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07 更新時間：08-12-07 00:19
小冬剛剛提起地上的水桶，就被雲正一把奪過，他把小冬推到一邊，嘴裏嚷嚷著：“我來我來。”
這是從雲正來後經常會出現的事，他總是在小冬的身邊打轉，每當小冬做什麼的時候，他就像鬼魅一樣突然冒出來，搶著在小冬沒動手之前就把事情做好，小冬本來應該負責的粗活也全部被他包辦了。小冬總是一遍一遍地拒絕，可是雲正總是嘴上說“知道了”，下一次還是嘻嘻哈哈地笑著搪塞過去，弄的小冬已經不好意思再拒絕。小冬看著雲正站在水井邊打水的背影想，這人雖然看上去是不正經的，但其實是個好人。
雲正突然回頭對她神秘地笑：“你知道為什麼咱們放著隴城那麼多好的客棧不住，卻住在這個荒宅子裏嗎？”
小冬愣了愣。
雲正看她呆愣的樣子，取笑道：“你該不會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吧？”
小冬的確想不出來，她隻知道主人命令她們住在了這間荒廢的老宅，但主人怎麼知道這裏有座老宅，一向住在最上等的客棧裏的主人又怎麼會要住到這麼樣一個地方，她完全想不到原因。雲正的臉上有些得意了，他附在小冬耳邊低聲道：“我都看得出來，這家主人來頭不小，定是有什麼仇家來尋仇，所以不敢住得太招搖。”
縱使是仇家來尋仇，白衣男子也一直是住在上等的客棧裏的，小冬仔細想了想，是了，原來住在上等客棧的時候是什麼“青城唐門”找上門來，白衣男子是一概不在乎的，後來那個奇怪的殺手來了以後，他們的行程的確低調了許多。老孫說過，這和什麼“萬天候”有關，那就是說，“萬天候”才是主人最大的仇家。
而且這個仇家一定非常厲害，甚至比主人還厲害。
小冬突然打了個哆嗦。
雲正又低聲道：“我看，跟著他早晚出事，不如就偷偷溜走——”他突然頓住了，笑嘻嘻地把頭轉向正屋門口，大聲道：“竹書姐姐早，今天想吃什麼，我叫親家給你弄。”
竹書冷著一張臉，清晨的淡淡陽光都打不化她臉上的寒霜。在這四個婢女中，小冬最害怕的就是她，因為小冬從來沒有見她笑過，更別說與她說話。小冬打從心眼裏佩服雲正，他總是不管是誰都敢開玩笑，昨天他對主人說他對隴城幾家青樓都很熟，問什麼時候去看看的那一刻，小冬的心都要嚇停了，幸好主人仿佛根本沒聽見地走開了。竹書看向小冬道：“主人要吃‘香酥居’的桂花糕。”
小冬立刻應道：“我這就去。”
雲正放下手中的水桶，道：“‘香酥居’我熟，我帶路吧。”
小冬不知道雲正為什麼總幫她做這做那，但她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雲正一旦決定做什麼，你就算說破嘴皮子也沒有用。所以小冬就跟著雲正走上了隴城的街市，繁華的街市上行人和馬車急急走過，小冬跟著雲正的步伐，隻覺得他並不像是要帶著她到“香酥居”去，而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小冬上去拉住他的衣襟。
“到‘香酥居’還要多遠？”
“快了，就在前麵。”雲正含糊其辭，順手拿起旁邊攤子上的珠花插在了小冬的頭上。老板咧開嘴，露出一口發黑的牙，“小夥子，買珠花送媳婦啊？”
小冬張大了嘴，雲正卻煞有其事地端詳了小冬半天，突然“噗”地笑了出來。小冬的臉一陣漲紅，雲正鄭重地道：“你果然還是戴不了這種東西。”
小冬對這明顯的嘲笑沒多大反應，她隻關心若還找不到“香酥居”，買不到桂花糕該怎麼辦。她將頭上的珠花拿掉，催促雲正道：“我們還是快去‘香酥居’吧。”
“不急不急，”雲正卻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一門心思隻在街道兩旁的各式攤子上。小冬想他本來就是這麼個性子，看來催也催不得了，正打算自己找找那間“香酥居”的時候，雲正突然加快了步子，小冬趕緊跟上，在巷子裏左轉右轉，眼前突然就豁然開朗了，小冬先是聽到嘈雜的吆喝聲，然後聞到陣陣混合著小冬叫不出名字的花與脂粉的香氣。小冬抬起頭，“倚鳳樓”三個字就看的清清楚楚了，門口各色穿著鮮豔的女子正拉著各色穿著華麗的男人往樓裏走，樓上的木欄旁，幾個輕勾眉目的美貌女子正揮動著手裏的綢絹看著下麵的雲正與小冬，鮮紅的唇中間露出潔白的貝齒，對著他們吃吃地笑。雲正也笑了，他回頭對小冬說：“前麵走到頭再右轉就到‘香酥居’了，你買完桂花糕後自己先回去。”
