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5179 更新時間:08-12-03 09:18
佟雅淵怔怔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滿腦想的是適才上官岩與自己說的話。不知不覺中竟走到了街外,人煙更少,眼前是連綿且仍蔥綠的田地。佟雅淵遠遠就瞧見了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槐樹下有一片土坯,佟雅淵走累了,於是便在坐在土坯上休息。她瞥了一眼自己手中握著的簫,青碧光華。佟雅淵深深地吸了口氣,自忖道:“那人說的話信不得的,關心則亂,爹爹……爹爹自會無事的……,可是昨晚那個黑衣人不是也說……。”佟雅淵越想心越慌,喃喃道:“白瑞熒熒,楚雲煌煌……”
她埋下頭,玉肩微聳後,卻又縮了回去,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苦意,竟幾欲哭了出來。她強忍著心中痛霓,眼淚最終還是沒有流下來。她抬起頭來,瞄了樹上一眼,忽然冷聲道:“你出來!”
“嗉”的一聲,步蘅從樹上竄了下來,坐在了佟雅淵身側,也不說話,隻直直瞧著眼前的幾壟茭白田。
“我不是說過,誰都莫要跟來,你為何跟來?”佟雅淵盯著他怒喝道。
“已經到了吃茭白的季節了。”步蘅淡淡道。
步蘅這沒來由的一句,端的讓佟雅淵不明所以,步蘅便接著道:“你定沒有吃過茭白,就是前麵種在濕泥地裏的那些高高的東西。”長白山的確沒有茭白這類江南喜濕的植物。
“你說什麽……”佟雅淵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步蘅又吟道:“翠葉森森劍有棱,柔柔鬆甚比輕冰,江湖岩假秋風便,如與鱸蓴伴季鷹。”佟雅淵一橫眉,喊道:“你和我說這些做甚。”佟雅淵此刻心下煩擾以極,步蘅卻沒頭沒尾地道著些莫名其妙的事,佟雅淵便是當真氣惱了。
步蘅卻接著道:“我記得小時候,我娘常常親自燒糟溜茭白給我和妹妹吃,隻是八年前就再也吃不著了。”
佟雅淵聽步蘅提起舊時家事,感受著他不覺流露出的淡淡哀傷,突來一陣酸澀,蓋過了心下的煩悶,竟脫口而出道:“這是為何?”步蘅扭頭淒涼地笑了笑:“隻因我娘已經不在了。”
佟雅淵登感心痛,咬緊了嘴唇,步蘅見她的表情,知她是為自己難過,心下欣然,淡笑道:“你不用在意,我早就沒事了。
“你為何……和我說這些。”佟雅淵不解問道。
“隻是忽然想讓你了解我,就像我一直想更多地了解你般。”步蘅微笑道。佟雅淵聽到此處,心頭微震,目不轉睛地望著沉靜安詳的步蘅,一句話也說不出。
步蘅說時無心,卻有真情,話雖朦朧,卻淡得奇妙。佟雅淵如是懵懂雖還不明此句真意,可心裏卻有種無來由的微甜。這正是紅蕖才有的恬淡柔情,佟雅淵自不例外。不經意間她心中的憂愁也隨著這種微妙而來的別樣心情,淡斂些許了。
步蘅想她心情稍緩,又頓了頓,道:“還有……我大概猜到適才那位尚書大人和你說了什麽。”
佟雅淵一點也不驚訝,吐了一口氣,隻道:“沒想到上官岩也是那個組織的人……
步蘅點點頭道:“……連朝廷都有肆象靈池的人……甚是可怕……”
佟雅淵問道:“‘肆象靈池……’昨日我便奇怪你怎麼知道那組織叫做‘肆象靈池……’”
步蘅側首深意道:“我已查了這個組織八年,是理應知道的。”步蘅又笑道:“我知道卻沒有告訴你,你會不會生氣?”
佟雅淵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說自有你自己的道理,我又何必問,且說我漸漸也會知道的。”不強求便是佟雅淵的一種性格。
步蘅會心一笑,繼續道:“尚書大人可是也提及佟前輩了?”
