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336 更新時間：08-10-31 17:29
安元混身疼痛，己經說不出是什麼部位更疼一些了，那些雨點一樣的拳頭，腿腳糊亂的砸下來，落在身上、頭上，安元隻覺天都黑下來，眼前晃動的都是數不清的“武器”，每一個都讓他從腳尖疼到頭皮，大腦嗡嗡作響，思維混沌不清，卻清楚的聽到肉體被擊打的悶沉聲，一下又一下，間歇又聽到無數種語調嘲笑著強調他挨打的原因：”傻瓜，笨蛋，二愣頭……”
“我不是，我不是…”身體無力再反抗，腦了也混亂一片，卻有一份堅持從心底發出，那是他從始至終的堅持，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情況，這份小小的堅持都不能被剝奪。
細弱的聲音不停的反駁，沒有人理會，可是那聲音還是從他嘴裏不停的念出……
日正當空，幾個人打的累了，個子最壯的吐了口吐沫，撿起地上的衣服揮揮手，一幫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村外的郊野，荒草叢叢，幾座破落的房屋大都成了蟲蟻鳥雀的家，並無人會注意到這草叢中躺著的人。那人滿臉是血，眼睛腫的高過鼻梁，嘴邊是裂開的口子，額頭上沾滿泥土。血水沾著額頭赤紅一片，身了沾滿了塵土，己經滾的不成樣子，一隻鞋落在草叢另一邊，頭發被打散，亂糟糟的蓋住半邊臉，風輕輕吹動高高的野草，遠處烏鴉叫著飛過，嚇飛了一群鳥雀……
安元不知從什麼時候就感覺不到疼痛了，仿佛一瞬間，那疼就從身子中抽離了，身子隨著意識的遊離而飄起、緩落，如院子中的蒲公英。他看到那麼美麗多美麗的事物，還看到了村裏的鄉間，家裏的老屋，娘，玉兒，甚至那些打罵他的人……安元嚇的身子一僵，無由來的又是疼痛，他悶哼一聲，然後有個聲音輕輕安撫。
“再忍一忍，馬上就好了”安元向上看，藍藍的天離他好遠，那繞在手中的白雲己是遙在天際，一切瞬間下墜直至黑暗。他搖搖頭，又怕又痛，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隻知道那痛又回來折磨他，一點點，從裏到外，從上到下，絲豪不放過他。他輕輕啜泣起來，感覺眼淚從眼眶滑下雙頰直沒入發際……
“沒事了，不要怕，你己經回來了”那聲音仍在，用溫暖包裹著他。
安元看不見，他在黑暗中，他連自己都看不到，卻總聽到這聲音不停的傳遞著溫暖，他突然想到了娘講過的一個故事。
小時候，第一次邁出院子，看到湖邊很多同年紀的孩子，就跑去一起玩，可是最後卻被嘲笑是傻瓜。安元不明白傻瓜是什麼，回來回娘，娘就對他講，女媧娘娘造人的時候，因為造的多了，所以有一天就打了個瞌睡，夢裏夢到很多仙子飛在身旁，女媧醒來時，還在憶著這夢，不小心造出了一些半人半仙的人，那些人的麵目和平常人相同，可是心裏卻是被雲彩裝滿的，女媧看著喜歡，卻也知道，這些人如果下了世，一定會因為與別人不同而遇到很多困難的事，所以，女媧又回到夢中，派那些仙子跟隨這些人一起生活在人間，保護著這些人……
娘最後也沒有說傻瓜是什麼，他卻隱約的明白了，自己是美好的，而且一直有一個仙人陪伴著他，保護著他，每每想到這些，安元就安心起來，別人說的那些都不在意了，隻知道有一個仙人一直在身邊看著他，保護著他。
想到這，安元似乎明白了這聲音，這發生的種種。那曾翩然遊弋於天地的短暫片刻竟隻是等待著仙人的來臨，現在他來了，就在自己身旁，他用溫柔的話安慰他，用清涼的藥膏塗抹他的傷口，額頭也被他輕輕擦淨上藥，還有手輕輕托起他的頭，靠在一個溫暖的懷裏，有清涼的水從口腔一路流過，潤濕了他己喊的沙啞的嗓子。
