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九章9/5/101

章節字數:8310  更新時間:21-03-04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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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101

    199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後,“人心壞”被罷免市輕工局革委會主任一職,曾局長眾望所歸,做了市輕工局革委會主任。成都國營東方紅造紙廠1880造紙機新車間落成,兩台嶄新的1880長網造紙機開始生產國產卷煙紙,整個廠子的國產卷煙紙產能翻了好幾倍,成為輕工部西南地區最重要的國產卷煙紙定點生產廠家。市輕工局為了拉動下屬的整個造紙行業,對幾家造紙廠進行整合合並,成立錦江造紙工業公司。同時,為了發揮和整合整個市輕工局供銷體係的資源優勢,加強國家計劃分配物資指標的集中管理和有效使用,在原有的市輕工局供銷處基礎上增設市輕工供銷公司,任命方繼業擔任市輕工局供銷處處長,並兼任市輕工供銷公司經理。

    其實,就方繼業個人心裏並不想擔任這個供銷處處長和供銷公司經理,他對老的國營東方紅造紙廠有太深厚的感情,他和自己一手一腳弄起來的國產卷煙紙生產有太多的惦記,他跟廠裏那些朝夕相處的工人師傅和幹部群眾們有著沒齒不忘的交情。但服從組織安排和調動是個原則問題,雖說情非得已,心不甘願,但他還是沒有對任何人吐露自己的心思,包括曾局長找他談話,他也隻字未提。

    方繼業到市輕工局供銷供銷處和供銷公司上任的那一天,看了供銷處辦公室範主任在二樓給他準備的那間兩進屋辦公室,對範主任說:“這樣太好了。”範主任說:“這是曾局長特意要我們這樣安排的。”之後,範主任向他請示說:“方處長,公司李書記和化工科蒲大姐去重慶出差還沒有回來,您看啥子時候開公司中層幹部會議?”

    方繼業說:“不急,還是等李書記出差回來我們交換了意見再說。你先叫幾個業務科室把他們近半年的計劃物資指標分配和物資調撥報表,以及公司物資庫存台賬都給我拿來,我先看看熟悉一下情況,沒有調查研究不行。”

    範主任走後,方繼業把自己帶來的行禮都拿進辦公室裏間歸置好,算是安頓好了自己的住處。接著他開始看那些送來報表和台賬,一直看到中午飯都過了時間,還是範主任幫著他把飯菜從食堂裏打來。看見範主任替他打來的飯菜,他有些不好意思,客氣地對範主任說:“對不起啊,我把吃飯的時間都搞忘了,以後再有這種情況你就別管我,你替我打飯菜不好,我也不習慣這樣。”範主任說:“領導工作忙,我替領導做這些也是應該的。”他說:“沒有啥子應該不應該的,領導連自己生活上的小事情都做不好,那在原則問題的大事情上就管不住自己了。”

    吃過午飯後他小眯一會兒,起來後又接著看那些報表和台賬。

    傍晚時分,天上烏雲壓頂,頃刻間電閃雷鳴,一場大暴雨接踵而至,入秋後有這種天氣實屬少見。方繼業推開窗戶往外看,樓下供銷公司的倉庫被籠罩在磅礴大雨中,倉庫大門都是關好了的,倉庫院子裏露天堆放的物資該用篷布蓋好的都蓋好了,隻有那些不怕雨淋的物資裸露在大雨之中。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關好窗戶後走出辦公室,這才看見整個供銷公司的人都已經下班,再看手表時間已經6:15分鍾過了。他想找件雨衣,或者是雨傘,去推各個辦公室都是鎖上的,是好又回到自己辦公室裏。

    7歲薛文娟頂著書包跑回家,一進門就看見弟弟躺在床上,兩眼直愣愣地望著她,嘴角在不停地抽搐。她急忙放下書包摸一下弟弟的額頭,弟弟的額頭燙得跟火炭一樣,嚇得她頓時沒有了主意。

    屋外的大雨像瓢潑一樣,閃電和雷鳴一個接一個。小小年紀的薛文娟壯起膽子從屋後打來半盆涼水,用冷水毛巾給弟弟敷在頭上。她緊緊握住弟弟滾燙無力的雙手,六神無主地渾身發抖,她在心裏祈禱母親的出現。在漫長的驚恐和等待中,小文娟終於等到母親的身影出現在了家門口,此時的母親已經渾身濕透,站在弟弟的床前半天回不過神來。