佟雅淵微微歎了口氣,道:“他說若想救我爹娘,就把一件東西交給他。”佟雅淵頓了頓,沉聲道:“若不是爹爹給肆象靈池抓住了,上官岩和昨天那個黑衣人決不可能知道那件東西的存在,還有……”她已不說下去。
步蘅道:“那件東西便是你要去芳菲苑找的?”
佟雅淵頷首道:“正是,可我連它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步蘅忽將一個湖藍色的方形護身符放在佟雅淵的手中,赫然便是那日步蘅於芳菲苑從軒轅石那裏得來的東西。佟雅淵著實一驚,起身道:“這是……”
步蘅道:“這是昔年‘吾扶公子’隨身六縷寶物之一的銀縷,是芳菲苑大老板軒轅石最寶貝的東西,想必便是你要找的,我那日便已到手,卻未對你說明,對不住。”語帶歉意。
佟雅淵不作反應,摸了摸那個護身符,吃驚之餘,卻問道:“你可知道它還是何物?”
步蘅點點頭,道:“聽我爺爺說過,這個便是與佟佳一族祖傳至寶楚雲錦有性命關聯的‘脈引’‘白瑞草’。”
“白瑞草”三字一出,佟雅淵又喜又驚,不錯,要知道這世上曉得“白瑞草“玄秘和名稱的除了佟佳一族族長嫡係外,隻有一人。
佟雅淵不禁鄭重地望了步蘅一眼,心下恍然:“你姓步啊,我怎麼一直未想到。”
佟雅淵正聲問道:“你知道‘白瑞草’的兩個身份,那我敢問你與步更寒老前輩有何淵源?”
步蘅微微一笑,道:“我稱他老前輩為爺爺。”
這回答和佟雅淵料想的不差,若說之前她對步蘅還有些猜忌懷疑,此刻便已悉數煙消雲散了,因為步蘅竟是步更寒的嫡孫。
四十年前,武林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深林袖白雪,蔚空覆青雲,去天地盡能,唯獨吾扶者”,說的便是“吾扶公子”步更寒,外內功一絕不說,輕功,暗器,易容,用毒,打穴雲雲樣樣精通,是武林中幾百年難得一出的奇才。隨身總有六件物品,稱作六縷,乃皆是稀世珍奇。步更寒聰靈無加,精練果決,城府極深,但為人俠仁仗義,又重情篤彌。即便早早歸隱海外,卻在現今武林仍有享有盛讚美譽,影響極大。昔年步更寒與佟佳一族淵源頗深,佟佳一族曾受步更寒大恩,佟佳一族便將“白瑞草”贈與他留念,且還定了條族訓,便是:“族內無論何人何時,若逢步更寒及其子孫有難定要傾盡全力相助。”自步更寒匿跡凡塵後,佟家人便再也得不到他的任何訊息,更不知其子女孫兒下落,無從報恩,甚是苦惱。
佟雅淵自小便牢記長輩教誨,眼下忽見恩人之後,又是近來朝夕相處之人,不禁柔腸百轉,佟雅淵忽站起身來,拱手一揖道:“勞你帶佟佳一族向步前輩謹告安好。”
步蘅忙扶起她,道:“你莫折殺我。”隨後歎道:“他老人家早早歸隱,我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他。”
佟雅淵也道:“我也聽爹爹說,步更寒前輩仙蹤無跡。”
步蘅笑了笑,道:“不過‘白瑞草’倒是爺爺早早便交代我去尋來完璧歸趙的,他知道若幹年後,於他無大用的‘銀縷’,卻是佟佳一族保存族脈的必備之物。”
佟雅淵臉不由一紅,小心收起了那個護身符,嫣然道:“多謝步老前輩救我家出了劫難,至今還為我家著想。”其實她對步更寒與佟佳一族的淵源本就不甚了解,隻知道個大概,但聽步蘅言,步更寒倒是為她家想得周全,確是有情有義。對於期間的細密冗雜之事,她心中雖不明,也就不去多想了。她頓了頓,又道:“再者……我也得多謝你了。”話音較前句小了不少,步蘅卻是聽的清清楚楚的。
步蘅瞧她如花笑顏,又聽她謝語,當真受寵若驚,下刻望見佟雅淵麵頰上紅玉般的雲軟,不禁呆了呆,笑問道:“你謝我作甚?”
