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8章 原諒

章節字數:11175  更新時間:09-07-25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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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嘉?”

    陸媽媽叫談笑下樓,說是有人找。談笑看見來人竟然是周嘉,有點兒吃驚,下意識地問:“嬌嬌呢?”

    “她……她身體不舒服,所以沒來。”周嘉麵色陰沉。

    “有事兒嗎?”談笑戒備地站遠了些。

    周嘉看了看二老,聲音有些沙啞地說:“嗯,有點事兒。”

    談笑說:“那到書房說吧。”

    周嘉:“不了,還是出去吧。”

    談笑看了看陸媽媽,又看看陸爸爸,點了點頭,“稍等。”上樓加了件外套,跟著周嘉出門。;“談笑……”陸媽媽突然開口,看談笑扭頭看她,又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談笑覺得心跳得很厲害,今天的周嘉讓她害怕,轉頭求助似的看向陸爸爸。陸爸爸的眉毛很粗,又黑又長,像電影裏的武將那樣,此刻卻緊緊地皺在一起。老頭坐在沙發上,一直扭頭觀察著屋裏的情況,此時隻是輕輕地向談笑點點頭,“注意安全,早點兒回來。”

    談笑原本煩亂的心突然安定下來,看著陸爸爸,眼眶酸酸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老人家此刻帶給她的安全與鎮定是無與倫比的!

    外麵黑漆漆的,秋蟲撕心裂肺地叫喚著。談笑跟在周嘉的後麵,兩人都沒說話。等到周嘉停住腳步,談笑抬頭才發現這兒實在是太僻靜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大院裏還有這麼一個偏僻之所。

    “嬌嬌說,你手裏有我的東西?”周嘉的聲音透著冷風。談笑打了個哆嗦。

    “你的委托合同,要我幫你設計流程算不算?”談笑沒打算據實相告,半真半假地試探著。“哼,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樣。嬌嬌說,你保存了我所有的海外賬號,還有來往憑證。”

    你比嬌嬌更清楚,雖然我幫你設計流程,但具體怎麼操作的我從嚴沒有經手,不是嗎?”談笑提醒周嘉事實。

    “隻是幾件而已。何況你不過是向我炫耀蘇家姐妹如何聽你的話,那種事兒有什麼好聽的。”“你不喜歡?我以為你會喜歡我這麼做。”

    “為什麼?”

    “我控製了她們,不就等於你控製了她們嗎?到時候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不手到擒來?”

    “我想時間倒流,我媽沒有死,我爸沒有出軌,這是控製她們能做到的嗎?”

    “既然做不到,別的也就無所謂了。”

    “蘇阿月來的這陣子,跟我說了好些事兒,都是她姐和姐夫的,你有興趣聽嗎?”

    “你知道蘇阿月為什麼不像她姐一樣喜歡那些有權力的男人嗎?因為權力是要拿時間來積累的,不像財富可以暴富。嗬嗬,這個蘇阿月,不要臉極了。她告訴我,你爸年紀大了,天天算計著怎麼往上爬、怎麼保住官位,根本滿足不了她姐的需要。她姐實在受不了了,就回來跟她講。她聽得多了,就決定隻要有錢的年輕男人,有權的老男人就算了。”

    “你爸在床上實在是慘了點兒,他還不服老,反倒怪蘇阿眉不配合。你說,蘇阿眉是不是挺慘的?”

    談笑聞到一絲血腥味兒,鬆開咬著下唇的牙齒,說:“我不感興趣!”繞過周嘉就要離開。周嘉伸手一攔。高度戒備的談笑沒等他的手碰到自己,幾乎彈開一般退到三步之外。

    周嘉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好吧,本來想說這樣讓你解解氣的。既然你不喜歡,我就不提了。說正經的,那嬌倩說的你手裏的東西是不是真的?五一的時候你也說過你手裏有東西的。”

    談笑想了想:“有是有,但是你說對了,我舍不得陸家。東西在我這兒,我可以還給你。不過,我想知道嬌嬌最近怎麼樣了?為什麼我打電話都沒人接?”

    “好!”周嘉有些氣喘,粗聲說:“她很好,在家裏,很好!東西在哪兒?”