他的心愉快起來，所有的痛又再次得到了緩解，他想睜開眼看看那說話的人，不，是他的仙人，沉重的眼皮卻似千斤，怎麼也睜不開。
頭上的聲音又傳來。
“先不要睜眼，剛上完藥，會有些刺痛，我用藥布幫你包好，兩天後才可拆開”。
那聲音這般舒心，清亮亮流進心裏，安元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又突然搖了搖頭，拚命想睜開刺痛、腫脹的眼皮，那人似也被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壓下他的身子，讓他不要亂動。
安元不依，他怎可以依。兩天，兩天後，那人便不知又走到哪裏去了，走到他身後，還是幹脆回到半空中，每時每刻的觀察他，他不要，他要看看他，他要看見這個一直守護他的仙人是什麼樣子，這個一直給他信念的人究竟是怎樣一副麵孔，那溫柔的聲音要怎樣的人才能發出。
安元又開始掙紮，快了，眼前己有了光亮，那太陽直直射入他的眼，刺的他滿眼淚水，他動了一下頭，隻看到一段圓滑的下巴，下麵是細長的脖子，灰色衣領鬆鬆的露出大半脖勁，一隻似蝴蝶翅膀的東西隱在衣領和脖勁間，是淡赤色。安元還想往上看，卻聽到另一個聲音響逐漸貼近，然後後勁一麻，什麼也不知道，那聲音說：“還要白白浪費多少時間，為個傻子…”
“我不是傻子，不是，仙人知道的，我不是…”安元感到傷心，從未有過的酸澀感覺。他不會形容，好像你從小養大的小雞突然狠狠的啄了你一口，你除了疼痛，還有更深的一種傷心．．
“元兒，醒醒，元兒”有手輕輕拍自己的臉，元兒費力的睜開眼，一時恍忽，不知所處。
“小玉，你幹什麼去？回來，你這不是以卵擊石嗎”是娘的聲音。
“他們都快弄出人命了，要不是有人在村口發現，元兒早就．．．．我們怕什麼！我李玉，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一命賠一命”是玉兒的聲音，她又開始生氣了，安元身子輕顫了下，他有時真的很怕玉兒。
“又不是這一回了，你如果真有本事，就嫁個好人家，才是上策”娘又逼玉兒嫁人，元兒心裏暗叫不好，身子不著痕跡的往裏縮了縮，卻被一雙手抓個正著。
“好啊你，我們這擔心的要死，你那還知道自保了”元兒轉過頭瞧見玉那小小的臉上怒火狂燒，咬咬唇，硬撐著坐了起來。
“說吧，這次打你的人有沒有多，多出了哪個，認不認識，帶你去認，你能不能認出來”玉一屁股坐在床邊，從床頭端來白粥，不給他回答的時間，先喂了他一口。
他費力的吞下，望著玉兒，拉著他的衣袖，搖搖頭。
“別來這一套，你別的不會，記人最厲害，怎麼會記不住”又塞進一口，裏麵夾了些肉沫，安元吞下便不再吃了，伸長胳膊將肉醬推的遠些。
“我和大娘都吃過了，這些是給你留的，今天放過他們，明天你帶我去，敢動我玉兒的人……”安元保證確實聽到骨頭相咬的哢嚓聲，慌忙搶過碗一口氣喝光了所有粥。
玉兒愣了下，接過了碗，轉身打算再裝一碗，安元卻再也不吃了，玉兒壓好他的被子，安元昏沉沉的又睡過去了。
門外，大娘坐在一堆描了畫的紙張中間，正在往燈籠框架上糊紙。
玉兒走到她麵前也幫忙做起來。
“大娘，你心裏苦不苦？”
大娘手上並未停頓，燈籠在她手裏幾下子就成了成品，那麵上的畫紙是大娘親自畫的，玉兒每張都很喜歡，卻不舍得留下，隻能看著它們一個個被糊在燈籠上，被人買去，或被小孩子隨意的丟棄，落滿灰塵，最後當做地堆破紙扔掉。
“苦不苦？”大娘重複著。
“玉兒，大娘一點也未覺得苦，我有兒有女有吃有穿，有住有睡，能走能說，有什麼苦的呢”
