師承的手藝還是沒有忘,師傅的教導更沒有忘。”

    路程不遠,走了有半個小時,就到閔師伯的店鋪,方繼業看門楣上掛有一塊“海派大成旗袍老店”的匾額,匾額題字竟然是國母宋慶齡,難怪曹師傅說他們師傅和師母的這個旗袍店名氣很大,頓時心生敬意。

    曹師傅要方繼業他們在店鋪外麵等一下,自己先進了店鋪。過了一會兒曹師傅出來叫他們進去,隻見店鋪裏間圈椅上坐著一位朱顏鶴發精神矍鑠的老太太,兩旁站著一男一女兩位長輩,三麵牆上掛了許多照片的相框,其中,國母宋慶齡1959年5月題字的那副“海派大成旗袍老店”最為顯眼。曹師傅給方繼業介紹道:“小師弟,這位老太太就是尚一鳴師奶奶,這位是阿拉師傅閔華鼎,也是現今海派大成旗袍店的掌門人,這位是阿拉師母張清雲師傅。”

    方繼業肅然起敬,拜手稽首,跪地頓首再拜道:“徒孫方繼業拜見師奶奶和大師伯、大師母……”張謙手提禮信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也跟著要跪下,方繼業小聲止住他說:“沒有你的事情。”

    師奶奶仔細看了一眼跪在地板上的方繼業,說:“儂是哪裏人氏,跟哪個學的徒?”方繼業仍跪在地,說:“徒孫是四川成都人氏,師傅是楊炳泉,師傅在世的時候經常教導我們徒弟說,他是民國6年到民國13年在上海大成旗袍店裏學徒,我們的師爺是上海大成旗袍店第一剪刀張軒明大師。師傅還教導我們學藝不可忘了師承根本,師爺有句警言:衣著光鮮是做人之本性。所以,我們做裁縫的隻能是景上添花,不可學藝不精耗費客人錢財。但光鮮的衣著遮擋不住人世間的醜陋,再精湛的手藝也不可背了良心,學藝最重要的是學做人!徒孫牢記師爺的警言,不忘根本。這次出差來上海,就想瞻仰和朝拜一下師承的根基,也想有機會替我師傅給祖師爺還個舊願:學藝最重要的是學做一個有良心的手藝人。”

    師奶奶叫方繼業趕緊起來坐下,從大師伯手裏接過一個冊子,翻開冊子一頁念道:“楊炳泉,四川人氏,民國6年4月進店,民國13年8月出師……”師娘問大師伯說:“閔兒,還記得儂這位師弟嗎?”

    大師伯回應道:“記得,行七,七師弟。”大師伯問方繼業說:“儂師傅楊炳泉回四川後是怎樣發展的,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方繼業如實稟告說:“我師傅楊炳泉在師爺這裏學成之後回到成都,開了一家華興旗袍店,收徒七個,我行七老幺。成都解放後由我師傅發起成立華興製衣社,共計有兩三百人,主要給解放軍生產軍服。1954年公私合營的時候製衣社一部分設備和工人被部隊被服廠接收,剩下百十來人成立成都華麗製衣廠,我師傅是1955年年底過世的。”

    “那儂現在還在那個成都華麗製衣廠工作?”大師伯這麼問方繼業。

    方繼業說:“沒有,我是8歲那年,民國33年上半年到華興旗袍店跟我師傅學徒,1951年5月我參加誌願軍去了朝鮮,1957年8月我轉業回到成都,後來進了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張謙在一旁插話說:“我師傅現在是我們廠的副廠長。”方繼業止住張謙說:“多嘴。”然後接著說:“文化大革命前我是在廠裏當過一段時間的副廠長,後來被打倒了,現在剛回廠裏恢複工作。”

    大師伯說:“這麼說來儂也不簡單啊,15歲就出國保家衛國。隻是儂現在不做我們這一行了,手藝一定也生疏了吧?”

    方繼業將帶來的禮信呈現給師奶奶後,說:“是經常不做了,手是肯定有些生疏,不過根本還是不會忘了的。要不這樣,今天時間也不早了,徒孫就不多打擾師奶奶和大師伯、大師母了。我們買的是後天回去的火車票,我明天再來請師奶奶和大師伯、大師母賜教如何?”