    談笑說:“在家裏,你和我去取吧。”

    如果敵人來了,肯定不肯投降。但問題是,大家都是肉體凡胎,麵對一個又一個具體得不能再具體的選擇和誘惑時,通常隻能權衡。能做到從一而終的,不多!回家的路上,談笑心裏又是沮喪又是輕鬆——沮喪自己終於放棄了某些原則,輕鬆的是將要麵臨的新生活。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善也好,惡也好,人死不能複生,活人徒自折磨罷了!

    她想她明白母親臨時時要說的話了,可惜……

    抬起頭,陸家的燈光就在眼前,談笑微微綻開了笑容。

    一進屋陸媽媽就迎了過來,“怎麼這麼久才回來?我和你爸還說出動找你呢!”看到後麵跟著的周嘉,下麵的話生生地噎了回去。

    “媽,沒事兒,就是說點事兒。我來拿些東西給他。”談笑說著走上樓梯,對身後的周嘉說:“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東西存放得很好,談笑很快就找出一個封裝完好的牛皮低袋。下樓時,看到周嘉一言不發地悶頭坐在門邊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什麼心事。陸爸爸和陸媽媽有些尷尬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招待這個客人。

    周嘉掂量了一下牛皮袋子,猶猶豫豫地說:“是這樣嗎?”

    談笑有點兒生氣,“怎麼,還要拆包檢驗嗎?”

    談笑賭氣地拿過來,當場就要撕開,周嘉突然攔住她,“這些東西是嬌嬌要的,我想我們三個還是當麵把這個看清楚的好。如果真是,她也就死心了。”

    談笑納悶地看看周嘉,這不是明擺著自己和那嬌倩鬧翻嗎?

    周嘉說:“嬌嬌找你要,現在你給了我,我必須讓她清楚,這是你親自給我的。”在陸家說話不太方便,周嘉說得很隱晦。聽意思,似乎還是希望談笑和那嬌倩說清楚。看來,他要徹底絕了那嬌倩的念頭

    談笑想起那天嬌嬌有些瘋狂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好,我去看看。”

    “站住!”陸爸爸突然站起來,板著臉說,“這麼晚了還出去幹什麼!周先生是吧?談笑最近身體不好,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周嘉盯著談笑。談笑扭頭看看陸爸爸。平時老頭和善得很,從沒見過他說自己半句重話,今天這樣幾乎是訓斥了

    談笑有些委屈,又掛念著那嬌倩,站在那兒猶豫不決。陸媽媽過來拉著談笑的手說:“哎呀,醫生不是說讓你早睡早起,不要累著嗎?你的身體陸楓惦記著,你自己也受罪。看把你爸爸急得!有什麼事兒不能明天說?不就差幾個小時嗎?”說著伸手向後拽談笑。

    談笑看著陸媽媽的表情,突然有些明白了:他們是擔心自己,不想讓自己單獨出去!心裏驀地湧起一股暖流,低頭掩飾濕潤的眼睛,對周嘉說:“也是,要不明天我去你家看看嬌嬌吧。”

    周嘉沒來得及說話,陸爸爸突然插嘴說:“明天讓參謀小陳陪你一起去吧。你的車壞了,他那兒有車。”

    談笑不再抗拒,點了點頭。周嘉說:“算了,不用了。既然你不肯幫這個忙,那就算了吧。到時候信不信,就由著嬌嬌吧。”

    周嘉走後,陸爸爸把談笑叫進書房問道:“那個周嘉……是怎麼回事兒?

    談笑揉了揉眉頭,不知道該怎麼說,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周嘉,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我的大學同學,周嘉現在的女朋友,陸楓見過他們。”

    “他來咱們家什麼事兒?”

    “他和嬌嬌有矛盾,找我要些以前的東西,想挽回嬌嬌。”

    “你怎麼會有他們的東西?”

    “我以前是周嘉的女朋友,他有些東西在我這兒保存著。可能他覺得不應當由我保存了,所以今天決定拿回去。”

    陸爸爸顯然不相信談笑說的,但也不知道孩子們究竟發生了什麼,“我看他不像好人。而且,他胳膊上還有血痕,剛剛凝固的新傷,你跟他在一起太危險了。”

    談笑的心咚咚跳了一下,猛地覺得那嬌倩可能有危險!