“可是……可是阿元他……我隻是想你這麼多年帶著我們倆，白眼吃的不計其數，辛苦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有時候，我真想隨意嫁個人家，也給你少些負擔”玉兒悶悶的說。
“玉兒啊，大娘讓你找個好人家其實隻是怕你因為元兒而擔誤了自己。大娘從來都沒覺得苦，大娘沒女兒，便收留了你，你懂事，能幹，貼心，是個好女孩啊。
“那些富貴人家看似隻手遮天，卻買不來一個人的善良，那些公子小姐，哪一個不是屏遮玉養，外強中幹，哪天家道敗了，一雙手賺不出半碗飯來，更別提人情世故，他們得來的太易，不懂感謝和珍惜，可是玉兒你重情，重義，敢作敢當，又心思細膩，處處懂得擔待人的不是，就這些，就是大娘天大的福氣”
“大娘……玉兒沒有那麼好”玉兒有些哽咽，手中的活計也慢了下來。
“元兒，更是大娘最寶貝最心疼的恩賜了，他是傻，是不懂機巧算計，不懂自保，甚至不懂轉彎，可是大娘知道，這世間最難得的就是個透徹，有人終其一生都沒活個明白，有些事永遠雲遮霧繞，這世間混濁的久了，偶爾見到一點清明，就嫉妒，想去破壞，其實，那本是他們自己的自棄吧，大娘不是有報負的人，也不是好心計的油龍，大娘就是一村婦，守著這點產業，朝起暮歸，院子中種了喜歡的花和菜，高興時樹下坐坐，累了元兒幫捶捶背，並沒覺得比那些權勢人家差到哪裏去，不是說那麼多人都想歸隱嗎，大娘我這田園生活，多少人也盼不來呢。”
說到高興處，大娘放下燈籠，真的走到院角的桃樹下，靜靜的站著，玉兒抬起頭，恍惚一樹早己開敗的桃花又開滿了枝頭，那枝下少女亭立，裙沾雲邊，麵目瑩瑩，巧然一笑，百花俱放…
安元似夢未夢間，又聽到那好聽的聲音一遍遍的響起，圍著他轉啊，繞啊，他想抓住，它卻從手指尖靈活穿過，他說：”安元，安元”安元重重的答”恩”
又看見，那半邊的蝴蝶飛出衣領，展著美好的弧度，輕輕點他的鼻尖，額頭，最後落在他的手上，那蝴蝶也在說：”安元，安元”
安元聽見四麵到處是那溫柔聲音，他們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個如水般的空間將他溶化再安撫…
“安元，安元”那聲音突然彙成一股從旁邊傳來，安元動動腦袋轉向聲音的方向。
“安元，安元，”聲音帶了笑意，卻好似與那溫柔的聲音不大相同，安元皺皺眉頭，慢慢睜開眼來。
“安元，安元，哈，阿元做什麼夢了，這麼深情的叫自己名字”玉兒笑的像朵花，去點安元的鼻子。
安元還未清醒過來，直到被點了鼻子，才反應過來，頓時高興起來，拉過玉兒就開始同她講。
“玉兒，我真的見到我的仙人了，當時，我要飛走了，我還看見了家裏的小屋，娘，還有你，你們都不理我，可是我好舒服，身上都不痛了，可是有個聲音讓我回來，我就回來了，那人還幫我塗藥，我要睜開眼，卻眨眼間又睡著了，一定是仙術，仙人不想讓我看到，所以使了仙術，仙人真的來了，他來救元兒了……。”安元講的很快，想到哪裏說哪裏，玉兒頭疼的撫了撫額頭。
“那你沒見到他的樣了嘍”
“沒有，我睡著了，可是我看到他身上有蝴蝶”
“是紋身嗎？”玉兒自言自語。
“什麼是紋身？我看到了蝴蝶，很美，在他的脖子下麵，好像要飛一樣”
“你還聽到別的了嗎？”
“恩，，，，，，……”安元不做聲了，玉兒好奇，一個勁的追問。
“還有一個人說，幹嘛浪費那麼多時間在一個傻子身上”安元聲音逐漸低下去。
玉兒拉他進懷裏，輕輕摸著他的頭，：”傻瓜也不是壞事哎，你不都看到自己的仙人了嗎，玉兒都沒有，玉兒隻能自己保護自己，可是你有，所以不要傷心，別人那是嫉妒，因為他們沒有，隻有你有，懂嗎？”
