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469 更新時間:09-12-18 11:10
(四十二)
仇池境內多高山峽穀,青泥河及其支流切割形成的各地貫穿了整個中部,南部一條西漢水流過,春至冰融的河畔不遠便駐紮著陸正疾的大軍。兩年裏,仇池儼然成了他的根據地,經過無數次大小戰役的勝利,不斷從四麵八方湧來的武裝,使得他的軍隊愈發壯大,已隱隱有與晉之朝庭於西北分庭抗禮之勢,他與南方的扶風氐帥齊萬年遙相呼應,已成為這紛亂天下的新一方霸主。
和薰的春風也吹到仇池,放眼望去,遙遠的草場上出現了朦朧的翠綠,一隊騎兵突然從營門內衝出,呼嘯著向外飛奔而去,馬蹄將那若有若無的綠色濺起,攪得塵土飛揚。整齊有序的大營內,到處可見正在操練的軍士,不斷飛奔而至的哨兵帶來前方最新的戰訊,營外空地上假想實戰撕殺的士兵們,爭鬥時發出的呼喊,聲震寰宇。
營中央高大的帳篷外,寫有大大陸字的帥旗被高懸起,兩排親衛執戟在帳前橫向一字排開,他們目光犀利,鉛灰色的盔甲在春風裏也反射著寒光。
帳內,陸正疾正在召開緊急軍事會議,數名全副盔甲的將軍圍坐在他榻側,他身後整麵牆掛有一幅西北山川地形圖,如山的卷宗將榻前的幾上堆滿,一隻獵隼站在榻邊的架上,腳上並沒被鏈係著,它褐色的羽毛油亮,金色的眼睛仿佛在陰影裏一直冷冷地注視著你。
陸正疾神色陰鷙,他盯著下首一位將軍:“四十八天,已經四十八天,我想知道馬富貴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將並州拿下,你的行為已嚴重阻礙了大軍南進的步伐,每耽誤一天,我二十萬大軍將多耗一天糧草,那齊萬年便又向前推進一步,這一來一去的損失你知道有多少嗎?軍情十萬火機,瞬息萬變,而由於你作戰不力,指揮不當,嚴重挫我軍威,故並州屢戰不下,你可知罪!”語氣越來越嚴厲。
馬富貴撲通一聲跪在陸正疾榻前:“掌門師兄,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
陸正疾打斷他,厲聲喝斥:“我早說過多次,軍中營內沒什麼師兄弟,隻有將軍,沒有私情,隻有軍令,馬富貴你延誤軍機在先,屢犯軍規在後,若不嚴懲如何服眾,來人!”
一隊禁兵快步走進營帳,幾步走近齊聲喝:“大將軍!”威風凜凜。
陸正疾:“將馬富貴拖下去杖棍一百。”
軍棍一百,不死也去了半條命,馬富貴嚇得臉色煞白:“師……大將軍,大將軍手下留情,望大將軍看在師兄弟一場的情麵上饒了我這一次!大將軍!”
峨眉曾是陸正疾出人頭地最重要的踏腳石,但對於今天的陸正疾來說,那些跟隨著他一路舉兵的師兄弟們,由於軍紀散漫,不服指揮,與軍中其餘各派人馬的不斷衝突,已隱隱成了他這支大軍發展的最大阻礙,他望著跪在榻下的馬富貴,雙眉緊緊皺起:“拖下去。”
“大將軍……”有軍士欲出言求情,被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忙咽回下半句,禁兵將馬富貴倒拖出營帳,眾人均目不斜視地注視著腳下的地麵,沉默不語。
陸正疾掃視眾人一眼:“陳率聽令。”
一名將軍出列,大步走至陸正疾幾前,一抱拳朗聲道:“末將在。”
陸正疾:“命你率五萬人馬圍攻韓州,圍而不攻,令其不能馳援並州,你可知道。”
陳率:“末將遵命。”
帳簾再被掀開,一個人影出現在帳門處的光暈裏,他大步入內,一身戎裝,走至陸正疾幾前,抱拳道:“末將裴煥參見大將軍。”
陸正疾:“你怎麼才來?派去龍城的人回來了嗎?”
裴煥猶豫了一下:“我……回大將軍,龍城的人已經回來了,這是他帶回慕容皝給您的親筆信。”從袖中取出一張薄絹,遞了上去。
陸正疾看了一會,“叭”一聲將薄絹摔在幾上:“可惡!慕容皝實在可惡,我們為他做過多少事,明的暗的皆有,讓他幫個忙牽製一下晉軍東部人馬,他總是推三阻四,有無數的藉口,什麼不便,他什麼時候方便過。”起身,在幾前來回踱步。
眾人望向他。
陸正疾冷哼一聲:“幸虧我早料到他無意出兵,本就沒指望他。”望向裴煥:“你的人馬都準備好了?”