    “爸,我……要打個電話!”不等他同意,談笑拿起座機,哆哆嗦嗦地撥通了周嘉住的地方的電話。電話依然沒人接。談笑福至心靈,突然想起周嘉收留蘇阿月的那個地方也有電話。因為周嘉和她相處的時候在那兒住過一陣子,所以她有號碼。那嬌倩和周嘉在一起之後,就搬到別墅裏去了。談笑趕緊翻出那個號碼,撥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那邊傳來巨大的聲響,好像什麼東西掉了在上,緊接著,從放射裏傳出嗚嗚的聲音。談笑大聲地問:“嬌嬌,嬌嬌嗎?我是談笑,我是……”

    電話那頭響起巨大的關門聲,隨後周嘉的聲音帶著回音響起來:“那嬌倩,你以為談笑會幫你嗎?這是什麼?”

    談笑趕緊噤聲。那邊已經有人拾起了電話,“談笑?你找得好快!”果然是周嘉!“陸家對你不錯,我就放了你。不過,今後你還是少管閑事兒!”

    啪——電話被摔上,傳來單調的嘀嘀聲。

    談笑手腳冰涼。

    那套房子很大,但隻有一間屋子裏有兩個沙發,一張床,一張茶幾,所以有回音是很自然的事兒。周嘉進門是對那嬌倩說話,那個嗚嗚聲,如果沒有別人,就隻能是嬌嬌了!

    “爸,我要出去一趟。”談笑猛地站起來,不管不顧地往外衝。陸爸爸連喊幾聲“站住”也沒叫住,談笑已經拿了鑰匙,衝進車庫,風馳電掣地開出了大院。

    陸爸爸翻出談笑打的電話,又撥通老戰友的電話,“老張嗎?麻煩你給我查了下這個電話是在哪裏。有急事兒……好,我等著,你馬上叫人查……”

    幾分鍾後,那邊傳來回信,陸爸爸吃驚地問:“你怎麼知道我認識周嘉?他是……他來找笑笑。嗯……好像是要什麼東西。走了以後,笑笑打了這個電話,就衝出動了。我不放心,所以想知道這是誰的電話,在哪裏,好讓人去找。發生了什麼事兒?好吧,我知道你們有紀律。不過,那個周嘉身上有新鮮的血跡的傷痕,我擔心笑笑吃虧。不管你們那兒是什麼事情,我一定要馬上見到笑笑!狗屁打草驚蛇,那個人是個瘋子!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正常!老子不管你們盯什麼梢,你要是讓陸家人傷了半分毫毛,我就拆了你們公安部!”咣當——老頭暴躁地摔下電話。

    放下電話,陸爸爸叫來大院的警衛班長,寫下地址交給他,“小王,麻煩你帶個能開鎖的,去這個地方跑一趟。務必要把談笑給我安全地帶回來!記住,隻要不出人命,誰敢擋你們帶人,都給我收拾了!”

    “是!”小王雖然是個班長,卻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聲得令氣勢如虹,轉身跑了出去。

    布置好一切,陸爸爸看著呆立在旁邊的陸媽媽,疲憊而威嚴地說:“不要和陸楓講!”

    談笑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一貫冷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讓她驚慌成那個樣子?難道說,這幾個月讓談笑心事重重的,就是今天晚上交給周嘉的東西嗎?而且,周嘉究竟牽扯了什麼案子,竟然要公安部親自經辦?笑笑到底遇上了什麼麻煩?

    陸爸爸重新坐進沙發,輕輕閉上眼睛。唉,老啦!連孩子們都管不了了!

    談笑走到門口,先聽了聽裏麵的動靜,心裏默默地從一數到五十,裏麵還是靜悄悄的。正要繼續數下去,門縫裏飄出一股煙味兒,好像裏麵在燒什麼。

    談笑心裏一急,抬手砸門,大聲喊:“周嘉,開門,你開門。嬌嬌,嬌嬌!”