“你從那日山寨救我起,就幫助了我許多,尋得白瑞草不交給我也是擔心我帶著它有危險。”佟雅淵真心感激道
步蘅朗笑道:“傻姑娘,這有什麽好謝的,這一切可不都是我的預謀麽?”步蘅那日登安溪上拉佟雅淵下水,目的有三,一為脫離重光堂,二為與佟雅淵一道訪那“白瑞草”以便轉交,其三便與“肆象靈池”有關了。
佟雅淵也笑了,道:“預謀也罷,無心也罷,反正多謝。”她好似忽想起了什麽,眸裏的光輝黯淡了下去,關於步蘅的疑問困窘隨即海湧般翻騰起來,於是她開口道:“……那個……”但馬上打住不說了。佟雅淵心道:“若是步蘅想說,他便會說的,我又何必強求呢?”
佟雅淵想知道何事?她想知道步家經曆了何等慘寰變故,至以家破人亡;她想知道步蘅又怎會男扮女裝成為重光堂副使,隨來東日身側?
可發問前的一瞬她卻下定決心不加詢問了,她想起步蘅幾次提起母親家人時痛苦的表情,知道步蘅必定前命多舛,不願揭他苦楚傷疤,而且還有種直覺:不少多時,這些迷惑一定能解開的。
步蘅看著佟雅淵時而猶疑時而堅定的神情,已猜到幾分了。他不言滅門家仇,隻是不願讓佟雅淵卷進自己於她無謂的個人仇恨中,他也料佟雅淵睿智冰靈,已看出端倪,自不必多說。
一時間步蘅心中欣慰不已,佟雅淵最終絲毫不問自家的事,這便是極尊重和在意自己的感受了,又見她對自己實是感激,不由心神一蕩,登時百感交集。想頭遭於登安溪上遇著她,便情緣已契,數月相處,自感與她羈絆漸深,怕是再待些時日慧劍難斷情絲,而眼下自己卻身負血海深仇,大事未複,這等兒女情長萬是不對。且佟雅淵冷傲非凡,不能斷其真心情感,難測其於己實意。此下暗暗解嘲道:“莫不是我想太多才好……”
佟雅淵見步蘅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心下甚是羞愜,竟不敢去瞧他的目光,撇過頭去,又冷聲道:“你莫再瞧我了,我臉上又沒生花。”步蘅悠然道:“可比花好看數倍。”佟雅淵白了他一眼,步蘅並不自意,道:“我料你定有注意那個看似生病的照碧姑娘。”
佟雅淵默了半晌,才歎息道:“她不是生病,而是又中了毒又被人下了蠱。”
步蘅也默了片刻,道:“果然……”
佟雅淵道:“你也瞧出來了?”
步蘅點了點頭,道:“中毒我本不確定,佟佳一族自古精通青草藥和解毒之術,現下由佟大小姐口中說出,想來錯不了。”
佟雅淵微嗔道:“莫要油嘴滑舌的。”
步蘅笑了笑,接著道:“而看出中蠱不難,她雙目遊離,全身無感,最明顯的是她已受人指揮了。”
佟雅淵道:“照碧印堂穴四周集注了紫氣,印堂穴中卻無事,這便是中了劇毒的一個表征。再加上我那日為她粗粗把了下脈,她的脈象早亂,那毒已怕正遊走全身。而原來我對蠱術之類並不知道,隻是原有一次爹爹向我說起少時往事,提及中蠱,我才有一點了解,而照碧的症狀正合爹爹所說‘虛體無妨,命不自已’。”
步蘅道:“那毒你可解得?”
佟雅淵搖了搖頭,道:“我看不出中了什麽毒,解不得,想來那毒定不尋常,不然我理應瞧出的,眼下隻能用我家的‘艾融散’為她多保命幾日。”語間不覺帶著遺憾憂心。
步蘅道:“毒眼下雖無法解,蠱卻可解的,施蠱之人親解便可。”
佟雅淵道:“是他……若不是他,照碧便不可能這般聽他的話。”
步蘅道:“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自怨自艾,又是可愛的緊,怎會是他下的蠱?”