    大師伯說:“既然都是一家人,阿拉歡迎儂再來。”

    方繼業再次謝過師奶奶和大師伯、大師母,還有曹師傅等人。

    從大師伯和大師母的店鋪出來後,方繼業直奔百貨商店,在商店裏的衣料櫃台跟前看了好久,最終買了一塊淺灰色的確良衣料。張謙問他說:“師傅你買這塊衣料幹啥子?”他說:“你就沒有聽出來閔師伯是要考我嗎?”張謙笑著說:“好像是有這個意思。”

    轉到照相器材的櫃台跟前,方繼業問張謙說:“你看哪種膠卷好我買一個,明天要是事成了你給我多拍一些照片。”

    第二天一早,方繼業帶著張謙來到大師伯和大師母的店鋪裏,他在大師伯案頭上鋪開買的那塊衣料,麻利地剪裁起來。大師伯和大師母看見他做這些也不說話,由著他使用店鋪裏的工具。

    等到他裁剪完畢,大師伯說了一句:“儂這是給師奶奶裁剪的?”方繼業“嗯……”了一下,大師母給方繼業和張謙端上泡好的茶水。

    張謙不懂這些,在一旁就感到好奇,他沒看見師傅給師祖奶奶量身子,閔師爺也就是看了一眼師傅的裁剪,就曉得師傅是在給師祖奶奶做衣裳。

    方繼業裁剪完畢後,開始在縫紉機上縫製,兩個小時後一件旗袍的雛形呈現,經過熨燙後,方繼業將旗袍套在模特兒衣架上,又開始做配飾的盤扣。他做了一副領口荷花盤扣和幾副蜻蜓盤扣,配在旗袍上後仔細端詳了一陣,模特兒衣架上這身旗袍清新脫俗,最後對大師伯和大師母說:“大師伯、大師母,徒弟獻醜了,還不曉得師奶奶和大師伯、大師母看得上眼不?”

    大師伯笑而不答,大師母卻說:“繼業啊,儂這盤扣是跟儂師傅學做的哦?”方繼業說:“不完全是,做旗袍的手藝是跟我師傅學的,盤扣主要還是我師娘教的。”大師母笑著取下這身旗袍,說:“儂師奶奶肯定會喜歡……”

    大師母取走旗袍後,大師伯對方繼業說:“看儂這手藝還像是阿拉海派大成旗袍,隻是阿拉沒有想到儂長期沒有做這一行當了,手也沒見生疏,想必儂學徒的時候是下了功夫的!”方繼業趕緊謙虛地說:“謝謝大師伯的抬舉,徒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展示一下徒弟師承的根本,得到師奶奶和大師伯,大師母的認可,替我師傅還個舊願。”

    “認可、認可!師奶奶認可儂呢,更是認可儂替老七還的舊願!”師奶奶穿著方繼業剛做的這一身旗袍下樓來,笑盈盈地樂不可支,一襲淺灰色旗袍更顯老太太的雍榮華貴和莊重大方。大師母在一旁跟師奶奶讚許方繼業說:“儂這孫徒弟現在是造紙廠的幹部,但這眼力和手工一點都不生疏,想必童子功是下功夫了的,阿拉看哪那都合適。都怪華鼎昨天還心裏嘀咕呢,叫還人家繼業破費了……”

    方繼業趕緊說:“師奶奶,徒孫這不是破費,是替我師傅還舊願來了,師奶奶您看這個舊願您應許了嗎?”

    師奶奶高興地說:“應許了,我替你師爺爺應許了!”老太太手裏拿著一本新的冊子,給了方繼業後,說:“師奶奶這裏有一本新的冊子,儂師爺爺的傳承都在這上麵,儂還有啥要求都說給師奶奶聽,師奶奶全都應許了儂。”

    方繼業萬分喜悅,說:“師奶奶、大師伯和大師母,徒孫還有個不情之請不曉得合適不?”

    師奶奶搶著說:“儂想上這個冊子是不是?”方繼業說:“師奶奶明鑒!”

    老太太看了看大師伯和大師母,大師伯和大師母都含笑點頭。於是,師奶奶對大師伯說:“那把那本冊子也拿來把繼業徒孫他們都添上。”

    大師伯拿出昨天那本冊子和毛筆墨汁,準備要往冊子上填寫的時候,又對方繼業說:“儂來寫吧。”於是,方繼業過去坐下翻開兩本冊子,在師傅楊炳泉的名字後麵填寫上:女兒:楊繼美。徒弟:陳皓遠、王子華、王貴元、劉明貴、賈世民、張鑫淼、方繼業。

    大師母拿來印泥給師奶奶,師奶奶先在方繼業填寫的那些名字後麵寫上:鑒許。尚一鳴1973年5月21日。然後,才鄭重其事地按上自己的手印。

    方繼業高興地說:“徒孫一定不辜負師爺爺和師奶奶,還有大師伯、大師母的教誨,回去後把這本珍貴的冊子交給師傅的女兒楊繼美妥善保管,傳承好我們海派大成旗袍老店的手藝,並且要發揚光大!”

    這時候曹師傅正好趕來,看到方繼業心想事成,說:“小師弟真是有心了,並且如願以償。”

    最後,方繼業又請求和大家一起在店麵門外拍照留念,還讓張謙翻拍了店裏珍藏地那幅公母宋慶齡的題字和照片,尤其是還找到了被大師兄陳皓遠毀掉的師傅那兩張寶貴照片,也讓張謙給翻拍了。

    離開海派大成旗袍老店後,張謙對師傅說:“師傅,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今天看見你做這些,我以後也要向你一樣用心。”方繼業問他說:“用心啥子?”

    張謙說:“用心去傳承上一輩人的精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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