    “媽……”小文娟急得不停地搖晃著母親的身子,母親這才從迷茫中醒悟過來。母親撲上前去一把抱起弟弟,不停地用臉頰在弟弟的額頭粘貼著,口中不停的念叨:“小東啊!你可別嚇媽呀……”

    “媽,我們趕緊上醫院吧!”小文娟大聲地催促著母親,母親如夢初醒地抬起頭來,說:“對對……我們上醫院去!我們上醫院去……”

    母親急忙摸了一把濕透的衣裳,又到裏麵屋子裏翻騰了半天才走出來。小文娟看見母親的眼淚一串接著一串地掉落下來,她從母親眼淚中看明白了一切,她抱著母親的身子哭喊道:“媽呀,我們就是賣血也要送弟弟去醫院啊!”

    慌亂中,母親背起弟弟就要往外走,小文娟在後麵穿上塑料雨披,又從衣櫃頂上扯下一塊塑料布披在弟弟的背上。

    屋外已經完全黑盡,大雨像水簾一樣密集,狂風像利劍一樣犀利,雷電像野獸一樣凶猛,淚水和雨水交織在孤獨無助的母女臉上,母子三人在黑夜裏的雨幕中是那樣可憐和悲戚。小文娟在母親身後扶著弟弟,她心裏在哭喊著:“天啊!幫幫我們吧……”

    母女倆繞過屋前的一排倉庫,艱難地向倉庫大門方向移動著。

    “哪個……”在倉庫拐角處站著兩個打手電穿雨衣的人,他們上前來用手電指著她們母子三人。“咋個了……”一個男人在問她們。

    小文娟的雙眼被淚水和雨水迷住,手電光刺得她看不清對方,母親低頭不語地轉過身去,避開那刺眼的手電光。

    “方處,是住在倉庫後麵的雜工薛大姐……”年輕的男人在雨中大聲地說話。

    方繼業揭開被叫薛大姐背上娃兒頭上的塑料布看了看,大聲問道:“是生病了嗎?”

    幼小的文娟像大海裏一葉孤舟上的受難者,終於看到了一條大船一樣失聲痛哭,她在痛哭中大聲哀求道:“叔叔!幫幫我們吧……”

    “娟子……”做母親的厲聲地阻止住小文娟的乞求。

    方繼業急忙把她們拉到倉庫的屋簷下麵,說:“別哭,別哭!我們會幫你們的,你們先到大門口收發室裏等一等。”然後,他又對那個年輕男人說:“你先帶她們過去,我到車隊叫人馬上就過來。”說完他向車隊值班室那邊跑去。

    做母親的女人沒有在倉庫大門的收發室前停住腳步,她背著自己的娃兒倔強地向大門外麵走去,跟她們身後的年輕男人追上來喊她們:“薛大姐!你們等一下……方處叫你們等一等啊!”

    做母親的女人很柔弱,背負著自己奄奄一息的娃兒,在風雨雷電中沒有半點猶豫,她堅定不移地向前方走去。雨夜中的小文娟支撐著母親後背上的弟弟,艱難地跟在母親身後向前移動著。突然,一輛自行車橫在了她們的麵前,剛才那個叫方處的男人在她們麵前一麵架著自行車,一麵粗暴地對做母親的女人嗬斥道:“你這個人咋個一回事情?聽不懂我跟你說的話啊……”

    方繼業由不得女人的強性,一把將她背上的娃兒抱下來架上自行車,小文娟子急忙扶著弟弟跟著自行車跑,疲憊虛脫的女人在後麵摔倒在雨地裏。

    “是你媽吧?你快去扶你媽起來……跟在我後麵。”方繼業大聲地跟小文娟說,小文娟乖乖地聽從他的指揮。

    前麵兩三條街遠就是鐵二局職工醫院,到了醫院方繼業加好自行車,抱起娃兒就衝進急診室,小文娟扶著母親緊緊地跟在後麵。

    在急診室門外,做母親的已經筋疲力盡,依靠在長椅子上,小文娟站在母親的身旁,呆呆地看著醫生和護士在急診室裏忙碌。

    半小時後,方繼業跟在一個女醫生後麵從急診室裏出來。做母親的挽著小文娟的胳膊站起身來,女醫生對他們說:“你們孩子是急性胸膜炎,現在需要馬上入院輸液,明天再補照一個胸片看看,我給你們開個入院單。哦,你們娃兒叫啥子名字,幾歲了?”

