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711 更新時間:20-11-16 16:33
“師傅,師傅?”盛二狗的形象漸漸代替了記憶中燦若朝霞的李文淵,他的聲音從十分渺遠的地方飄進莊時慕耳中,喚回了他短暫抽離的心神。
莊時慕輕抖喉結,將一腔無聲的歎息吞回腹中。他在這座遠離人世的僻靜的小山村裏生活得太久,久到他快要忘了自己也曾叱吒疆場,風月半生。
過往縹緲如雲煙,匆匆流過指縫間。從前的莊時慕已經死了,死在了屍體山上,如今他是盛二狗的啞巴師傅,僅此而已。什麼李司,什麼巾帕,什麼兵部右侍郎,通通與他無關。
莊時慕將李司的汗巾交回到盛二狗手上,用樹杈在沙土地上寫:參不參軍,你自己定奪。
盛二狗心裏一萬個願意,就怕莊時慕不開心。畢竟他是被朝廷處“死”的亂臣賊子,如今他千辛萬苦教出來的徒弟又要回朝廷做事,豈不是忘恩負義。
有了莊時慕的手書,盛二狗心裏舒坦多了,他將汗巾疊好放在胸前,後退三步,讓出半個身體的位置,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朝著莊時慕磕了三個鏗鏘有力的響頭。
“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再拜,三拜。”最後一次低頭,盛二狗久久不能平靜,他喘著粗氣,硬生生將眼淚憋回眼眶。
過往種種走馬燈似的閃過他的眼前,他從屍體山上撿回莊時慕的場景恍如昨日,轉眼六年過去,莊時慕無他而言,如師亦如父。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甚至不知是否還能再見。
盛二狗維持著磕頭的姿勢,緩緩挪動膝蓋,將頭貼上莊時慕的腳麵,緊緊抱住他的腳跟:“師傅,如果你舍不得我,就在地上畫一個圈,參不參軍的,我也就不去了。”
莊時慕的後腳跟仿佛被水泥凝固在了地上,重有千斤。當年他是如何舍不得李文淵,可到頭來還不是造物弄人。
他認命地閉上雙眼,仰起頭顱,讓盈眶的熱淚倒流。手上微微使勁,將細小的樹杈折成兩端,再一撒手,任由它們滾落手心,掉在地上。
盛二狗於黑暗中看到兩截樹杈,剛剛憋回去的眼淚又要上湧。他鬆開手,直起上半身來,跪在莊時慕跟前:“師傅,我走以後,你就沒法繼續待在山洞裏了。這些年我東拚西湊攢了一點私房錢,不多,但是足夠支撐你到鎮子裏落腳生活,隻是以後的路就要靠你自己了。一個人在外麵,一定要保重身體,好好照顧自己。還有,做人做事,脾氣別那麼倔,容易吃虧。”
莊時慕微微搖頭,哭笑不得,本該由他囑咐盛二狗的事情,全由盛二狗囑咐給他了。
他拍拍盛二狗的肩,閉上眼睛頷了頷首,用最簡單的行動和表情告訴他:不用擔心。
盛二狗站直身子,最後看了莊時慕一眼,將他的模樣深深烙印在心裏,就像在腦海中繪了一副工筆,以後什麼時候想見師傅,什麼時候從記憶當中把這幅工筆人像取出來,細細觀賞,睹物思人。
若幹年後,每當盛二狗想起這段臨別回憶,他都萬分慶幸自己當時狠狠下了一番功夫,將莊時慕的每寸皮膚都刻在了腦海深處。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每一根頭發絲,他都曆曆在目。任何一個畫師聽過他的描述,都能再現莊時慕的肖像。
可是每當盛二狗想起這段臨別回憶,他又萬分悔恨自己當初沒有再矯情幾分,沒能順著莊時慕的腳後跟,一路抱上他這個人,將他緊緊摟在懷裏,放聲大哭。告訴他說自己不是非去不可,如果可能的話,他更願意陪著莊時慕在留溪村石頭山上的小山洞裏,一桌一一椅,一葷一素。
當時的他在冥冥之中已經有了預感,知道此去一別,聚少離多。沙場無情,刀劍無眼,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盛二狗也不能。倘若他技不如人,遭遇不測,從此以後他和莊時慕之間便生日相隔,再無見麵敘舊的可能。
但他怎麼都沒想到,他躲過了千軍萬馬,躲過了長矛大刀,躲過了那麼多次生死邊緣的徘徊和掙紮,最終卻沒能躲過命運對莊時慕的殘暴。
當他身披鎧甲,手持長矛,騎著高頭大馬榮歸故裏的時候,他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莊時慕。他跑遍了留溪村的每一個角落,翻遍了石頭山上的每一個山洞,找遍了沿河鎮裏的每一戶人家,得到的卻是莊時慕的死訊。
後來盛二狗總是睡不好覺,夜裏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午夜夢回,躺在床畔,看著窗外皎潔如水的月光,他捫心自問:如果當初沒有遇見李司,沒有收下他的汗巾,沒有接受他的邀請,沒有遠去京城參軍,這一切,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
但是人生沒有如果,很多事情,上蒼無法給你重新來過的機會。盛二狗注定要在十二歲這年從屍體山裏挖出一個莊時慕,莊時慕亦注定要在盛二狗功成名就之後悄然謝幕。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安排,一切都是必須經曆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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