    嘩啦——門開了,周嘉像鬼一樣站在談笑麵前。“你怎麼來了?”伸手跟老鷹抓小雞似的,就把她抓了進去。

    談笑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衝動了,可是人已經踉踉蹌蹌地摔進客廳。周嘉落鎖上門,轉過身的時候,談笑已經發現在牆角縮成一團的那嬌倩。“嬌嬌,嬌嬌!”那嬌倩嘴角掛著血絲,身上一絲不掛,蒼白的身體刻著青的、紅的、紫的傷痕,還有量雖少卻觸目驚心的紅色液體。

    談笑看那嬌倩雙眼緊閉,伸手一探,還有微弱的呼吸,先鬆了一口氣。她怕那嬌倩把周嘉逼急了惹出殺身大禍。那嬌倩身體冰涼,談笑趕緊脫下自己的外套為她遮蓋羞處。手一抹,不小心沾上了些血。談笑從沒見過真正的人血,此刻卻不得不逼著自己檢視血的來源。還好,隻是皮外傷。看樣子是舊傷複發,傷口上還需要撕裂的疤痕。就在那嬌倩頭部不遠的地方,有一堆灰燼。火苗越變越小,看來周嘉已經把他該燒的都燒了。

    手下麵的身子越來越涼,觸手處帶著些微的冷硬。談笑壓住嗓子,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她沒有注意到周嘉已經喘著粗氣走到她身邊,手臂似有千鈞重,一點一點地湊到那嬌倩的鼻端。剛才,這兒有呼吸,剛才……

    談笑倒吸一口冷氣,腦子裏一片混亂,手停在那嬌倩的鼻端竟抽不回來!

    “她死了嗎?”周嘉的呼吸如毒蛇吐芯,發出噝噝的聲音,“她該死的。這是她自找的,自找的!”

    談笑慢慢低下頭,癱坐在地上,既不知道危險,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那嬌倩就這麼死在她的麵前,如果她能早點兒找嬌嬌談,或許……

    這是談笑唯一的念頭,也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想法。

    周嘉伸手摟過談笑,緊緊地抱在懷裏,粗著嗓子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我知道你是向著我的,你總是舍不得我。”他低頭吻了吻談笑。冰涼黏膩的感覺驀地喚醒談笑,猛地一推,自己連滾帶爬地縮到屋子裏的另一個角落。

    周嘉稍微有些吃驚,但並不在意。談笑的驚慌讓他找回了自信,殺死那嬌倩的恐懼暫時被麵對另一個獵物的興奮替代。而且因為死亡,這種興奮自帶了嗜血的味道。周嘉添了添幹澀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本來就是要讓你和她做伴的,你們兩個都太聰明了,知道什麼是要人命的東西。你給我的不過是複印件,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留下別的複印件?這種事兒,隻要記下了,嘴巴說說都夠了,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要不是陸家的那個老不死的,現在你和嬌嬌應該在一起了。”說著,他竟然捂著臉嗚嗚地哭出聲來。

    談笑深吸幾口氧氣,強壓下心頭的惶恐,恐懼讓她重新恢複了理智。陸爸爸救了自己,自己卻主動送上門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這時候,談笑的心情反而放鬆下來,看著麵目猙獰的周嘉一步步走過來,她的心裏竟然想起了陸楓,想起了宋白,想起了媽媽,甚至……想起了那個人。這一次,她想到的是陸楓憨直羞澀的笑容,是宋白深情隱忍的目光,是媽媽慈愛的撫摸,是那個人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解讀著《中庸》——她竟然想起了那個人的教誨,多少年被她刻意遺忘的明亮時光,在周嘉的腳步中竟然清晰地回放。

    “嗬嗬……”談笑突然笑了,她發現自己竟然擁有那麼多溫暖和快樂,為什麼以前都沒看到呢?

    周嘉冰涼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死亡的聲音竟然那樣溫柔,“去吧,和嬌嬌做伴去吧!”

    談笑不知道自己掙紮沒有,看著周嘉瘋狂的眼睛,她有些可憐他。可惜了……

    黑暗和窒息降臨前的一刹那,談笑聽到一聲巨大的聲響。眼簾閉合的瞬間,她記得在周嘉的身後多了許多別人的身影,難道是媽媽和嬌嬌來接我了嗎?