小冬驚訝，“你呢？”
雲正反倒驚訝地看著她，“我自然要到這裏做做神仙。”
“可是這裏應該是青樓啊。”
“你是說去青樓不行嗎？”
“我是說你沒有錢。”
雲正愣了愣，突然大笑了起來，“原來是擔心我沒有錢？”
“當然了，沒有錢，你會被趕出來的。”小冬倒不覺的自己說的哪裏不對了，誰想到雲正笑著對她說：“我進青樓，還沒掏過一分錢。”
“沒掏錢？”
“沒掏錢。”
“為什麼？不是說，‘青樓賭坊，非騙即搶’嗎？”
“那是別人，我雲正幹活不行，學問不懂，但是吃飯的手藝倒還是有的。人家進青樓賭坊是送銀子，我進青樓賭坊是銀子自動送上門來。”
“送上門？怎麼送上門？”
“賭你已經見過了，至於這青樓嘛——”雲正一臉嬉笑，“自然是姐兒們自己把銀子塞到我懷裏。這銀子是她們陪來的，我再從她們手中陪回來，她們可是樂意得很，我若隔些日子不來，她們倒會差人來找我。”
這是什麼道理，隻聽過人把銀子送到青樓裏，幾時聽過青樓把銀子送到人手裏？天下竟還有這樣的事情，小冬今天總算開了眼界。她果然見雲正旁若無人地走進了那“倚鳳樓”，門口的女子不但沒攔他，反而一個勁兒地向他身上蹭去，嬌笑著說：“怎麼這麼久不見，早把我們姐妹忘了吧？”
小冬瞬間明白，雲正其實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因為他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小冬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小冬便一個人走到“香酥居”買了二兩桂花糕，回頭看到街對麵的攤子上擺著各式的鞋，想起雲正一直都是赤著腳，衣服也很破爛了，但是自己身上的銀子隻夠買雙布鞋，精美的靴子是買不起了，便同攤子的老板討價還價半天，拿著桂花糕和布鞋開始往回走。
走到原路第一個拐角的地方，她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個身穿淡黃色羅衫的人。
這人竟是那天在賭坊外的街上一直站在與雲正賭錢的中年人身邊的美貌少婦。小冬見她走的匆忙，頭上的鳳釵都微微垂了下來，淡黃的衫子在一間大院前一閃就不見了，就好奇地走到那間大宅邊上，好奇地往裏瞟了一眼，這一瞟，竟是愣住。
大宅裏聚集了不下三四十人，有的坐，有的站；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美有醜；有像山上抓熊的獵人，有像讀書考功名的秀才，有像賣肉的屠夫，還有滿身綢緞的闊少爺，白發蒼蒼的老道士，青衣白襪的小尼姑，甚至還有一身火紅的標致女子，樣貌古怪的侏儒，賊眉鼠眼的黑衣人；有自己站在一邊的，有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甚至一群人站在一起的，還有一個人一隻鷹相伴的……小冬突然睜大了眼睛——薛飛虎！她竟然看到了薛飛虎！他旁邊站著的青衫人不是卓鬆又是誰！小冬頓時手腳冰冷，她不知道薛、卓兩家的人在這裏做什麼，難道還是不肯放過自己？！她強忍著害怕，縮了縮身子繼續向裏麵看去，隻見那個黃衫少婦急匆匆擠開人群，人群中間坐著的，正是那天賭錢的那個中年人。這個人的咳嗽好像永遠那麼厲害，臉色好像永遠那麼蒼白，瘦弱的身子在風中顫抖著。少婦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他就緩緩開口道：“你們怎麼說呢？”
沒有人開口，大家都隻是繼續站著或坐著，就像中年人沒有問出那句話時一樣。中年人又問：“多老爺子，你說呢？”
小冬看到坐在中年人正對麵的，竟是那天賭錢的精壯老人，不覺有點吃驚。多老爺子長長歎了口氣，“付幫主既然廣發英雄帖召集天下英雄千裏迢迢來到我隴城，又不惜重金給我老頭子送禮，可見這件事情並不見得全是空穴來風。但是我沒親眼見到，也沒親耳聽過，憑付幫主的一麵之詞就加入這次的事，恐怕……”