裴煥大聲回道:“回大將軍,一早便準備好了。”
陸正疾微微頷首,伸指在圖上點了幾處:“佯攻並州,韓州,繞道益州,那高歡絕對想不到。”
裴煥看著地圖:“益州的守將是安西將軍李毅,聽說他治軍極嚴,又熟諳兵法,應是塊硬骨頭。”
陸正疾望著地圖:“益州是晉西北的門戶,穿過它便能直插長安,大軍急行不出五日便可拿下京城,那高歡叱吒廟堂數十年,所持的便是司馬鄴這一張牌,挾天子以令諸侯。”
將軍甲:“高歡以為他是曹操,大將軍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將軍乙:“取代高歡有何意思,大將軍可以自封為王,做一代開國始祖。”
將軍丙:“不錯,晉已頹弱不堪,天將大任於大將軍,推翻司馬皇室,改朝換代就在眼前。”
眾人一時慷慨激昂,言詞激烈,裴煥上前一步:“益州附近袁將軍駐紮有三萬軍隊,大將軍的意思是此次先鋒是他嗎?”眾人不知他此話何意,均靜下看他。
陸正疾點頭:“不錯。”望了一眼裴煥:“怎麼?你想說什麼。”
裴煥遲疑:“其實,我……”
陸正疾會意,揮手摒退眾人:“你們先下去,按我先前的布署執行。”
眾人齊聲喝:“末將遵命。”恭身退出帳去。
陸正疾:“告訴我,袁逸塵那是不是又出事了?”
裴煥:“龍城的探子除帶回慕容皝給您的書信,還帶回了一個秘密。”
陸正疾:“哦!什麼?”
裴煥:“有關鮮卑太後與袁逸塵的私情。”
陸正疾一愣,遂目光犀利地盯著裴煥:“你剛說什麼?”
裴煥:“探子無意中探到的消息,據說在鮮卑知道的人也稀少。那宇文太後與袁逸塵一見鍾情,倆人來往已有兩三年,宮中侍女不隻一次看見袁逸塵深夜進宮私會太後,此消息絕對屬實。”
陸正疾自言自語:“已有兩三年,若如此,袁逸塵去年底說遭鮮卑偷襲定有蹊蹺,慕容皝早聲稱不是他幹的,如今看來他當時就意有所指。”
裴煥一怔:“大將軍是懷疑袁逸塵玩了一招賊喊捉賊的把戲,可是他為何要這麼做?此役我們不僅損兵折將,更丟失了並州,失去南下絕好的機會。”
陸正疾:“還用問嗎,他想為父報仇!”
裴煥:“那,大將軍,我們不能再讓他領兵,如今軍中峨眉舊部中同情他遭遇的大有人在,他若當眾說出真相,又或他操弄峨眉師兄弟們現在對您的不滿,反戈倒向,再加上他與鮮卑太後的交情,各方聯合起來,我們處境不妙。”
陸正疾冷笑一聲:“不是我瞧低他,當年他條件那麼好時亦是輸了,今後他也不會贏我。”
裴煥:“大將軍,要不要解他軍權。”
陸正疾:“無妨,讓他跳。”凝神思索了一會:“通知他的副將仇南密切注視他的一言一行,行軍動向,還有告訴探子去查他與那太後的一切細節,他去過哪,見過誰,越快越好。”
裴煥抱拳:“遵命!”
陸正疾往榻上步去:“啟風呢?這時候了,怎還沒見他。”
裴煥吞吞吐吐:“啟風他,不,是陸將軍他……”
陸正疾回首,逼視著裴煥:“他又怎麼了?”
裴煥:“陸將軍突然離營,末將不知去尋,所以適才來晚……”
陸正疾猛地握拳砸在幾上,“喀”一聲發出木頭碎裂的聲響,獵隼淺褐色的腦袋微側了下,裴煥便看清它泛著鉛灰的尖嘴。
陸正疾厲斥:“他以為行軍打戰是小兒扮家家,將軍想當就當,戰想打就打。軍士的性命都係於他手裏,他如此隨意如何統兵,如何服眾,我對他一貫縱容,弄得他現在這般無法無天,無視軍紀。”“騰!”一下站起:“來人!”
禁兵幾步走入,大聲道:“大將軍!”
陸正疾:“去,把陸啟風給我抓回來,軍法處治。”
裴煥忙道:“啟,啟稟大將軍,陸將軍昨天便走了,怕是追不回了。”
陸正疾勃然大怒:“什麼,裴煥你大膽,你昨日為何不報?”
裴煥一凜:“昨日陸將軍稱身體不適,末將便讓他回帳休息,誰知……末將也是剛剛才知道,末將……”
陸正疾:“他去了哪裏?”