    談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最先看見的是白帽子和麵具,然後是各式各樣的機器。有人說“醒了,醒了。”聲音平靜短促,很快就被一群人淹沒了。

    周嘉準備掐死談笑的時候,小班長帶人破門而入,後麵跟進來一些便衣警察。那些人帶去了周嘉,談笑和那嬌倩被送進醫院。

    治療,康複,休養……急救流程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陸媽媽每天都過來給談笑送些營養補品,並監督她喝下去。同時,辦案的同誌也過來做了筆錄。談笑對周嘉取東西的事情並沒有隱瞞,但是對具體事件的內容已經記不清楚。畢竟時間隔得太久,當時也不是真的要拿這些東西做什麼,隻是習慣性要留些記錄而已。談笑如是解釋,自己也如是相信。後來,陸媽媽說那些人本來還要問的,被陸爸爸罵回去了。談笑倒不信陸爸爸能幹涉司法,也許裏麵有些別的考量,自己這種外人不知道吧?

    陸爸爸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後通知陸楓,陸媽媽看談笑病懨懨的樣子,一反常態地不同意,堅持當著陸爸爸的麵給陸楓打了電話。事情的經過一說,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回了句:“我安排一下,馬上回去!”

    事情該到揭蓋的時候了吧?談笑看著窗外的藍天,心事重重。那嬌倩死了,周嘉在押,那個人呢?

    這一番生死下來,談笑似乎對那句“可惜”有了很多很多的理解。可是無論哪一種,都不是最恰當的解釋。而且,這個讓她一直執著不滅的謎團在她最臨近死亡的時候,竟然從來沒出現過!

    陸楓同樣眉頭緊鎖。雖然談笑沒有官司上的麻煩,但她的精神狀況非常不好。盡管平時對母親、父親,甚至對護士、醫生,都是微笑以對,看似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隻是偶爾會稍稍流露出委靡,就是這樣委靡情緒讓陸楓寢食不安。

    人活著,就是一口氣,有了精氣神,這個人才能叫活著。現在的談笑,人還在,可是眼瞅著那點兒精氣神在慢慢地消失。

    宋白也來探望過談笑。甭管陸楓平時多討厭這個人,這時候卻特別地希望他來,特別地希望他能多待待,多和談笑聊一聊。宋白似乎也想盡力,但是那嬌倩橫在中間,讓他們無論提起什麼事情都繞不過。反倒是談笑,豁達地擺擺手,告訴宋白:“算了,你的心意我領了。等我好了,我們再聊吧。”

    宋白狼狽而退。陸楓再陷愁城

    談笑看著陸楓愁眉不展的樣子,拍拍他的手說:“你知道周嘉要掐死我的時候我想起什麼了嗎?”

    陸楓搖搖頭,自己的假期也快完了,談笑再不好,自己也不能再是滯留不回啊!他越想越愁,對談笑要說什麼倒沒怎麼在意。

    談笑說:“我想起了……不對,應該說我看見你了。”說到這兒,她笑了一下,“你傻傻地站在那兒,也不知道是笑還是沒笑,反正就是直眉瞪眼地看著。好像……好像在張家口那次似的。”

    陸楓這才反應過來,“啊?張家口?”

    談笑點點頭,“張家口。我在飯店的窗戶前站著,你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去小賣部買東西。然後看了看我這邊,就跟著別人跑了。就那次。”

    陸楓恍然大悟,“哦,真是你啊!我以為是別人呢!問你你也不說,嗬!”

    談笑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你說他粗心,那是板上釘釘的,可是有的時候他又細心敏感得讓人心疼。都說女人心是海底針,這男人想什麼,也深得像馬裏亞納海溝,不大好找。

    “那時候,我覺得不應該打擾你。可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找過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就等在路邊,看能不能碰上。”

    “你呀,夠傻的。大冷天的,那地方又不安全,這要是出了意外,可怎麼辦?”陸楓幫談笑捋好頭發,實事求是地說。

    談笑的眼睛有些紅了,“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出意外,總覺得日子還長,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死當了,我也不會死。我總想著怎麼打發時間,卻沒想過原來時間如果終止,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陸楓心裏那個後悔,挑什麼不好,非要撿這個話題。趕緊說:“別瞎說,這不是好好的嘛!以後注意點兒,聽話,就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回頭你考個公務員,我想辦法把你弄到部隊去,我看著你就不會有事了。”

    談笑本來就有些傷感,聽他這麼一說,便哭笑不得,心情放鬆了一些。看來,什麼鍋配什麼蓋,陸楓這口呆鍋,隻能配自己這樣一個傻蓋了。

    “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吧。哎,我剛才說我最後想起來的人是你,你就一點兒也不感動啊?”談笑戲謔地看著陸楓。