“恩，我知道，“安元聲音輕鬆了很多，”玉兒不用仙人，阿元和大娘保護你”
玉兒手一頓，又輕輕撫著安元的頭”是啊，阿元和大娘就是玉兒的仙人，所以，我也要保護你們，因為我們也要保護好仙人，因為，他們己經為了我們下了凡間受苦了……。”最後一個音消散在傍晚的霞光中，隱隱對麵各家的燈火己點燃，煙灶升起細細的炊煙，遠處淡墨的青山勾畫著這大娘自許的田園晚景，而大娘還在樹下木板床上睡著，薄被遮住涼意，嘴角竟微微的上揚……
也許，我們都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著前行，縱使你千般謹慎，萬般小心，卻敵不過”雷雨破天過，驚落院中花”的意外，更也許，這人生從開始便是既定的，你怎樣躊躇不前，最終都要走到那一個關口，無論左轉，右轉，最終都要到達你己定的目的地。所以，有時，我們做事千轉萬折，到頭來又回到了初始，猛一抬頭，驚詫，原來你也在這裏，然後那人也許會笑著說：”是我一直在等你”
事情過了很多，安元的傷好的很快，本來聽仙人說要包上的眼睛並沒有包，所以相對的好的慢了一些，但日子久了，也隻留下眼尾淡淡的印跡，玉兒最終還是沒有去替安元討要說法，因為，她這些天在忙著相婆家。
“娘，玉兒不是不要嫁人嗎？”安元仍然不懂。
“女孩大了，總要嫁人的，她那是害羞”
“害羞？什麼叫害羞”
“嗯…就是心裏想著一件事，卻不能說出來，一說出來，大家都要笑的”
“那阿元也害羞了”
“啥？”
“阿元大大的害羞了”
“啥啥？”
“阿元想說不是傻瓜，一說出來，大家就笑”
“阿元，那不叫害羞，那……。。等你以後就知道了”
“玉兒嫁人後還會回來嗎？”
“要看婆家讓不讓了，女人嫁了人就不能經常回娘家了”
“那元兒去看她吧，玉兒說我和娘是她的仙人，，仙人應該經常陪在她身旁的，不然有了危險也看不到啊”
“玉兒是這麼說的？”
“恩，還說她也要保護仙人呢，娘，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保護我的仙人，可是我找不到他，村子這麼大，我怕找不到他．．．．．”安元喋喋不休的自顧自說著，娘卻輕輕抬著頭望向遠處不再言語。
安元不能經常出去了，自從上次那次重傷後，玉兒和娘都控製了他的自由，除了必要的采買，也都是玉兒陪在身邊，或是陪娘賣燈籠時才會到村裏的小街上轉轉，平時，安元都是在伺弄家裏的家活或家禽。
很多家都種花，也養些雞啊鴨的，卻沒哪一家有安元家的花開的豔，雞長的肥，他家院牆上的柳尾藤，可以爬滿整個牆麵，大大的綠葉包滿整個牆麵，牆角自打籽的牽牛花一年比一年多，花開的也越來越大，花朵纏繞著柳尾藤親密的像浮在牆上的水筆畫，有幾支長到院門上，每次開門，那花就隨著門輕輕迎你入門，再緩緩的轉身站好。
院裏還種了好多元兒叫不出名字的花，那些是娘選的，有的是在後山采的，當年細心澆灌，等到打籽時收集好種子，來年再一片片的栽下，元兒很細心的管理這些花花草草，所以院裏不但花海片片，還時不時飄散各種花香，總有喜歡的少女駐足，或是不經意透過門庭望進來，安元偶爾見到，開心的向她們一笑，她們也不介意，有時，會來要上一兩朵，別在頭上，插進懷裏或是風幹放在香包裏。
也總會有好事的人看到少女們喜歡徘徊在安元家門外，心下不平，總是在從門前經過時，似是不經意說出傻瓜之類的詞，安元告訴自己不要傷心，可是心裏還是小小的疼，隻好將自己埋進花叢中，專心同那些花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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