    方繼業一臉茫然,說:“娃兒叫……叫……”

    女醫生搖著搖了搖頭,說:“看你這個當老漢的是急慌了頭嗦?多大的事情啊,就急得沒有了主見。”

    做母親的急忙說:“娃兒叫薛小東,5歲另兩個月。”

    方繼業這才仔細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做母親的女人,被一頭雨水淋濕的頭發遮擋住了女人的臉麵,但好熟悉。方繼業不由得心裏一顫,這女人原來是早已被自己遺忘了的薛芳。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撩開遮擋在薛芳臉上的濕頭發,薛芳也早認出了他,轉過臉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麵,無聲地掩麵而哭。

    女醫生開好入院單,將入院單遞給方繼業,還多了一句嘴說:“你們現在哭管啥子用,還不趕快去交錢住院啊。”方繼業問女醫生說:“這娃兒有危險沒有?”

    女醫生說:“這個你們放心,幸虧你們來的及時,娃娃應該沒啥子大的問題,住院輸兩天液就會好……”

    “那就說還是有問題囉?”方繼業心急不可待地追著女醫生問。女醫生轉身往前麵值班室走去,不高興地回他一句說:“你這個當老漢的真有意思,沒問題你們來醫院做啥子?”方繼業跟在女醫生身後著急地解釋說:“不是的,我意思是說這娃娃還小,這個胸膜炎會不會給娃兒留下啥子不好的後遺症……”

    女醫生一邊走一邊說:“你們來得及時醫治就不會有啥子後遺症,你跟在我身後幹啥子,你還不趕緊去辦住院手續,給你娃兒輸上液體。”方繼業這才放心地去前麵大廳裏辦住院手續。

    望著方繼業遠去的身影,薛芳一屁股坐在醫院過道的長椅子上,禁不住趴在靠背上痛哭起來,小文娟心裏湧動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溫馨和感激,她也止不住地想哭出聲來。

    從小文娟記事的時候開始,除了母親就從來沒有哪個對他們母子三人這麼著急上心過,聽也從未見過有哪個對他們母子三人這麼細致入微地關愛過。在她們母子三人窘迫的家裏,瘦弱的母親就是她和弟弟唯一的支柱和依靠,除了母親再也沒有人疼過、愛過她和弟弟,更沒有哪個在意過住在倉庫最角落裏的她們母子三人的存在與否。讀小學二年級的小文娟比弟弟大兩歲,作為女孩子的她已經能初悟女人天生的羞怯和難處,作為女兒她更是深知母親心底裏的苦澀和孤獨。她時常看見母親背地裏偷偷地哭泣落淚,她也在深夜裏聽見過母親捂在被子裏嚎啕大哭,她從來都沒有看見過母親舒展的眉頭,也從來沒有聽到過母親爽朗的笑聲。在她幼小的心靈裏更渴望自己除了母親的愛以外要有另一種愛,那種深沉厚重,而又結實可心地父親的溺愛,哪怕這種愛是最嚴厲苛刻和吝嗇的,她也萬般地想要乞求得到。她想她的這種奢望,除了自己需要,她的弟弟和母親也應該同樣渴望,她希望弟弟在那種愛的嗬護中康複,母親在那種愛的依附下過上安靜的生活。

    在小文娟的記憶力,她就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常聽別人說起自己的父親是個造反派頭子,作惡多端才被人亂槍打死。母親也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父親,她似乎曉得自己的父親就是一個被人痛恨的和唾棄的壞人,母親在生氣的時候也時常罵她和弟弟是“孽障東西”。尤其是近半年來,外麵有更多的人在罵她和弟弟是“造反派狗崽子”說她母親是造反派頭子的婆娘,也不是啥子好女人!這叫她在學校裏更是抬不起頭來,隻能在心裏悲傷和隱忍。她不敢為這事兒去問母親,生怕惹怒了母親,招來母親更惡毒的詛咒。她現在心裏巴望不得這個叫“方處”的叔叔能是自己的父親,哪怕就是幾天,就一會兒都好……

