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85 更新時間:09-03-05 15:48
不過,顯然這個“成為宴席上一道菜品”的說法不免為時過早,當上官蘇靜終於把煎炸了一半的魚盛進一隻精致的淺底銀盤,小心地將炸得比較正常的部分袒露在外,而另一部分則小心地隱藏在臨時翻出來的火腿片、玉蘭片和隨手抓過的一大把蔥葉子下麵之後,蘇靜不得不承認整盤菜最漂亮的就是這些紅紅綠綠。
終於看得過眼,蘇靜決定忽略“紅綠其外”的“半生其中”,端起一個溫婉大方的微笑,娉娉婷婷地把這盤魚端出了黑煙繚繞的廚房。
走過燭光搖曳的回廊的時候,上官蘇靜看著池塘裏的遊魚,不禁有些氣惱。
——魚就是遊著的,為什麼非要把它油炸了?
若人如貓兒一般直接吃起鮮魚,真不知道可以省卻多少麻煩!
“下得廚房”不如“下得池塘”的蘇靜暗暗地腹誹著走進了廳堂,端著餐盤的手因為重量而已經不自覺地有些顫抖,好不容易走到表兄坐著的首席,剛想開口讓表兄臉上的驚訝得到一點解釋,誰知道一團白影閃過,竟是那“四腳香爐”輕巧撞翻她手中的銀盤。
湯汁灑在地上,一時狼狽,一地狼藉,其他桌間的賓客有人聽到動靜,想要起身看個明白,卻無奈上官蘇靜所站的位置正好把他們的視線擋住。首席上一共坐著的也就是慕容謙益和雲徽清二人,蘇靜站在那裏,隻看著一條粉粉的小舌頭靈活地逛過去,圓乎乎的腮幫子便是一鼓。
上官蘇靜本以為這小家夥該給她一個心滿意足的表情,卻見它腮幫子一癟,胡子眼睛便皺成了一團。那盤子就傾倒在那裏,而這淘氣的家夥不管不顧,隻是一顛一顛地跑回了依舊與慕容謙益同坐首席的雲徽清身邊。
雲徽清略略側著頭,雪白雪白的一團扯著她垂下的衣角,遮住了自己半邊身子,小臉卻是一探一探,盯著上官蘇靜的眼神充滿了無辜哀怨。
蘇靜抬頭,雲徽清也抬起頭來。散下的銀白華發遮住了她一半的容顏,而她看在眼裏的蘇靜的眼神,竟然也像極了那隻“四腳香爐”。
慕容謙益看著那被打翻的銀盤,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魚還留著小一半,這不是最讓他驚訝的,但是為什麼……魚身上還分明留著閃閃的鱗片?
在無奈感歎這一隻銀盤的浪費之餘,慕容謙益不得不說,這條魚沒有被送到他麵前,在蘇靜那熱烈的眼神裏吃下去,實在是天公作美。
然而他還來不及繼續感歎,服侍他多年的老管家已經走了進來,在下麵對他低聲稟告:“少爺,外頭有一位君姓的公子,自稱君雨樓的……”
君雨樓?這跟她當年自稱“君莫問”、“君歸晚”還真是如出一轍。
慕容謙益聽到“雨樓”二字,微微一愣,身邊雲徽清深諳此道,已經推了一張紙給他,上麵就寫了一個字,“淵”。
慕容謙益終於反應過來,當今聖上諱澤風字雨樓。而他立起之時,雲徽清也已經起身,略顯冰涼的手指按在他手背上。他第一次,卻也自然而然仿佛已經熟稔地反過手來挽住她的臂膀,她抬眼看他,溫容一笑。
“各位請自便。”慕容謙益廣袖微舒,朗然而笑。
上官蘇靜微微傾身,看著自己的表哥和她的雲姐姐一起走出去,卷翹的睫毛上的光影活潑地顫抖起來。
他們儼然是男女主人,共同進退,九枝燈下光影迷離,堂中眾人大多略飲了些酒,醉眼朦朧間更覺得恍惚。
一襲青蓮色的長衫上細密精致的金絲繡花在燈光下如影如夢,飄搖而來。盤龍玉佩配了墨色流蘇,沉沉地映起波光萬頃,象牙折扇上用的是玫瑰灰的墜子,這來人一身上下偏了暖色卻帶著夜風冷冽。
雲徽清對於那張臉沒有任何表示,她猜到的人,頂著一張平凡的臉卻改不了淵家標誌性的狹長鳳眼,而人皮麵具後自然應該是年輕王者的冷峭容顏。
二人略一躬身,都不點破這來人的身份,雲徽清態度平和自然,不是倨傲也不是惶惑,便如對待一個尋常的友人,慕容謙益略略有些失神,見身邊女子儀態從容,也就漸漸緩過神來。
“雨樓,此‘四腳香爐’可尚稱意?”雲徽清讓出了主位,站在一旁摸出炭筆來寫這一行字,推給微服的王者。
“四腳香爐?”淵澤風挑起眉頭,記起前幾日雲先生折子上幾點所謂“四足之香爐所烙”的“梅花印”之事,略略一展顏,但掃視四周雖然有幾隻香爐焚著清雅的香煙,卻都是三足的常見形製,依舊不解其義。
雲徽清微微一笑,手持著炭筆向下一點,那正扯著桌布百無聊賴的小爪子極其迅速地一抬,差一點抓住那支炭筆的筆尖。幸而雲徽清反應迅速,一下子收了炭筆,這才沒有把自己如此要緊的東西丟在這“四腳香爐”裏。