    陸楓耳朵紅撲撲的,眼睛轉向別處,嘴上漫不經心地應著:“我可是你老公,你不想我想誰啊?切!”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一個語氣詞微不可聞。

    談笑說:“將來你要是執行任務寫遺書什麼的,一定要給我單獨寫一份,把你這輩子想說卻沒說的話都寫上去。就像你寫的信那樣,我隻要好話,壞話不要。一定要單獨的啊,不要和你爸你媽的混在一起,才對得起我在這麼關鍵的時候還能想起你!”

    她說得輕鬆,到了後來眼睛竟酸酸的,要掉淚。陸楓緊緊抓住她的手,卻是責怪的口氣:“瞎說什麼!哪有你這樣講話的!什麼信?我什麼時候給你寫過信!胡說八道!”

    陸楓開始抵賴,談笑正要揭穿他,門突然被推開了。兩人同時看見來人,臉色俱是一沉——怎麼是蘇阿眉?

    蘇阿眉拎著一個水果籃,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陸楓大概聽說周嘉的案子和談笑爸爸的雙規有關,想起蘇阿眉應該是那邊的,立刻把她到來的危險係數上升到周嘉施暴的級別,騰地擋在談笑前麵。

    談笑倒是很平靜,問:“你來幹什麼?”

    蘇阿眉沒有上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遠遠地站在門口,嚅囁著說:“我……我來看看。你爸爸他……”

    “有事兒說事兒吧!”談笑鋒芒稍斂,卻依然尖銳。

    蘇阿眉把水果籃放在沙發上,說:“其實,我五一就過來了,為了你爸……那個人的事兒。本來想找你,看在父女的份兒上能不能想想辦法,周嘉說他能說動你,但是我沒想到……”

    談笑看看陸楓。陸楓也沒什麼具體的主意,隻是戒備地看著蘇阿眉。

    談笑對蘇阿眉說:“事情都這樣了,你還來幹嗎?”

    蘇阿眉說:“是啊,本來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我是不該來的。可是……可是老王,他還是很惦記你的,我總得代他來看看你的近況。不管將來怎麼判,知道你很好,他也會放心。”

    放在過去,談笑會覺得她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是借著那個人的名義來炫耀身份。可是今天,談笑突然沒了這些心氣兒,隻是歎口氣說:“那你看到了,我很好。你們都不用再來了。”

    蘇阿眉說:“我們?哪有我們?阿月和老王都在裏麵,你弟弟又小,裏裏外外就我一個人,哪有我們?”

    談笑說:“你的孩子是獨生子女,我媽的戶口本上我也是獨生子女,我不知道哪個是我弟弟。你是不是一個人我不管,這些牢騷,你應該向那些對你有興趣的男人發泄。”

    親情的斷裂大概是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即使此時的談笑也無法對某些事情釋懷,語帶尖刻地譏諷蘇阿眉。

    蘇阿眉知道自己是自取其辱,但也沒什麼好說的,歎了口氣,轉身要走的時候說:“他大概快判了。其實,他對你們母女一直很內疚,希望能見見你。”不待談笑回應便迅速離去。

    陸楓關好門,回頭看談笑依然沉默著,有些擔心。

    談笑說:“沒事兒。我就是……突然有些可憐她了。也許,她對那個人……”她似乎很難再說下去,但又想說下去,皺著眉頭慢慢斟酌著,“有時候我想我媽臨時走前說的可惜,是不是……是不是指她愛過那個人卻沒好好珍惜的意思?也許我隻是瞎猜的。我媽她可能知道些什麼,從那個女人身上知道些什麼了吧?”她無法明言對錯。說自己的母親錯了,她無法接受。但是從自己的婚姻中,她也漸漸悟出些夫妻相處之道,比如妥協,比如委婉,比如尊重。作為一種交流的技巧,並不意味著掩蓋真實的感受和目的,同樣也可以實現溝通和理解。當然,那個人本身有問題,不能和陸楓相比。所以,對比蘇阿眉和母親,談笑也要歎一聲“可惜”。

    陸楓沒聽明白,還等著下文。談笑幹脆說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媽愛上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可惜!”