    小文娟看見方處叔叔從走廊的盡頭走回來,遞給母親一件白大褂,又將身上的雨衣脫下來給了母親。方處叔叔在對母親說,問過醫生了,娃兒不會有啥子事的,輸兩天液體就會退燒好的,也不會落下病根。這件大褂是他在醫生那裏借的,他要母親趕快去把身上的濕衣裳換了,再把雨衣披上擋一擋寒氣。方處叔叔還對母親說,他先把弟弟轉到五樓住院部去,你們別急啊。

    小文娟這才發現,母親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的,濕漉漉的衣衫緊貼在母親身體上,使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展露無遺。母親將那件白大褂和雨衣緊緊的抱在胸前,臉色紅潮地說:“方處長,謝謝您!可我們不值當你這個樣子費心……”

    “我們先說這些好不好,你們趕緊去吧!”方處叔叔催促著母親和小文娟。

    小文娟陪伴著母親在衛生間裏換衣服時,她看見母親眼裏噙滿淚水,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顫抖,心裏一酸楚,趕緊上前去緊緊地抱著母親。殊不知母親突然趴在她的肩膀上失聲痛哭起來,小文娟也止不住地跟著母親哭起來,母親用頭使勁地撞擊著小文娟的肩膀,哭訴道:“娟兒,媽實在是受不了那……媽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啊……娟兒……”

    “媽呀……你可不要丟下我和弟弟啊!……我曉得媽心裏的苦,但是我和弟弟離你開媽啊,我明天就去找事情做……我不念書了……”小文娟用手給母親抹著淚,同時也不停地抹著自己的淚水。

    “媽這不就是舍不得你們……才這樣活受罪的啊……我這是作孽啊,我這輩子作的啥子孽呀……媽當初就不該要你們兩個,要不媽早就去死了……”薛芳嚎天喊地,痛哭流涕。

    “媽啊……”母女兩人哭得昏天黑地。

    當母女兩人把淚水哭幹了,嗓子哭啞了,才猛然想起她們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母親拉住小文娟風一樣地跑上五樓住院部,看見方繼業已經將小東安頓好。薛芳用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兒子的額頭好像已經沒有先前那麼滾燙了,她萬分感激地看了一眼剛從病房外麵進來的方繼業。方繼業把手裏提的尿壺放在床下,對她們母女說:“住院的手續我剛才已經辦好了,這個尿壺也洗幹淨了,今天晚上孩子要輸三瓶液體,你們最好是留一個人在這裏。”

    薛芳愧疚不安地說:“謝謝您,方……方處長。”

    小文娟也十分乖巧的搬來了一把椅子放在方處叔叔的身後,輕輕地叫了一聲:“叔叔您坐。”

    方繼業坐下後笑了笑,對薛芳說:“謝就不用了,咋個說我也算是這個單位的領導吧。哦,我是剛從錦江造紙工業公司調過來的,我是真沒有想到你們就住在倉庫裏。你們以後不要叫我啥子處長,就叫我老方還隨便一些。再說我剛來,處裏的人都還沒有拿我當處長,所以剛才我去要車他們都不給我。小姑娘叫啥子名字?”

    小文娟爽快地說:“方叔叔我叫薛文娟,今年7歲多了,上小學二年級。”

    薛芳低著頭,心裏萬分羞愧。自從陳皓遠死後,“人心壞”把她安置在了輕工局供銷處倉庫裏做臨時工,在倉庫後麵騰出兩間小平房叫她們一家三口棲身。平日裏,可以說倉庫裏任何人都是她的上司,就連哪幫司機和搬運工對她都可以吆三吼四的。今天傍晚下雨的時候,倉庫值班的老王吆吼她一個人去把堆放在院子裏的固體燒堿用篷布蓋好,等她費盡全身力氣蓋好篷布,已經被大雨淋了個全身濕透,狼狽的跟落湯雞一樣。她是今天才聽人說處裏要來了一位新領導,就住在辦公樓裏,可是她咋個都沒有想到,處裏來的新領導竟然就是方繼業。她更沒有想到方繼業還會在自己走投無路幾乎絕望的時候,不計前嫌地出手幫自己,到了醫院後又一直忙前忙後,要不是方繼業今天幫自己,她真是連給小東看病的錢都沒有。隻是剛才在大雨裏他對自己凶巴巴地樣子,叫她心裏好害怕、好悲傷,她心裏曉得自己這輩子對不起薛院長,對不起曹師傅,對不起所有的好心人,他方繼業心裏一定是很怨恨自己的。現在薛芳心裏在想方繼業就是應該怨恨自己才對,要不然他就跟自己一樣,成了一個沒心沒肺忘恩負義的人,她心裏忐忑不安,又不知所措。

    方繼業說:“你女兒真懂事!”