裴煥:“中原,他的親兵聽他提過鈴州,現鈴州正舉辦武林大會,想陸將軍也是為此前去。”
陸正疾目光現出陰鷙:“他還是去了,他怎麼就不明白。”手握成拳越捏越緊:“真是禍害。”
裴煥:“大將軍,需派人去中原嗎?”
陸正疾轉向營中禁兵:“將他帶回來見我,綁也將他綁回來,順便飛鴿傳書給克墨,讓他協助你們。”
禁兵抱拳,喝道:“遵命!”大步出營。
陸正疾轉向裴煥:“按原先計劃行事,下月必須將益州給我一舉拿下。”
裴煥抱拳,扯動間身上的鈣甲發出聲響:“末將遵命!”架上的獵隼突然叫了一聲,聲音沙啞卻雄渾,仿佛也不滿四周這狹小的空間,急於飛出營帳叱吒藍天。
春日的潛江溫情脈脈,平靜無波,似一條碧綠的緞帶從鈴州城內緩緩流過。岸邊,秦朝賜釣上了幾尾鮮魚,他吩咐侍從送去給大廚烹製。他回首望向草亭,昭隨意地倚靠著矮凳,目光凝視著對麵成片盛開的杜鵑,似乎心事重重。他想了想,遂放下挽起的衣袖,邊步入草亭邊朗聲道:“過會我們有鮮魚吃了,這鰣魚出水便死,需即刻烹調,我這幾年常駐韓州,已許久不曾吃到,昭口福不淺。”
昭坐正身子,扭頭望向秦朝賜,見他衣著隨意,下擺腳底皆沾滿草屑,不若平日裏的儒雅斯文,倒顯出一派自然灑脫:“你不是說明日便赴韓州,今日卻還有空約我釣魚?”
秦朝賜微笑道:“你還說,約你數次不至,若不是我明日要走,隻怕還見不著你。”
昭淡淡一笑,問:“這次去韓州,是長駐還是略作停留?”
秦朝賜的眉頭微微擰起:“仇池軍來勢凶猛,不可小視,勢必要待很長時間。”
昭歎了口氣:“想不到陸正疾的野心這麼大,當年奪得武林第一,爭取峨眉掌門,想來隻是他的第一步。”
秦朝賜也於席上坐下,淡然道:“野心總是越來越大,欲望也是如此。”轉首望向亭外,一江春水正向東流:“朝庭現在就像這條潛江,歌舞升平,誰也看不見底下的潛流暗道。那高歡終年把持著軍政大權,他的野心越來越大,大晉上下已很難有人能節製於他。”
昭沒有說話。
秦朝賜:“陸正疾的力量現在還敵不過朝庭,不過他一直在壯大,這幾年我親眼見他從萬餘人發展到幾十萬人,加上東北的鮮卑,西南的扶風齊萬年,唉!”輕聲歎息:“局勢堪憂。”
昭見他語氣凝重,劍眉深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有心岔開話題:“將軍出征先唱衰自己,長他人誌氣,我這還是頭次遇見,你是不是過於小覷自己的實力了。”
秦朝賜搖頭,自嘲一笑:“朝內粉飾太平的人太多,並不缺我,我說得是事實,我憂慮的也在此。”昭望向他,小心地問:“事態已這麼嚴重了?”
秦朝賜頷首:“並州被圍月餘,我此次前去便是馳援並州,不然並州難保,而並州一旦被撕開豁口,韓州和益州便難成犄角之勢,易被人分別擊破。”
益州,又有人提起益州,對昭來說這本隻是個地名,無甚特別,卻因為李毅的存在有了不同的含意,近來她盡力避免聽見與他有關的人事,但有時她仍然控製不住想了解他的一切,比如現在。
“所以說起來,我倆下次再這麼聚在一起,還不知何年何月,你既到了鈴州卻兀自賴在旅舍裏,對我的邀約推三阻四,實在不夠朋友。”不見昭回話,扭頭望她,蹙眉凝神,似在想著什麼。他看了她一會,問:“昭有心事。”
“嗯!”昭一愣,望向秦朝賜,遂坦然笑道:“你是不是總是這麼心細,什麼都瞞不過你?”
秦朝賜看了她一會,移開目光望向對岸:“那要看是對誰。”緊接著他又說:“我們是朋友,當然關心你多一些,這麼說昭有心事,那麼就讓我來為你排憂解難吧。”他似想起了什麼,又問:“我們是朋友,對吧,昭。”他的語氣有些不太肯定。昭笑道:“當然。”
秦朝賜對她的答案似乎很滿意,他溢著笑,隨意地靠著矮凳,說:“什麼事?現在說來聽聽。”昭愣了一會,她不知從何說起,她轉首,望亭外的江水,對岸的山花,欲言又止。
秦朝賜的手指輕扣軟席:“問世間,情為何物?這天下最易令人傷心煩惱的便是情,芸芸眾生有誰能逃過這一個情字,想來……”他笑了一下:“昭的煩惱便是李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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