    這點陸楓明白,嘿嘿一笑,指著自己說:“你不用可惜。”

    談笑啐了他一口,柔柔地笑了,心驀地打開,如月下平緩的江麵,暢通無阻地奔向廣闊的大海。

    病愈出院,陸楓又逗留了兩天就返回部隊。

    談笑重回律所。褚麗麗已經成了高級律師。宋白終於和女朋友分手。一幹閑人又在猜測誰是下任?談笑問褚麗麗為什麼不考慮一下宋白。褚麗麗說:“同行是冤家!”

    因這一句話,有些人開始散布“不是冤家不聚頭”的閑話。宋白已經刀槍不入,偶爾還能開開這類玩笑,胡亂點個鴛鴦譜。

    所裏的生意平穩向前發展,談笑暫時放下離開的打算,打起精神繼續工作。

    轉眼過了兩個月,判決下來,周嘉是死刑,那人是死緩。

    談笑放下電話,心裏空蕩蕩的。這是她一直期盼的結局——讓那個人失去所有他喜歡的、愛著的、留戀著的榮譽、財富、權力、地位,然後生不如死地活著。可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似乎不那麼重要了。

    那個人究竟是誰?自己以前經曆的真的發生過嗎?還是僅僅是一場夢?

    這樣的疑問反複出現在心頭,談笑找不到答案。宋白說,這就像高考。我們用所有的青少年時光去追逐這個結果,當發榜那天發現自己榜上有名時,突然就會失去努力的方向。

    談笑知道自己應該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就像那天晚上把東西交給周嘉時想的那樣,過正常人最普通的日子:有抱怨,有爭吵,但是,抱怨不會變成經久不化的憤恨,生氣不會變在惟獨死我活的戰爭。所有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喜怒哀樂,最後會凝聚成她在生死邊緣看到的東西:溫暖,寧靜,祥和。普通是快樂,平安是幸福。自己已經握在手中了,不是嗎?

    宋白看談笑似有所悟,抓抓自己的腦袋說:“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打這個目標。”

    談笑說:“我知道了。不過,佛說,不可說。”

    宋白愣了一下,與談笑相視而笑。

    這個周末,他們約好去探望嬌嬌。讓逝者安息,生者快樂,這便是紅塵中芸芸眾生的目標吧。

    那個人終於被判刑了——死緩。

    談笑站在監獄門口,望著角樓裏荷槍實彈的哨兵的剪影,心頭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個字。當你真真切切地把最恨的人送進監獄時,最大的感受是什麼?你會突然發現,原來你竟然是他最重要的人。

    通過朋友的安排,談笑很快見到那個人。他頭發已經全白,鬆弛的眼皮幾乎要蓋住瞳仁,就連一向筆挺的腰板,此刻也沉沉地彎下來。粘在她麵前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人。

    “我知道你會來,尤其是我這樣的時候。”那個人笑了笑,笑容裏竟然有些欣慰,“總算見麵了。你大了,更漂亮了,我去過陸家,他們是非常好的人這,你很有眼光。陸楓這個孩子……”

    談笑打斷他的嘮叨:“我不是來聽你說話的。”即使這個時候,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緊張,聲音冷硬而尖厲。所以,她頓了頓,試圖緩和一下情緒。那個人安靜下來,眼神裏的欣喜卻絲毫未減,似乎在為談笑能和他說什麼而興奮不已。

    談笑說:“我來,是告訴你,媽走之前說的話。”扭頭看看窗外,眼眶裏的淚水又收了回去。母親因父親而死,父親而女兒而入獄,這就是她的家啊!

    那人的眼神驀地暗淡下來,“我……我對不起你媽。以前,總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其實你說對了。錯了就是錯了,怎麼掩蓋還是錯了。唉!我對不起你媽啊!”

    談笑冷笑一聲,“你對得起誰呢?別忘了,蘇阿眉還在外麵拖著孩子等你。讓她聽見你這句話,又會怎麼想?可是,你這輩子如果連這一句話都沒有,簡直……你……你對得起誰?”她火冒三丈,死裏逃生後,蘇阿眉的造訪,讓談笑明白她是真的愛那個人。雖然愛錯了,但是蘇阿眉是除了母親之外另一個滿心裝著那個人的女人。這個想法,讓談笑無法接受,卻不得不接受。今天聽到這句不輕不重的懺悔,心頭的火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有替母親的不平,有替蘇阿眉的不值,有替自己的委屈,更有對世上這等負心人還有人愛的無奈!千恨萬怨,最後都化成了一句“你對得起誰?”

