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80 更新時間：08-12-01 21:42
夜色沉沉，月光淡薄
惠允堂。
我快步在走廊穿梭，忽然眼前出現一個人影，我停下了腳步，看著他，淡淡道：“宋然，你有何事？”
明月如水，罩在他的單薄的身上，臉色難看，道：“你殺了他？”
我一陣躊躇，緩緩搖了搖頭。
“我早就知道你殺不了他，因為……因為……你……”他說不下去了，扭頭要走。
卻又回頭道：“你多加小心，公公他已知你和尹照臨的關係了。”
我絲毫不驚訝，點頭道：“多謝！”
掠身過他，朝劉瑾所在的偏廳“露華廳”跑去。
我也聽到了宋然不知為何的歎息之音。
露華廳裏閃著淡黃色的燭光，映個門滿窗明。
我吸了一口氣，恭聲說道：“劉公公，肖堯求見！”
裏麵的人，默了片刻，道：“進來。“
我垂首推門進去，跪倒在地。
“抬起頭來。”那個忸怩不是的聲音，劉瑾冷冷說道。
我遵命昂起頭，便看見劉瑾他瘦屑的長臉，皺紋縱橫，原是很白的，如今卻更白，白的全無血色。
咦？莫不是生病了？
他手裏提著一支筆，嶙峋的骨節，看上去甚是可怕怪異，右手的拇指上套著那個他的大翡翠扳指，從那深陷入眼眶的眼睛裏，我瞧見了一種疲憊和……不知是何的情緒。
他著了一身紫金色的湘繡長袍，我這才看清他的身後還站著個黑衣護衛，他麵蒙黑巾，身材高大，卻垂著頭。
劉瑾“咳咳……”了幾聲，拿出一張黑色的絹帕，擦了擦嘴角。
“任務完成了？”劉瑾冷淡問道。
“公公，肖堯有話要說。”我一字字道。
“說吧……”他又咳了幾聲。
“公公，你對我華辰門有雪仇的大恩，肖堯一向感恩戴德，隻欲肝腦塗地回報。”我誠心說道。
“這些都是舊事，無需再提。”劉瑾擺了擺手，卻麵沉如水。
“我這八年來，所有任務都未曾失手，殺人無算，自認還是鞠躬盡瘁的。”
“你是雪雕，乃至東西二廠中最穩定最出色的殺手，我深知這點。”劉瑾竟附和地讚歎了我一聲。
“所以我想求公公兩件事。”
“說來聽聽……”我無論怎樣都覺得他似乎在顫抖。
“其一，我懇求公公放過尹照臨。”我頓了頓，又道：“其二，我希望公公準我離開。”
劉瑾的臉上浮現一瞬的譏屑惡毒神情，他幹癟的眼裏已有殺意，我看得清清楚楚。
這我早料到了，所以我仍鎮定。
露華廳的四周六個房間都有兩名高手，時刻保護劉瑾，而惠允堂內，更是好手不甚數珠，我雖自負劍法尚佳，對付五六人倒全無問題，可若是五六十人……
再加上他現今的身旁這斂氣待發的一人。
我或許不能活著回去了吧……
我心裏一陣悲然，我的確做了一件傻事，明知沒有結果，隻有死路還是固執要做，妄想可憐。
你原諒我，我本早無牽掛，可你便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寄念。
不甘啊，好不容易才與你走到這一步的，尹照臨！
“咳咳……我答應你，你……你走吧……”劉瑾說話了，臉上竟是一陣扭曲。
我沒聽錯？劉瑾怎會這般輕易答應呢？
“公公叫你走，你就快走。”劉瑾身後的黑衣人開口道。
這個聲音，我登時驚詫不已，黑衣人這才抬起頭。
竟是尹照臨！
他怎會在這裏？還做了劉瑾的護衛。
“好了，我已答應他了，把你的劍移開。”劉瑾冷冷對尹照臨咬牙道。
“不急，不急，你送我們一程吧，畢竟我是客。”尹照臨笑道，我一側目瞥見了，抵在劉瑾身後的一並玉質短劍。
泉鳴劍！
怪不得劉瑾的臉色這般難看，原是被駭的。
劉瑾哼了一聲，斂衣起身，狠狠折了我一眼，道：“我倒是養了隻白眼狼。”
我無言以對，確是對不住他。
尹照臨對我嬉皮笑臉使了個眼色，我便站在劉瑾前麵，三人一道出了露華廳。