佟雅淵道:“這幾日,照碧幾乎不說話,別人問她,她也隻是點頭,有頭,隻有那人與她答話時她才會生硬的說句把,且她基本不離開那人側幾寸。那次吃飯時羿雲叫她吃飯她無反應,那人稍喚便行,就不能不讓人疑心了。”
步蘅笑瞧著她,道:“無錯,便是他。”
佟雅淵啐道:“你既然也認為是他,前麵反問個啥勁兒,消遣我麽?”
步蘅忙做拱手賠禮,道:“姑娘請勿放在心上。”
佟雅淵不睬他繼續道:“我便想不通,為何是他?”
步蘅卻道:“隻有一個理由。”
佟雅淵道:“哪個?”
步蘅道:“他也是‘肆象靈池’之人。”
佟雅淵一驚,道:“那他害照碧又是做何?”
步蘅道:“羿雲兄弟那日有向我提過他與照碧是奉首領之命去往塘何,想來一是‘首領’,二是塘何,我便料羿雲與照碧是‘肆象靈池’的死敵——未華崌之人。”
佟雅淵疑道:“未華崌?”
步蘅道:“未華崌是江湖上的有名組織,以鋤強扶弱,懲凶除暴為己任,但其實我曾聽我爺爺說過,這個由昔日天下第一‘玄變聖手’連渙前輩創立的組織卻是以打到‘肆象靈池’為目的的,其中前輩恩怨隱秘,外人便不了解了,也無從了解的。”
佟雅淵頓時恍然,呼道:“不錯,照碧前時定是發現了他的秘密,且照碧又是未華崌的人,才會被下蠱的。”
步蘅點頭道:“正是,那夜白虎堂的刺客來襲,有兩個目的,一是為你的‘白瑞草’二是又想劫走照碧,他們是一夥的。”
佟雅淵道:“劫走甚是麻煩,殺人滅口豈不更快。”
步蘅道:“這個確是讓人不解了。”
佟雅淵道:“我看穆吟昔倒是無辜的,可他為何會是肆象靈池的人,他這般與我們一道又有何目的?”
步蘅笑道:“前麵這個問題無法回答,後麵那個猜下便可知一二了,
步蘅又道:“他的目的或許便是那白瑞草,亦或許是想對你不利,來要挾佟前輩……”步蘅下刻瞥見了佟雅淵忽來的哀傷神色,又道:“對於他們說的佟前輩被抓之事,我卻認為不可盡信。佟沐嵐前輩被冠以‘更昔無跡’之名,便是有飄然世外,神龍隱現之能,你實用不著擔心,我爺爺與佟前輩有一麵之緣,說佟前輩是此輩中唯一角色,佟前輩絕不會這般容易就被擒著的。”
佟雅淵瞪大了眼,道:“步老前輩也知我爹爹?”
步蘅笑著頷首道:“爺爺稱佟前輩驚豔才絕,那日在鸞鳳亭一見我才知爺爺所言不虛,而且隻用一招便讓來東日這般害怕的現今我隻知你爹爹一人罷了。”
佟雅淵聽步蘅所言,心中安然,又不乏自豪心情,轉念想到母親和兄長,不禁呼了口氣,道:“爹爹怕是帶著娘和哥哥多有不利。”
步蘅道:“我隻知景前輩是龍吟君的愛女,身手應是不錯,你該比我了解才是,怎又無故擔心呢。”步蘅頓了頓,道:“若是令兄,擒他的人是來東日親手,似乎花了不少氣力。”步蘅言下之意便是景深深和佟伯淵不會掣肘佟沐嵐,而隻是助力,佟沐嵐不會輕易遇險。
步蘅又笑道:“依我看你可不如你哥哥呢。”佟雅淵折了他一眼,推了他一記,吸了口氣,起身道:“我們回去吧,我今日又欠了你一個人情,我記住了。”她說著便往前走,又回頭展顏道:“若是爹爹見著你這步家的後人,定會十分歡喜的。”
步蘅跟了上去,怔怔地望著佟雅淵的曼妙身影,心中卻油升一種難言的不安。
回到客棧後,羿雲見佟雅淵情緒好轉,心中大慰。步蘅避嫌,過了許久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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