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歎息

章節字數:4747  更新時間:08-11-18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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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門前麵的漢白玉台階下麵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已經兩鬢斑白,女的卻風華正茂。陸楓依稀認出那個男的就是向自己打聽談笑的中年男子——談笑嘴裏的“那個人”。沒想到隻是幾個月的時間,竟然變化如此大。

    談笑本來攙著陸楓,陸楓覺得碰著自己胳膊的地方突然動了一下,接著能明顯感覺到談笑僵硬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談笑深吸一口氣,神色已經如常。陸楓心裏暗歎,下意識的拍拍談笑掛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好似安慰似的,帶著她走下台階。

    談笑的意圖非常明顯,繞過那對男女徑直離開。隻是別人既然等了很久,就不會讓你如此輕易的走過。

    “小紅!”中年男子或者老年男子開口,聲音依然威嚴。

    陸楓感覺談笑猶豫了一下,仍然在繼續前行,可是剛邁開腳步,談笑那邊反倒停住、或者停滯。胳膊被死死攥住,陸楓暗自慶幸談笑從不留指甲,否則這時候胳膊上肯定有四個窟窿。甚至不用去看,陸楓都能感覺到從談笑那邊傳來的微微顫抖。

    “哼!”談笑輕輕哼了一聲,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抬頭看看前麵的“那個人”,不屑的扭過頭去拽著陸楓就要繼續走。

    陸楓知道這個男人對談笑依然有影響力,怕是走不了。意思意思的抬抬腿,等著談笑停下腳步。

    “唉!”那個男人突然歎了口氣,聲音一下子變得很蒼老,“談笑!”

    陸楓猛地抬頭,正看見那個人眼裏含著淚水,嘴唇微微發抖。似乎非常的無奈,非常的痛苦,又似乎在說:“求求你,別鬧了。”“停下來,我們談談”,“你說怎樣就怎樣吧!”……“別走開”!

    談笑沒有抬頭,但是就在她一偏頭的那瞬間,陸楓眼角瞥見談笑輕輕的蹭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點水跡就那樣悄悄的留下。

    陸楓有些惋惜:一對父女,鬧到今天的地步;咫尺天涯,恐怕已經不是對錯可以說明,也不是退讓就可以彌合的。他們中間有一道深溝,通往黃泉、或者天堂。誰也邁不過以生命為代價的愛與恨!談笑說過:他是她先天不足的心髒,除非換顆心否則永遠治不好,但是,心豈能說換就換!

    悄悄的轉移目光,陸楓打量著那個人身邊的女人。這個女人大概就是蘇阿眉了:細長如絲的眼睛,素淨潔白的一張臉,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口,高挺的鼻梁,略帶鷹勾的鼻子,站在男人的角度,陸楓承認這種女人非常耐看。憑她半依半靠在那個人身邊的姿勢,就已經帶著一種濃濃的嬌媚感。相比之下,同樣是挽在男人身側的談笑,就顯得筆直挺拔。

    陸楓腦袋有點脫線,當年談笑爸爸麵前是不是就是這樣兩個女人?一個如絲蘿依人,一個似白樺泠然?

    “有事?”談笑冷冷的聲音拽回陸楓的思路,有點愧疚的再度挽緊談笑,試圖傳遞給她一些力量。其實談笑也沒有那麼堅強,即使如喬木吧,也是暴風雨中的喬木,他們更應該挽手抗擊風暴!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對與談笑交談有些不習慣,開口說:“你……怎麼結婚了?”

    應該是譴責吧?結婚了也不和他說一聲?陸楓猜測,心裏替這位“父親”感到些許悲涼。忍不住暗自發誓,他絕不會讓自己家庭變成這樣!這一刻,陸楓油然而生“保護者”的感覺,胸膛下意識的挺了挺。

    他的變化沒人注意,談笑的回答顯得刻薄而不近人情——雖然很簡短:“你是誰?!”

    這句話不需要答案,它隻是一個關於資格問題的反問,配上談笑的語氣,甚至多了些嘲諷和奚落。

    “我是你爸!”那個人顯然被激怒了。也許他的確有錯,但是日積月累的尊嚴仍然承受不了如此嚴重的挑釁。那個人激動的說,“我是你爸!你結婚了也不和家裏說一聲,你還這種態度,太不象話了!”

    談笑不怒反樂:“像話?笑話!”

    笑話?

    “我叫談笑,談天說地的談,笑話的笑。”陸楓猛地記起與談笑第一次見麵時的自我介紹,心裏一激靈。談笑——談論……笑話——這個名字……她的家庭,那些愛,那些恨,所謂忠誠與背叛在一個人成長的過程中,留給她的隻是一個“笑話”!既然她的過去是笑話,她的存在是笑話,那麼她所能做的就僅僅是讓自己將來……不是一個笑話麼?

