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04 更新時間:09-02-03 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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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兒,你近兩日小心些身子,我帶著錦丫頭出去散散心也走一走,你自己……”
若敬亭和夢華權衡之下,自是收了方玉錦做弟子;而這幾日以來,方夫人的神智卻逐漸開始不大清醒,死死活活求著雲徽清收錦兒做義女,也不知是得寸進尺,還是為人父母終究放不下的一片苦心。可惜是趕上了她雲徽清,一聲聲雖不明說,卻自然是想要拒絕,若不是夢夫人一力示意她收下,若不是她終究沒有辦法說清更多的原因,也不會半推半就,做得事情到了如今,錦兒都一聲聲“義母”叫起來,她卻依舊是淡淡地不肯相應。
若敬亭淡淡地走進來,對她說著這樣的話,靠在椅上翻著書的雲徽清抬起頭來,略略點了點頭,拉過一張紙來:“先生放心,清理會得,不過方夫人不久人世,勞先生開解,清不勝感激。”
“那就好,”若先生略略點頭,“清兒,跟我說話還這樣拘謹小心做什麼,你自己朝上的事情還忙,家裏,有我和你夢夫人打理打理也就是了。”
雲徽清不再多推脫什麼,淡淡地低下頭去,繼續看著手裏那本泛黃的古籍,若先生退出去,四周很快回複了原來的寂靜。
該是怎樣,還是怎樣。她翻了翻那本《治河方略》,放下去,隨即便是起身來,從書架上抱過一疊抄下來的事關河工的奏折,放在案頭。
她抬起手來,摸過一支炭筆,一柄銀刀握在手中,她緩緩地錯動著,削尖的炭筆比炭條好用些,不過卻是費事,她手上一邊翻著折子,一邊一邊削著,也不算是誤事。
不是“堵”就是“疏”,果然是這樣——手中的炭筆已經削好,她握在手裏,一邊看著,一邊也就一字字批下去,一張張捋出來,一疊疊堆高了去。
賈讓三策、王景治河,這都是極有名的前朝例證,可這到底是一時一世的變通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準繩,似乎沒有人敢下任何的斷語。
也許,隻能盼著春汛安然度過——這等最虛妄的念想,到底還是出現在她雲徽清的腦海裏了。
“喵嗚……”一聲撒嬌,小爪子已經拉起她垂下的衣角。“別鬧,雪團,”她不抬頭,隻是靜靜地繼續看著手上那一張慕容謙益寫的關於“賈讓三策”的點滴想法。
“喵!”尾音忽然間有了一分尖利,她驀然間一低頭,見那一團雪白跳起來,毛茸茸的小臉本是白白淨淨,卻不知怎麼的染了滿臉的炭灰。低下頭去,她方才削炭筆留下的細碎粉末已經不在地上,顯而易見是全上了這“四腳香爐”的爪子和小臉。
她無奈地牽起一個微笑,起身,將那一疊抄本放下來,走到了書房之外。
“喵……”“四腳香爐”自是顛顛地跑了出來,這一聲拖長了的尾音嬌嗔柔和,卻沒半點媚態,小胡子一顫一顫,銀亮亮地晃著她的眼,襯得那兩個不知怎麼回事無比鮮明的烏黑眼圈,更是叫人忍俊不禁。
雲徽清轉身,將方才搖上來的那一桶水倒進平日洗衣服的木盆裏去,隨即略略抬手來拭去了額上的薄汗,挑起不施青黛的長眉來,望著那捧著自己一對小爪子的“四腳香爐”。
她的眉攏而不散,極是修長秀雅,隻是帶了一點飛揚冷峻的線條,這時候卻蘊滿笑意:“香爐,你自己洗幹淨!莫叫我再看著你滿爪子都是……都是‘香灰’!”
毛蓬蓬的尾巴一掃,“四腳香爐”剛想撲上來捉她的衣角,誰知她撤了一步,轉身便抓住它的小耳朵,拎起來就往水盆裏丟,“四腳香爐”縮皺起小臉來委屈似的“喵嗚”一聲,她卻是偏了頭笑道:“香爐,你這下子的撒嬌我可聽著不算,想聽我叫‘雪團’……那你可得是實打實的‘雪’團!”