我覺得由露華廳，到堂口的路為何這般漫長，我甚是擔心，雖然我們挾持了劉瑾，可這畢竟是惠允堂。
幾點寒星破空，我心一跳，回頭一望，果然，沒這麽簡單。
那銀芒之物直射尹照臨背脊，得旋身避過，雖多不利取其輕，照臨躲過暗器後，劉瑾已經狡猾地逃出了他的控製。
然後院裏四麵湧出了不下七八十人！
比我料想的還多！
尹照臨他倒是臨危不亂，欺近我身，輕聲道：“莫分開，要死也死在一起。”
我眼裏不覺一酸，用力點了點頭。
我們背靠著背，那些人越來越近。
劉瑾已逃到了一處較高的花台上，拿著他的黑色絹帕揮動，氣喘籲籲，大聲吼道：“抓……抓住他們……”
我現在才知道就算麵臨如此險境，隻要他在身邊竟也這般坦然快樂。
我的華辰劍法自然名副其實，東廠的人雖是同僚，但大多隻聽其名，今日見下更是為之駭然。
傳說中的所向披靡，我已橫掃了八九人。
可我卻未看清尹照臨出手，他便擊倒了二十幾人，他的泉鳴劍已收起，一雙桐影掌，掌風過處，無人不傾。
桐影掌我還是頭次見到，威力這般，我便料，其實他的功夫確是比我好呢。
我們倆見招拆招，遊刃有餘，撲上來的人一批批倒下，我們不時相視一笑。
“君懷璧，殺你弟弟的仇人便在這裏，你還等什麽！”劉瑾見手下不支，忽然朝月下屋頂大叫了一聲。
下刻，一個白衣身影，忽從空中出現，輕盈飄到了我們跟前。
麵如桃白，目如朗星，月白色長衫迎風飄動，此人一身儒生斯文，給人何等沉靜穩重。
君懷璧！我知這人，天下第一莊“君臨山莊”大莊主，被我所殺君如玉的兄長。
我心沉了下來。
君臨山莊雖是武林世家，曆史悠久，被稱為“天下第一莊”倒是淵源蜚深，而此代得以保名卻全賴大莊主君懷璧。
君懷璧不過而立之年，已將君臨山莊極難習完的祖傳神功“無非心經”練至最高層，除武林泰鬥少林主持空澄大師和武當掌門玉虛道長外，他便是第三人！
可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我暗暗思起，心下大叫不好：“君懷璧定不知道君如玉是我受劉瑾之命斬殺的，劉瑾便利用這點，一察覺到我的異心，便將我是凶手這事出賣給他，讓他前來報仇。”
哎，我這替罪羊是做定了，不過君如玉是我親手一劍刺死的，這羊倒也作的不冤。
“你是肖堯？”君懷璧的聲音也像璧玉。
“正是。”我正聲答道。
“是你殺了我弟弟？”他當真還要問的那般清楚。
“不錯。”我答道。
“你走吧。”君懷璧音未落卻已飛身到了劉瑾身邊，左手如鷹迅扣住了劉瑾的脈門，劉瑾難以置信，他找君懷璧來，明明是為了對付我和尹照臨的，可君懷璧為何扣住自己。
難道君懷璧知道了？劉瑾此刻的表情顯是心虛異常，微弱的孤光下，都能看見他額頭上的涔涔汗珠。
“你放不放他們走？”君懷璧淡淡說道。手上卻加緊了力道。
劉瑾甚是害怕，身子發抖，憋了半天，才道：“放……放他們……走”
我尚未反應，尹照臨便道：“堯，快走。”
於是他拉著我，向上一躍，翻牆出了惠允堂。
我們在空曠中狂奔了一陣，漸漸慢了下來。
“你說君懷璧為何會這樣做？”我百思不解，不覺脫口而出。
“隻因我還尚能分辨是非。”我與尹照臨皆大驚。
卻都看見了我們不遠處的那個白衣身影。
這人端的了得，我們使盡全力竟還不如他事後追秋來得快。
我順了順氣，道：“這話怎講，請君大俠說明。”
“你得感謝宋然，我一被劉瑾邀來，他便暗中告訴我真相，我才知道殺如玉就是劉瑾的主意。”君懷璧的臉上似乎浮起一絲光華。
我猛然想起了宋然，心下感慨：“他……他真是我的好兄弟！”
“可我畢竟殺了君二公子。”我此話一說，便被尹照臨輕輕捏了一把。
“如玉他其實沒死……”君懷璧悠悠吸了口氣。
“啊……我那一劍後，他竟還活著。”我些許釋然，又有些許驚錯，我的劍從未失手!