    陸楓想起自己對談笑的第一次印象,一個把自己看成笑話的人怎麼可能不武裝自己呢?!無論是手槍還是匕首,她——都是見過血的!

    談笑幹笑了兩聲說道:“我能說出什麼話?”她用與氣氛極為不相符的輕鬆口氣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是人和animal雜交生出來,見到同類自然不能用人話。我怕您聽不懂!”最後六個字說的極輕極輕,一字一頓的,好像真的害怕那個人聽不懂。

    “你!”那人身子都開始抖動,“你鬧夠了沒有!我承認當初領獨生子女證是刺激了你,但是那不過是一張紙,誰都知道你是我王振東的女兒!我承認當初你母親寧死不肯離婚讓我很尷尬,也帶累了你,讓你跟著你母親受了許多苦。可是,我不後悔嗎?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試圖彌補你。我——”

    “呸!”談笑突然衝旁邊呸了一口,“說這些話你虧心不虧心?人死了你才想起彌補了?我媽活著,你就想著我們怎麼討厭了?!你覺得對不起那女人的孩子,就送個獨生子女證?那你覺得一個獨生子女證對他們來講意味著什麼?難道結婚認祖歸宗還不夠確認身份嗎?好啊,我成全你!幹嘛?全省人民都知道,你才覺得丟臉啊!後悔啦?想彌補了?你怎麼就那麼不要臉的想占盡全天下的便宜?!當著婊子立牌坊,你還有沒有良心啊!”談笑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

    就著這個空當,蘇阿眉突然開口說話了,“談笑,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是我把這件事想簡單了。我當時隻是想沾些便宜,你也知道獨生子女都有一些津貼,所以我就……唉,這件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年輕,沒想那麼周全。你走之後,我一直很後悔,希望有機會向你道歉,可是——”後麵不用說也知道,不就是談笑一直沒給她機會麼!

    陸楓覺得手臂一震,談笑正在試圖甩開他的胳膊,嚇得趕緊一把抓牢。原本略微平靜些的談笑聽了蘇阿眉的話變得更加激動,陸楓覺得要不是自己拽著,她肯定會衝上去撕掉那個女人!

    但也隻是一瞬,談笑反而抓住陸楓,也籍著這份牢靠,斜眼瞥著那對男女說:“好啊,你們倆都想道歉。太好了!真是好的不得了!找我媽去,她在哪兒就到哪兒找她。跟她說對不起,讓她原諒你們啊!不知道怎麼走我可以告訴你們,跳樓跳海上吊嗑藥,條條大路通黃泉,就看你有沒有誠意了!別擔心我這裏,我早就想通了:本來就是你們之間的爛賬,我幹嘛要摻和!向我道歉?什麼混蛋邏輯!”

    蘇阿眉聽了低下頭去,似乎在抽噎。王振東蹙緊眉頭拍了拍蘇阿眉的手臂,儼然陸楓曾經做過的。隻是他的表情更加凝重,陸楓覺得他對談笑的反應很吃驚——有些意料之外。而談笑幾乎掐進陸楓的肉裏,把頭扭到一邊。

    王振東歎了口氣,沉重的說:“我知道,當年是我們錯了,傷害了你。這些年也委屈你了。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不得以,那時候你還小,有些話不能對你講。你跟著你媽媽,看我做的都是錯的,我不怨她。我罪有應得,但是現在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你這麼大了,經曆了感情,結了婚,有些話……我想我可以說了。”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和你母親分開的時間太久,久到很多觀點都不能一致。偏偏我們兩個都是要強的人,一定要讓對方和自己想的一樣,結果隻能天天吵日日吵……”說到這裏,王振東長歎一口氣,似乎依然為那段時間痛苦,“那時候我很痛苦,不知道你母親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麵對怎樣的壓力,要怎樣斡旋才能展開工作,隻是一味的按照她的想法要求我。你母親在我印象裏一直是很能幹的一個女人,但是……”他說不下去,亦或者說下去就是對逝者的不尊重,王振東痛苦的搖搖頭頓住了。

    談笑似乎沒聽他說過,一直冷冷的保持著沉默,隻有陸楓能隔著衣服感覺到從談笑手上傳來的那分冰涼——徹骨的寒!

    “就算沒有你蘇阿姨——嗯,阿眉,也會有別人的。”王振東長歎一聲,似乎積鬱了許久的東西終於吐了出來。

    談笑道:“我告訴你兩件事。第一,你知道媽臨走之前說的是什麼嗎?她說,她很可惜。可惜什麼我不知道,不過這兩個字肯定不是送給我的。你怨我媽?憑什麼?你痛苦,她就不痛苦嗎?痛苦可以成為你背叛諾言傷害她的理由嗎?那我們母女就算把你大卸八塊也是順理成章!別跟我討論委屈,那都是你自找的。比起你享受的快樂,那點委屈真不算什麼!您就自己留著吧!第二、我怎麼聽著這意思是說,錯都在我媽,是她把你推給別的女人?Ok,我不跟你討論觀點問題。你找我媽去。我就問你,你跟我說這些有用嗎?”