撲騰騰,撲騰騰,幸而雲徽清有些所謂“先見之明”,偏過頭去,濺起的水花倒沒打濕了全身上下,誰知道“香爐”似乎是很快發現了這點“美中不足”,小爪子頂著盆子,一扭一扭,似乎是想把盆子推翻,卻隻是一番徒勞無功。
雲徽清看得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究竟是多少年沒這樣笑過,一時間整個人都在顫抖,眼淚都忍不住流了滿臉,卻終究是沒有那般朗然的大笑。
她兩頰漸漸浮上醉顏一般的紅,不住地搖著頭,想要把這隻“四腳香爐”按在盆裏親自動手,誰知道笑得渾身都軟了,手上哪裏還有這樣的力氣。她彎下腰去,剛想把這一身都是水的小家夥抱起來,“香爐”竟像是好不容易捉住了機會,立刻一把捧起水來就向她麵上潑去。
她自是躲閃不及,也不想用心躲閃,“香爐”一經得手,一聲“喵嗚”叫得是懶散愜意,狡黠妖嬈,說不出的得意驕傲。
“雪團!雪團!你這個小‘香爐’!”雲徽清滿眼是淚,也不顧這一臉一身都險些是淋淋漓漓的水,就手抱起水盆裏的“四腳香爐”——“香爐”一身濕透,窩進她懷裏就伸出舌頭來舔她的臉,更是搞得她一身狼狽,卻是滿眼笑意。
“雪團……”她也不伸手去趕,隻是抱在懷裏輕輕地喚著,“雪團,雪團,雪團,這一生一世,我也就隻剩下你了……”
這一聲低下去,她眼中的笑意未退,卻是淡淡地浮起了黯然,一身濕透的白衣貼在身上,這三春的陽光自是暖的,卻也驅不散某些隱秘的寒意。
“雲姐姐!”某一處響起清亮的呼喚,她心下一緊便已正色,“四腳香爐”抖著一身水珠滑下去,窩回了她的腳邊。
“上官小姐,”她緩緩地走過去,在門板後靜靜地答道,“上官小姐,請您稍待。”
她轉身進去,就手抽了那件玄色的大氅,在肩頭一披,掩住了一身濕透的狼狽,便走了出來——按說這樣待客確是不妥,不過她這樣的性子,謹嚴起來自是無人得半句置喙,閑散起來,也實在是叫人猜不透的路數。
她抬起手來拉開門,門外的少女笑容如春光明媚。讓進了門,這少女便是忽閃著大眼睛四處搜索。
“這是怎麼著,你是想‘香爐’還是想我這把老骨頭了?”雲徽清挑起眉來笑問。
“自然是想姐姐!”慕蘇答得極快,眼睛卻對上一雙一藍一黃的狡黠眸子。
“嗯,‘想姐姐——家的香爐’了吧,”雲徽清輕笑著點上她的鼻尖,“眼睛都快移不開了,臉上都寫著呢,小心別擰了脖子!”
上官慕蘇像是被人揭破心思一般地趕緊把目光從雲徽清腳邊那雪白雪白的一團身上移開,終於轉入了正題:
“雲姐姐,我今天可是有好重要的事情!我求了表哥好久!”慕蘇小雞啄米似地點著頭,好像是想起了那份場麵,邀功似的語氣裏帶著驕傲,“表哥就是嫌我毛手毛腳,這張帖子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非要自己送來又不好意思……”
“你表哥?你這又不像是來送庚帖,有什麼值得扭扭捏捏的?”
“姐姐!你上次還說慕蘇‘思嫁’呢,”上官慕蘇聽見“庚帖”兩個字,兩頰飛紅,“您居然這麼……居然……居然說起那個來了!”
“上官小姐,你表哥是誰啊,這問題你可別避重就輕啊丫頭。”
“慕容表哥啦……”上官慕蘇又不好稱呼自家表哥的名字,隻好這樣糊弄過去。
“慕容?慕容希夷?”雲徽清揚起眉來,眼神一亮。
“是啊……”慕蘇像是承認什麼壞事一樣地撅起嘴來,聲音小得隻怕跟蚊子也就不遑多讓。
“慕容希夷是你哥哥?”雲徽清兩頰上還帶著方才大笑之後的紅暈,一雙眼睛顯得格外亮,“上官小姐,你表兄那麼正經的一個人,怎麼會有你這麼跳脫的妹妹!”
“雲姐姐!”慕蘇嗔怪似地笑起來,神情之中頗有幾分“四腳香爐”方才的韻味,雲徽清一見之下肩頭忍不住就顫抖起來,慕蘇見狀咬著牙笑道,“姐姐,人家見著了都說什麼‘將門出虎女’,您倒好……您居然這麼說我!”