“算那小子命大吧，當初他去策動什麽流民起義，我並不知道，世道雖不古不堪，可我君臨山莊隻求亂世偏安，不願染指高毆。那次九死一生，正好讓如玉好好反省，也並非全無好事。”君懷璧緩緩道來。
“所以你救助我？”我問道。
“這你也還是得謝謝宋然，雖說如玉無事，但你畢竟重傷於他，我還沒寬大到如斯地步，我幫你隻因宋然拜托於我。”提到宋然，我便覺得君懷璧神采飛揚。
“這是宋然給你的信，告辭。”君懷璧來如影去如風，空中飄來一片白物，他的人已不見。
…………
彭城（今江蘇徐州）燕子樓，真正的燕子樓。
傳說唐代一張尚書為其愛妓關盼盼所建。
現今我就在這燕子樓上。
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
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不對，有我和他，皆不寂寞。
紞如三鼓，鏗然一葉，黯黯夢雲驚斷。
夜茫茫……
當真茫茫，我已意亂情迷不知方向……
卻沒有，
重尋無處，覺來小園行遍。
那人就在我的懷裏，踐行我原來說過的“下次你等著。”
這回我誌得意滿地笑了。
從惠允堂出來後，他辭去官職，不管父親的憤然不準，與我攜手來到江南。
燕子樓空……
佳人何在……
空鎖樓中燕……
此處燕子樓卻隻有雙宿雙棲……
而我還記得無客崖的落寞，那裏是我的天涯。
天涯倦客，山中歸路。
山中非我去處，明波江南正好。
對了，宋然的信裏，說道，據他多年調查，劉瑾當年為我除去的那些人並非滅我華辰門的真正仇人，劉瑾這般做隻是為了讓我明德於心，為他效死，宋然要我不用因為背叛一事自責不安，劉瑾本就隻是利用我罷了。
宋然的信讓我又喜又悲，喜的是我並未欠劉瑾什麽大恩，悲的是這些年來自己助紂為虐，又耽誤了去尋仇家的時機。
我隻有，
望斷故園心眼……
但是我卻仍快樂，那人會一直在我身邊。
宋然之信的最後一句是，
“今古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愁……”
我隱約明白他的意思……
心裏感激又感慨……
可是我不能愛你……我隻當你是兄弟
此生無望，來生……
“堯，你在想什麽？”他竟醒來了，懶懶地問道。
玉繩低轉，時間疏星渡河漢，金波淡……
令人目眩神迷的絕美臉龐，我癡癡笑了，道：“想你為何這般漂亮。”
那人眉一低，忽然一個翻身，便反而壓住了我……
來生，來生也不行啊…
我要和他永生永世在一起……
又憶君懷璧，他……他比我好啊……
此刻隻有，
異時對，黃樓夜景，為餘浩歎……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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