中年男子發黃的目光一一掃過大宅裏的人，緩緩道：“大家也是這個意思嗎？”
人群中不少人點頭，中年男子的聲音竟突然提高了，尖銳地劃過小冬的耳朵。
“難道你們就因為這種原因放任不管？萬一這消息是真的，那武林中便少不了一場大劫，到時候你們又有誰能保得住自己的家當門派？”
人群安靜了下來，半響，那個穿著火紅色縵紗裙的標致女子開口道：“若消息是錯的，那我們豈不是要錯殺好人？”
“海棠姑娘，你峨眉派膽量氣勢一向巾幗不讓須眉，應該知道寧錯殺一百，不放過一人這個道理。”中年男子的聲音聽起來狠毒至極，小冬不禁頭皮發麻，那個賊眉鼠眼的黑衣人又道：“就算消息是對的，我們這些人一定能阻止得了他嗎？江湖上又有誰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
“總要放手拚一拚，就算拚不過，大不了一死。”中年人右手猛地砸到石桌上，“何況，今天到場的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有不少前輩高人，若是論武功，我們中不見得就沒有比他高的，隻要有一半人願意和付某共進退，相信別說是阻止他，就是當場殺了他也不過小事一樁。”
“付幫主說的對。”那賣肉的屠夫叫嚷開了，“我伍蘊涵就和他拚了，死了也是英雄好漢，總比他媽的做縮頭烏龜漂亮得多！”
“你說誰是縮頭烏龜！”闊少爺叫了起來，“這有什麼了不起，我嵩山派還會怕了不成？到時候少爺我就第一個衝上去，看誰是縮頭烏龜！”
他這樣一喊，人群轟動起來，紛紛表示要和中年人合作，多老爺子再次歎了口氣，“好吧，既然大家都同意了，老頭子怎麼能退後。這是在我的地界，我自然更要衝在第一個。”
中年人點點頭，“付月宏在這裏多謝各位，今天我們人這麼齊心，就算有十個逍遙王，也定叫他死在掌下！”
小冬雙腿一軟，“咚”地跪在了地上。大宅內一時間傳來數聲大喝：“什麼人？！”小冬的腿立刻不軟了，她拚命向著巷子的盡頭跑去，她隻覺得全身冰冷地沒有知覺，身後涼颼颼的，她飛快地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裏，隻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她跑到巷子盡頭轉彎處，腦袋一下子撞在什麼人的懷裏，左腳一扭坐了下去，嚇得尖叫起來。
“小冬，你叫什麼？”
雲正的聲音就像是救命草，小冬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叫：“快走，快走，有人要殺我！”
雲正笑道：“殺你？在哪兒？”
“後麵！”
“後麵沒人啊？”
小冬驚訝地回頭，身後的巷子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她極為詫異，對雲正道：“有……有好多奇奇怪怪的人在那邊的大院子裏商量……他們商量要殺主子！”
雲正愣住了，他皺起眉看著小冬，半響才道：“在哪？”
小冬指了指巷子另一端，雲正舉步就向那裏走去，小冬拚命拉住他，搖頭示意他危險，可是雲正掙開了小冬的手，飛快幾步走到了大宅門前。
小冬嚇得抱住了頭。
“沒人。”
“……”
“這宅子裏沒人。”雲正回頭疑惑地看向小冬，小冬驚訝極了，她搖頭道：“剛剛有很多人……”
宅子裏沒人，那麼剛剛那些人都到哪裏去了？這麼多的人怎麼能一下子憑空消失？難道小冬看見的是鬼？！
要她主人命的鬼？！
小冬試著從地上站起來，左腳一陣鑽心的疼，又撲通一下坐了回去。雲正走回來歎了口氣，突然將小冬背在了背上，小冬趕緊拒絕，雲正隻是皺著眉道：“你的腳沒有五六天是走不了的，若是再亂動，我就撇下你不管了，讓要殺你的人殺去。”
小冬愣住，“你相信我的話？”
雲正沒有回頭，徑直快速朝著前方走去。小冬隻覺得他的背結實而且溫暖。好半天，雲正喃喃的聲音從前麵傳來。
“相信。”
小冬就笑著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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