“那你先給我說出來,怎麼就是‘將門’了?”雲徽清淡淡笑著。
“嗯!”上官慕蘇極力認真的表情,明明還是少女,卻要故作深沉,“我舅舅自是不必說了……我表哥是四朝重臣,先帝的時候就極受重用,那個時侯……嗯……”
“小丫頭可是說不出來了?”雲徽清笑意更濃。
“不是!我表哥風流倜儻,英俊瀟灑,才比謝安,貌若潘安……”
“丫頭,”雲徽清實在是受不了,這小丫頭明明是堆疊起一摞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詞語,卻還神采飛揚,好笑不過,“是潘嶽的‘擲果盈車’還是獨孤信的‘側帽風流’,你算是可以省省啦,今日可不是考這些個,你倒是給我說清楚,這爛熟了典籍還是萌動了春心啊?”
“總之我哥哥就是神仙樣的人物,”上官慕蘇似乎在搜腸刮肚地做所謂的總結,“不是說什麼‘文曲星降世’麼,對了,就是這麼著!”
雲徽清略略正色,卻還是帶了些調笑:“好吧好吧,你天人之姿的慕容表哥……其實希夷那一手文章,說是文曲星降世也沒有什麼不妥,不過你倒好了,扶江郡主要是天天見著你,可不是要頭疼死了吧……”
“扶江郡主?”慕蘇淡淡揚起了纖細的柳眉,“姐姐是說端雅郡主,慕容老夫人?原來老夫人叫做‘扶江’?”
雲徽清終於臉色一肅:“上官小姐,這可不是你該問的問題,也是我一時失言,不過就是我從前和淵家還有點關係罷了。”
慕蘇看她眼神裏驀然騰起的寥落,又一次笑起來:“雲姐姐,不對不對,慕蘇說錯了,我哥哥可不是什麼‘文曲星降世’,這比喻太俗氣,誰都這麼說,可是這天上就那麼一顆什麼‘文曲星’,可真是年年下凡年年‘煩’啊!”
雲徽清麵色稍霽,牽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小丫頭,你倒是聰明了,但是你先想個妥帖的比喻替代你方才那個吧,難道你換個曹子建的‘才高八鬥’就不是人人用得?說到‘年年’下凡,嗬,要是世人都跟你似的這麼想,朝廷的科舉考來可就沒那麼風光,有些事情知道了又怎樣,不過就是自欺欺人罷了……”
“姐姐……”上官慕蘇看著她一點一點蕭索下來的神情,終於忍不住想要說些什麼,誰知道雲徽清忽然向她一伸手,道:“讓你來幹什麼的,你剛才不是還誇麼,說是你求了你哥哥那麼久,才攤上這麼個差事——到底是個什麼差事?”
“嗯……”上官慕蘇鼓起腮幫子來,眼神一掃,端的是一臉好笑的委屈,從袖間摸出好容易軟磨硬泡來的帖子,遞到了雲徽清手裏。
“他知道你我相識?”雲徽清略撤了一步,展開帖子來問道。
“姐姐放心,慕蘇自是明白的。”上官慕蘇眼中閃過狡黠笑意,“‘雲相’自有‘雲相’的隱衷,可對蘇兒,您隻是雲姐姐罷了。”
“替我……謝謝希夷吧……”那字跡看得已然極是熟悉,骨骼清雋,卻又儒雅端方。雲徽清合起帖子,見上官慕蘇正欲轉身離去,隻是淡淡地加上一句,“不送。”
“姐姐留步。”
“香爐”賴在院子裏頭目送著上官慕蘇的背影或者“哀悼”著自己的花臉,沒有跟上回房的雲徽清的腳步。
而她並不去招攬這似乎早就成了精的“香爐”,進了房,她自是要將那張帖子放下,可是還沒坐下身子,已經看見方才她放在最上麵的慕容謙益的折子副本上,一朵朵炭畫的小梅花來。她淺淺地勾起一抹笑容,淡淡地,又消散下去。
梅花,梅花落,落梅花。
其實誰都知道的,梅太冷,欺霜傲雪自有一番冷漠清絕。但是桃花也未必能暖了吧?軒京之內陽春三月的桃花,盛開的時候固然能燦爛得如同晚霞,卻也未必不是逸散的風光。
千言萬語,倒不如這一朵小小的“梅花烙”,來得那般真實而可以依靠。
她略略起身,再看一眼,果然是一朵朵小梅花,無辜地晃在她眼前。
再也忍不住,彎下腰去,她的咳嗽一陣緊過一陣。蒼白容顏上的驚人嫣紅,再不複方才的歡愉。
拋卻一切的一場笑,她終究是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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