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60 更新時間：09-04-14 09:02
第三十一章訪友（下）
這一頓飯，不過都是些家常小菜，別說與王府中的膳食相比，就是百姓中的富足之家，也是比不上的，卻吃得格外的其樂融融，卿楚與吳繼安席間天南地北，相談甚歡。
不過，崔笙這頓飯卻是吃得食不知味。
與卿楚同桌而食，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麼新奇的經曆，卿楚其實在很多時候對於那些禮儀並不是看出，縱然那一身氣質本就是清貴絕世。
當然也不是這期間言談，這二人閑談並不如他想象中那樣天下大事，博聞強識。說是“天南地北”，不過是這南荊天子腳下，臨祈南北一二事罷了。而且東家長西家短，大概也就是今天菜場的青菜漲了兩錢，白菜似乎便宜之類的事。一般是吳繼安說，卿楚聽。
雖然崔笙到底沒想明白怎麼兩個大男人聊這些大嬸大媽的話也說得這麼起勁，但是，還是不得不說，楚王果然不論何時都是優雅傾世，縱然他在問你隔壁家的王大媽為什麼會拿了李大娘的一根針；吳大將軍也是永遠都是氣度非凡，即使他在說自己今天如何在菜場多跟菜販子要了幾根蔥。
震動歸震動，真正縈繞在崔笙心頭還是卿楚此行的目的，或者說是卿楚此行帶著他的目的。
*
飯畢，吳繼安稍稍收拾了一番，便也到了書房，此時卿楚並沒有看書，隻負手而立，悠悠望著那幅令崔笙驚異的字畫，鳳眸水樣色澤，卻混沌一片，看不清其中顏色。
“小友以為如何？”吳繼安緩步走到卿楚身邊，與他一樣抬眸望向那一副字畫。
崔笙看著那並肩而立的一老一少，突然有些心驚，而這一份心驚恰好卻是因為他的不驚。他竟然對於這位天下聞名的紈絝子弟、風流王爺與這位聲威震天的老將軍之間如此和諧仿如忘年之交的氣氛沒有絲毫的驚訝。
突然有些不解，卿楚於他而言，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呢？或者說，在他心中，卿楚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崔笙心思萬轉，屋中二人此時卻並沒有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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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楚聞言鳳眸中渺如煙海的色彩終於緩緩沉澱了下來，依舊一襲水色三千，波光蕩漾，不急不緩。
“欲止，卻是不能。”溫潤的話語悠悠在房中響起，此時卿楚的嗓音，讓崔笙突然想起那一次繚繞的茶香，依然溫柔襲人一如從前每一句話，卻有不同，仿佛帶著歎息與悲憫。
吳繼安聞言渾身一震，眼中複雜神色一閃，仿佛說不盡的唏噓、悲哀與落寞一一在麵上閃過，最後落下的卻是一聲沉重的歎息。
“小友，有時看得太透未必是好事，可知難得糊塗啊……”老人此時言語帶著幾分憐惜，“眾人皆醉我獨醒，都說是清華絕世，卻哪知那其中寂寞苦楚？”
對於老人此番言語，卿楚卻隻是抿唇微笑，不再發一言。
欲止，卻是不能。
我早已是萬劫不複，而且，不想有救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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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笙其實並不是那麼明白那一老一少在說些什麼，就像他不明白卿楚為什麼會從那磅礴大氣中看出“欲止”的含義來。
終究還是太過年輕，輕狂少年，意氣風發，渴望那逐鹿天下的風姿傾天下，卻不知那金戈鐵馬，蹋紅了多少彼岸花。
少年終究還是記住那一襲怡人的茶香，卻不明白茶以清為貴，水至清則無魚。
無魚，無餘。
本就是一襲水色，肆意奔騰，不羈不絆。
心無所係之人，誰可以能牽引他留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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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都無意在繼續這個話題，吳繼安看著一旁的棋盤，道：“小友可有心情與老朽對弈一盤？”
出人意料，卿楚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崔笙感到自己被推到了老人麵前，然後卿楚柔軟的聲調在耳邊響起。
“這孩子在這兒站著挺無聊的，大叔你不妨先跟他下一盤如何？”
雖然被叫做“孩子”讓崔笙心裏腹誹不已，但是，對著卿楚那溫軟的語氣，你永遠別指望能真的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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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卿楚坦然與老人對視，眼中依然是光華一片，沒有絲毫遮掩，終於老人輕歎，將目光放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崔笙突然想起，這好像是他進門來老人第一次正眼打量他。
就好像卿楚曾經說過崔笙的琴聲中隱然有金戈之聲，崔笙看來文弱，然而心中真正向往的卻是那一片刀光劍影的天地。男兒便當該策馬天下，指點江山。所以，對於這位名震天下的老將軍，崔笙心中除了仰慕就是敬畏了。
隱隱似乎感覺到了卿楚此行的目的，但是，卻直覺地否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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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無論如何，卿楚的提議讓崔笙心動。
一直以來兵法之類崔笙都隻是自己看，而且在來楚王府之前，還必須得藏著掖著不讓別人發現，以免貽人口實。所以，對於自己到底學到了什麼地步，也很好奇。而那棋盤就是一個天下啊。
所以，崔笙緩緩抬起頭來，無謂地迎視著老人的目光，不卑不亢，一片坦然。
老人目光悠遠，卻褪去了原本的溫和，仿佛是一把出鞘的利劍，直直地刺向崔笙。
麵對老人的目光，突然有一種被人完全看透的，恍然記得好像見到卿楚的時候也曾經有這樣的感覺，那是那一襲溫柔藏得太深，令人無法感知。