    聽方繼業這麼一說,薛芳再也止不住心裏的委屈和痛苦,抱著身邊的文娟又哭起來,小文娟也抹著淚水說:“媽,你不要這樣嘛……”

    方繼業看見他們母女兩人這麼一哭,頓時慌了神,他心裏大概也明白幾分,想薛芳一家一定是遇上邁不過坎的大難處,就對她們說:“別別別……你別這樣好不好!你真要是有啥子困難,明天我找範主任,要處裏盡量給你解決好不好……”

    薛芳止住哭泣,說:“我不要……我們沒臉要處裏給我們解決啥子,我一個臨時工是沒有啥子資格的,我們就命該如此遭報應……”

    方繼業有些急了,說:“這是兩碼子事情,你這個人現在咋個變成這樣強了呢?倉庫裏的臨時工就不是人哪!真要是有困難就應該找領導,領導就是解決困難的嘛!你要是覺得為難的話,明天我給你直接辦。”

    薛芳抹去臉上的淚水,說:“方處長,我真的不要麻煩你們領導,那個……那個辦住院手續你幫我墊的錢,我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的……”

    方繼業擺了擺手,對薛芳說:“錢的事我們先不說,看你又來了,叫你不要叫我處長你又叫了,叫我老方,記住了!”方繼業看了看手表,說:“喲,都9點了,都還沒吃飯吧。這樣吧,這裏留下一個人,我們下去弄點吃的,完了你們也好早點休息,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不要再陪進去一個人弄病了更不劃算啦。”

    懂事的小文娟對母親說:“媽,你回去吧,我不餓,我明天沒課,晚上我陪弟弟。”

    “咋個就沒課呢?”薛芳不信小文娟說的話。“真的沒課。”小文娟低聲的說。薛芳說:“那也不行!”

    小文娟犯強地說:“媽!我不是說了嘛,這書我是不想念了。”“你這女娃子是要氣死我是不……”薛芳心裏難受地說。小文娟說:“媽,反正我不讀這書了!”

    薛芳哽咽道:“你……”

    站在一旁的方繼業看著爭執中的母女兩人,心裏頓生三分同情七分羨慕。他走上前來勸薛芳說:“好了,我看今天晚上就留你女兒吧,其他的事情我們明天再想辦法好不好。”

    “這……”薛芳依然不放心。

    方繼業說:“別再掙了,都快10點了,再掙就影響別的病人了。”薛芳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影響到了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她起身對小文娟又叮囑一番。

    外麵的雨已經停了,路麵被雨水衝刷得幹幹淨淨,在路燈照射下泛著淡淡的連波光影,薛芳悄無聲息地跟在方繼業身後走出醫院大門。方繼業看見街對麵一家飯店還沒有關門,就架好自行車對薛芳說:“你把我的車看好囉。”然後繞過停在路邊的一輛汽車,向街對麵的飯店走去。

    十幾分鍾後,方繼業提著一隻塑料袋走回來,對薛芳說:“飯店裏啥子都沒有了,我炒了三份雞蛋燒飯,你在這兒等一下。”他一邊說一邊從塑料袋裏取出一盒飯,把裝著另外兩盒飯的塑料袋往她手裏一塞,轉身向醫院裏走去。

    薛芳像木頭人似的釘在路邊,淚水像湧泉一樣冒出來。方繼業的背影被魔幻般的放大,他走得越遠背影變得越大,他的背影慢慢地占據了薛芳的整個眼幕,強烈地刺擊著薛芳的眼底。薛芳的心跳在加劇,血液在奔騰,身軀慢慢地變得僵硬起來。薛芳的意識在魔動,她的心尖在莫名其妙的亢奮中針紮一樣痛楚,她一生中從未感受過這樣魔幻般的洗禮,她的意識在魔動中飄浮蕩漾,魂魄在夢幻裏享受一種靈體舒張的輕鬆。她好希望自己回到過去,回到天真爛漫的少女時代,回到她曾經的小方哥哥身邊。她在想方繼業還是那樣一個貼心貼肺的好哥哥,她好想自己這一生成為小方哥哥的女人,好想自己女兒和兒子也能擁有一個像小方哥哥的男人做他們頂禮膜拜的父親。