一藍一黃的瞳仁裏映出一個陌生男子的影子,它表情傻傻,隻是直愣愣看著。
淵澤風一下未多想這貓兒何以稱之“四腳香爐”,也不過就是弱冠年紀的他,隻覺得這宮中從未見過的純白的活物十分討人喜愛,便下意識地蹲下身去。誰知道他的手還沒有摸到皮毛,那順滑溫暖的長毛就從他手中如影子一般迅速地溜走,隻能恍惚地感到手背上驀然一涼。
雲徽清一彎腰,本意想讓它回去被這年輕帝王愛撫一番,誰知道這小家夥就順勢竄上了她的身去,依舊是往袖間一鑽,卻偏偏鑽了她左邊的衣袖。
她右手有傷,傷深入骨,到了無法執筆的程度,否則她也不會就此練了左手的書法——這是淵澤風和慕容謙益都極其清楚的“內情”。
“四腳香爐”早如通靈一般,她多少次都可以自然地用“受傷”的右手把它輕輕巧巧地拎出來,隻是今日,無論如何不可以。
她振袖,然而它的尾巴隻是一搖一晃,蓬鬆可愛,卻讓她不知從何抓起。咬在牙縫裏的“香爐”二字幾乎憋得她內傷,卻是偏偏沒有任何方法來表達她無可奈何的心情。
慕容謙益站在那裏,淵澤風表情有些忍俊不禁卻也耐人尋味。
那微服的王者終於抬起手來拎起那一條蓬鬆的尾巴,它卻是猛然一閃,她還沒有驚訝,不能抗拒的柔軟皮毛和嬌嗔眼神之間,它已經在她臂彎間,胡子一顫一顫。
慕容謙益的表情有些尷尬,雲徽清抱著她的“四腳香爐”,二人都是靜靜站著。淵澤風略略蹙起眉來,最終坐了下去。可還沒等身邊的慕容謙益說上一句話,淵澤風已經重新站了起來——若是當朝兩大重臣當真在自己身邊這麼一站,雖然態度從容自然,不顯得如何靜穆,卻難免會被旁人猜測了去吧?淵澤風心思頗重,正欲辯解什麼,肩頭卻忽然加上了重量,雲徽清的左手扶在他肩頭,眼神裏堅決不可置疑。
他順勢坐下,身邊二人也坐下。三人的沉默間,他心下想著那隻“四腳香爐”對他躲躲閃閃不像是有任何興趣的樣子,不禁就有些莫名的失落。
明明隻是一隻貓咪而已,他卻總歸覺得不舒服,難道真是久居人上的習慣?
淵澤風不再多想,隻是看著席間之人,發現隻怕除了自己的雲先生之外都沒有個紫衣的品級,看著實在是無關緊要,也沒了什麼猜忌的心思。
略略寒暄幾句,微服的帝王眼中浮起倦色,之前曾經道是不慣應酬的雲徽清推了一張紙給這席上了兩個男人,一對君臣:“雨樓倦了,不妨先退席罷。”
慕容謙益看著身邊的王者,謹慎地點了頭,便率先站起身來。三人就這樣沉默地走出去,而慕容謙益對他行禮的時候,淵澤風略略側首看了一眼,雲徽清隻是站在那裏,略略點頭,在一旁緩緩地輕輕淺淺地笑,似乎那一刻的她不是朝臣,隻是慕容謙益身邊的一個女人。
淵澤風對自己這樣的想法感到不能理解,卻不得不生生壓下去,待到二人回轉,身邊的暗衛又一次隨了身,這年輕的帝王隻是在帶著淡淡月色的黑暗裏略略捋起袖子,手背上一道狹長的紅痕,顯然是那“四腳香爐”的印記。
……
“珞寒,夜風隻怕是硬了。”慕容謙益握住她的手,前頭自是賓客散盡,燈盞之間光影幢幢,她一個人立在庭中一樹紅雲之下,背影單薄,神色倦怠,卻是不知想起了什麼。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這本是應景的問話,隻是他不敢問吧?
“一夕如環,夕夕成玦。”慕容謙益扣住她瘦弱的雙肩,隨即抬起手來,“但是珞寒,我想清楚了,給我一個機會,或者你不需要給我什麼,隻要看著就好。”
她靜靜地回過頭來,一樹灼灼紅雲成了最寂寥卻也絢爛的背景,他抬起手來,默默折下一枝桃花,遞到她手中。
一襲精致的水粉長衣恰如桃花暈染的風光,斂起了光芒的藍紫重瞳浮起淡淡的霧靄,她靜靜攏住有些冰冷的指尖,揚起廣袖來,將那桃花向虛空一點,淺粉的垂枝碧桃,和著她眉眼之間散開一抹有些蒼涼的笑顏,盈了他滿眼。
他鬼使神差抬起手來,將桃花簪入她的鬢角,她眼波一動,隨即不語卻隻是含笑。
恍然之間,他忽然想起桃花夫人息媯,楚國息侯之夫人。息侯國亡,夫人從此不言,拒絕與楚文王相見,息侯身死,夫人隨即殉情。
這樣一段傳聞裏的舊事,生生闖入今時今日旖旎曖昧的環境,他心下一顫,不敢再想什麼桃花逐水,更不敢細思量謝了的春紅。
“珞寒,我送你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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