    那個人低下頭,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談笑最近心軟了很多,方才還火冒三丈,聽到這聲歎氣,卻又忍不住淚水盈盈。她扭頭強撐著,半天沒說話,良久才說:“我媽說她不恨你。然後,說了聲可惜,後麵沒來得及說就走了。

    那人說:“你媽是好人,好女人,好妻子。我配不上她。唉!”等了等,似乎才想起談笑的後半句話,忍不住疑惑地問,“你媽是不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她可惜什麼?”

    談笑不甘心地說:“開始我以為她是可惜沒親眼見你遭報應。後來過了很多年,我以為她是可惜……”她的聲音漸漸低柔,沉浸在回憶裏,“經曆了很多事兒,我以為她是可惜沒過上幾天像樣的好日子,再後來,我知道她心裏一直都愛著你,就以為她可惜的是不能繼續愛著你了……”

    談笑慢慢地說著,到了這兒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他混沌的眼珠有些迷離,似乎想起了什麼。談笑繼續說:“周嘉找我要東西的時候,我甚至以為她可惜的是沒有經營好自己的婚姻,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看得太重了。但是,等我死裏逃生,看見陸楓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想得都錯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可惜什麼。你知道嗎?”她下意識地問那個人,就像小時候問問題那般看著他。

    那個人搖搖頭,低頭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睛,“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會有今天了。和你媽媽相比,我的心靈實在是太卑劣了,根本不配揣摩她。但是,我寧願相信,你媽媽是在可惜她不能繼續陪著你、照顧你,是在可惜那麼多年我們浪費了你很多時間和精力。無論如何,大人的錯誤不應該由孩子來承擔,而你卻偏偏承擔了太多太多!你媽媽錯了,我更錯了,大錯特錯!如果時間重來,我們絕不再這樣處理問題,絕不會!”說著,他已經滿麵淚水,“在火車站,你用那種眼神看著我,那是一個孩子的絕望啊!那時候我就知道完了,大錯已經鑄成!我一直抱怨你不懂事,可是那時我才知道,你隻是在盡一個孩子全部的力量維持和保護著自己的家。錯的是我,是大人們,我有什麼資格責備你呢?其實,你媽住院後我曾經背著你見過她。她告訴我,最不願意的就是因為我們的事兒影響了你。她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行了,我能帶著你好好地過日子。我當時還不能理解你母親的囑托,隻覺得那是當然的。但是在火車站上,我突然明白,這事兒為什麼會是她最擔憂的。其實,我也很喜歡你現在這個名字。笑笑,多好啊,談笑風生。無論是你母親,還是我,無論我們是否有資格這樣要求,我們都希望你能笑笑,開開心心地生活,快快樂樂地過日子。當你告訴我,你是孽種,是不該出生的人時,我有多後悔!我連殺了自己的心都有!笑笑,你是你母親的驕傲,你知道嗎?她是多麼以你為榮!那種自豪,有時候都讓我嫉妒,你那麼漂亮、聰明、懂事,又善解人意,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比不上你寶貝。看著你的離開,是我最大的遺憾和對我最大的懲罰。離開你,也是你媽媽最大的可惜!”說到這兒,他已經泣不成聲,哽咽了一會兒才說,“我們的錯已經無法挽回,可是我們都不希望同樣的悲劇在你身上出現。也許我做錯了很多事兒,但是看到你嫁給陸楓,我真的很欣慰。蘇阿月和周嘉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其實,我是故意縱容他們這麼做的。那樣,你就不會嫁給那小子。我是身陷其中拔不出來了,但是我不能眼看著你也被那小子騙去。幸好,你比我們都聰明,都看得明白,找到陸楓這樣一個好人。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啊!”

    談笑早就淚流滿麵,多年的委屈傾瀉而出,聽到這兒,更是放聲號啕。一隻蒼老手慢慢地伸出來,停在談笑的頭上,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地落下去,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談笑的哭聲更大了,號啕中一聲“爸——”叫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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