    伴著一聲怪異的冷笑,談笑說:“你真的沒有人類的思維了嗎?這是‘你們’的事,你對我說當年誰對誰錯有什麼意義嗎?我隻看到是‘你們’在吵架,是‘你們’在指責,是‘你們’棄家而去,是‘你們’夜不歸宿,是‘你們’背叛諾言,是‘你們’——”她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卻又輕柔的說,“都、拋、棄、了、我!她走了,叫都叫不回;你帶著別的孩子對我說,那是‘你的’獨生子女!你們留給我什麼?我在學校裏,人家都跟我說你爸包二奶,你媽沒人要;街坊裏,我還要聽人家戳著你們說閑話!聽著我媽念叨你的是我,年複一年;看著你和別的女人逛街的是我,天下皆知。你還讓那個女人到學校裏來找我,丟不丟人啊!你不要臉我還要,你們誰給我了?!”

    “現在你讓我來聽你們的對錯,關我什麼事?啊?!有本事你出軌的時候和我商量一聲,有本事她死的時候和我商量一下,你們誰在乎我了?!現在你和我講,你說是時候?什麼時候啊!你和我講的著嘛!”

    “我是有你的一半血脈,啊,一條精蟲。但是,你知道嗎?那是我的恥辱!如果死可以撇清這份恥辱,我寧可一死。但是我連死都流著你的血!你來和我講這些,什麼意思?讓我為你偉大的愛情感動,還是為你不幸的婚姻悲傷?我是誰?你知道嗎?我是孽種!”談笑越說越激動,微屈著身體混亂的講著。到了最後一句,卻突然站直了身體,無比清楚的吐出“孽種”兩個字。

    在場的人都是一驚,陸楓已經看不見那個精明能幹的女律師,此時隻有一個極度自卑極度痛恨自己的孩子在那裏掙紮。

    談笑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孽種,根本就不該出生的人!但是我出生了,還活下來了。那怎麼辦?好死不如賴活著!嗬嗬,我都認了,你還跑過來跟我嘰歪什麼!你是老畜生,我是半人半畜生,你身邊的都是物以類聚。我還是比較珍惜自己身上那點人味兒的,所以真不想被你汙染了。你明白嗎?!”說到這裏,談笑揮揮手,好像要揮掉什麼髒東西,拉著陸楓就走。

    王振東似乎還不能消化談笑的話,愣愣的站在那裏。蘇阿眉衝出來攔住談笑說:“你不能就這麼走!他畢竟是你爸爸!你以為他不在乎你嗎?當年你媽留給你的那些錢,其實都是你父親的。是他留給你和你母親的!”

    “阿眉!”王振東大聲喝止,同時“啪!”的一聲,所有人愣在那裏!的9c82c7143c

    看似一直克製的談笑毫無征兆的扇了蘇阿眉一巴掌。甚至陸楓都不知道談笑什麼時候掙脫自己,現在她左手抓著蘇阿眉的脖領子,右手食指指著蘇阿眉的眼睛,惡狠狠的說:“那叫夫妻共同財產,作為有過錯的一方,至少要給無過錯一方三分之二的財產。憑你們的所作所為,就是淨身出戶都不為過!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充什麼大頭蒜!你很正義啊?得理啦?我該不該為你們家的施舍磕頭謝恩啊?啊!”談笑失態的大吼著。

    陸楓趕緊上去拉開,談笑猛地一推蘇阿眉,蘇阿眉踉蹌兩步,坐在地上。王振東動了動,終於無奈的歎口氣。

    “嗚……”空氣裏飄蕩開女人傷心欲絕的哭泣。

    談笑眼神如冰,不屑的轉身離開。

    “小陸,難道你不想得到談笑……家人的承認嗎?”王振東無力而滄桑的聲音傳來。這或許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聯係了。

    談笑頓住腳步,陸楓停下,回頭看看那個瞬間蒼老的人,再看看眼前腰背挺的筆直,卻淚流滿麵不肯回頭的談笑,說:“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說完,擁著談笑堅決的離開。

    是的,他們有血脈、他們無法分割,那麼,就算成年、就算遠離、就算可以忽略一切、看淡一切,但是誰能擋得住午夜夢回如潮水襲來的記憶?!桑田可以把滄海留給黑暗,時間可以填平一切溝壑,對於談笑來說,最終的最終可能隻是一個問題:“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都不要我了!”

    當年,沒有人告訴那個忐忑的孩子——我們始終是你的爸爸、媽媽!

    “我根本就不該來到世上,所以我是孽種。”這是記憶留給談笑的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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