    “薛芳,薛……”她好似聽見一個她所祈求愛的男人在很遠的地方大聲地呼喚著她,她向她想愛的那個男人拚命地跑去,忽然間,她掉進了冰冷的水裏……

    薛芳在方繼業的喊叫聲中清醒過來,她木呆地任由方繼業從自己手裏接過那隻裝著盒飯的塑料袋掛在自行車上,她聽見他在對自己說:“我們走吧。”

    她心裏猛然地明白了一切,她曾經的小方哥哥已經不屬於自己了,自己也不是那個曾經的天真爛漫的少女,身邊的這個男人其實已經離她很遠很遠。剛才的那個幻影全都是虛無縹緲的影子,她的那些奢求全都是自取其辱,她再也不配做小方哥哥的女人,小方哥哥會有比自己好百倍千倍的女人,自己真是異想天開的妄想……薛芳雙腿一軟,坐在了冰涼的地上。

    方繼業顧不得倒在地上的自行車,急忙轉身要攙扶起薛芳,薛芳使出渾身所剩的力氣推開他,撕心裂肺地喊叫道:“你不要管我們……我們不配你來管我們!”

    這一幕,在薛文娟一生中永遠曆曆在目。

    小文娟當時就站在醫院五樓的窗台前,她看見母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母親的嘶叫聲她也聽得清清楚楚,她沒有為母親的哀嚎所動,反倒是為母親和自己有方叔叔這樣的男人欣慰。因為,在她幼小的心靈裏有了一種幸福即將來臨的預感。

    就在剛才,當小文娟手捧著方叔叔遞給她的那盒飯時,她幼小的心靈就已經被這個她認定可以做自己父親的男人完全占有了。當方叔叔轉身走出病房時,我捧著那盒飯癡情的瘋追了上去,她攔住方叔叔天真忘情地說:“叔叔,我想叫你一聲爸爸!哪怕就一次……”

    方叔叔先是沒有反應過來,再後來,他用手摸了摸小文娟的頭,說:“快去吃飯吧,今晚上好好地看著你弟弟。”聽了方叔叔說的話,小文娟心裏好失望,但她依然癡癡地盯著像一座山一樣高的方叔叔,再一次可憐兮兮地說:“叔叔,哪怕就一次!”

    方叔叔蹲下身子,抓住她的小手,說:“快去把飯吃了,大人的事情大人解決,你的事情就是今晚上把弟弟看好了,看見吊瓶裏的藥水快沒有的時候,要記住叫值班的護士啊。”

    方叔叔起身走了,小文娟當時真想方叔叔抱一抱自己,她真巴望方叔叔答應做她的爸爸。可是方叔叔既沒有抱一抱她,更沒有應承她的乞求。當方叔叔默默地離開她的時候,當老方叔叔的背影消失在樓道盡頭的時候,她心裏真想大哭一場。但她沒有哭出來,她隻是走到窗台跟前,想繼續追蹤著方叔叔的背影,她心裏真希望方叔叔再回頭看她一眼。

    當她聽見母親哀嚎方叔叔不該管他們母子三人時,她心裏清楚這根本就不是母親的心聲,也更不是她自己所希望的,她是多麼希望有一個像方叔叔這樣又堅實又溫馨的男人來做自己的父親啊!因為她和弟弟從來就沒有過父親,他們從來都沒有享受過父愛的溫情和保護,她從小就嫉妒那些在父愛和母愛雙全嗬護下的同學和小夥伴們,她甚至賭咒過那些不識好歹的同學和小夥伴們,她一直夢想著有一天自己所期望的那種父愛從天而降,現在方叔叔就是她的希望。當她看見方叔叔沒有理會母親的哀嚎,而是耐心地再一次去攙扶起母親,這一次母親沒有拒絕方叔叔,順從地由著方叔叔攙扶著。

    小文娟看著方叔叔一隻手推著自行車,一隻手攙扶著母親,慢慢地消失在夜幕中。7歲小文娟,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那種酸楚,哭出了聲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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