此時沒有多餘心理再去回想其它，隻是盡力收斂了心神接受老人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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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眼中的鋒芒終於漸漸淡去，稍移開了視線，淡淡地點了點頭。
崔笙覺得自己冷汗似乎濕了重衣，一下子放鬆下了，幾乎要虛脫，卻被一襲溫暖輕輕地扶住了。
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朝著卿楚感激地笑了笑。
卿楚眼中似有幾分讚賞，一閃而過迅速消泯，看著崔笙站穩了，不著痕跡地放開了手，走到了一邊。
看見老人已經在棋盤一方坐定，崔笙深吸了一氣，提步走到了老人對麵，微一禮，才謹慎地坐下。
而卿楚對於二人的對局好像沒有什麼興趣，那了他飯前沒看完的書坐到一邊隨意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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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盤棋一開始就注定了不止是一盤棋。
一開盤崔笙就是毫不掩飾的殺戮之氣，吳繼安幾不可察地輕皺了皺眉，不動神色地按下了一個棋子。
麵前的人，不動如山，對於他所有的攻擊仿佛都是不予理會，不，或者該說是，化解於無形。這樣壓倒性的強大，實在讓人無力，卻也讓崔笙的精神異常地興奮了起來。
老人並沒有輕視他，而是真正將他作為一個對手，認真的沒有絲毫的懈怠。
然而，依舊遺憾。
對弈需要兩個人，想要看到一個人真正的實力，不僅要那個人認真以待，更加需要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而崔笙與老人終究還是差得太遠，縱然老人沒有輕視之心，崔笙能夠看到實力也許仍然隻是冰山一角而已。
所以遺憾，遺憾自己學藝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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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歎息一聲，投子認輸。崔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然意料之中，輸了卻難免有些不高興，但是，卻是很久不曾有的暢快，仿佛一下子將胸中的抑鬱都抒發出來了一般。
老人慢慢放下了棋子，看了看崔笙，最後目光又落回了棋盤，並沒有多少贏棋的喜悅，倒仿佛想起了什麼，陷入了一陣沉思。
“敵退，為何不趁勝追擊？”老人平淡的聲音突然想起。
這盤棋注定並不是一盤單純的棋局，是兩軍對壘的天下江山，而老人問的是兵法，也是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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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笙聞言朝著老人所指的地方望去。
這一整盤棋雖然都被壓製，但是，強力的攻擊總還是製造了一些小混亂。渾水摸魚，也許可以這麼形容的。曾經在中盤的時候，老人的布局仿佛真的被他的攻擊撕開了一個缺口，如果趁勝追擊的話，也許真的會是一個轉機也不一定，但是，他卻放棄了。
此時被老人問起，崔笙卻情不自禁地笑開了，神色卻是鄭重，道：“敗軍潰逃，豈會那般井然有序，帥旗一粒不倒？”
老人一愣，隨即也笑開了，點了點頭，朝崔笙道：“小朋友，以後若是有時間，不妨來老朽坐坐，陪我老人家下下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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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卿楚走在回去的路上的時候，太陽已有西沉的趨勢了。那盤棋果然下得太久了。
老人最後那句話帶來的喜悅在此時，終於還是被心裏的疑慮蓋過了。
“我以後可以出來嗎？”崔笙看著身邊的清楚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隻是，目光中卻透露了太多的渴望。老人那最後一句話的誘惑力太大雖然他隱隱猜到也許這就是清楚今天帶他來的目的，還是忍不住出聲確認一下。
“你又沒有賣身給我，去留自然隨你意。”卿楚甚至沒有轉過頭去看崔笙，答得溫和而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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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回答，讓崔笙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當時是被吳總兵送給他的，但是，因為母親的關係，所謂賣身契之內的事的確是不必要的，而如若真的白紙黑字寫下來，崔家雖然做得出這樣的事，卻是丟不起這個人的。
這樣看來，對於他而言，楚王府的確是他去留隨意的地方，但是，這樣爽快又混不著意的語氣，這樣突如其來的自由，卻讓崔笙渾身開始滲透了一種莫名的無力感，好像失去了某種憑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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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淺淺的一聲歎息在耳邊響起，似是無奈卻又滲透絲絲暖意，仿佛突然落在肩頭的重量。
那樣的溫暖，於今天的崔笙而言並不陌生。那隻將自己推到老人麵前的手，那個在自己腳步虛軟時扶著自己的人，這樣似水一樣清澈的暖意啊，天下間也許隻有那個人而已。
不意外的，一抬眸便撞見一雙水色鳳眸，恍惚間帶著幾分關切，更多的依然是一片無法看清的波光瀲灩。
“怎麼一副好像要哭出來的樣子？”話語有些戲謔的意味，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我又沒說要趕你走，書房那麼書還等著你整理呢，而且，我好像也是負過你工錢的吧。”
不可思議的，這樣嬉笑的話語，真的讓人安靜了下來，緩緩浮上心頭的喜悅，突然開始相信，也許真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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