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65 更新時間:20-11-28 15:58
咖啡廳即將打烊,坐在我對麵的年輕女孩笑著和同事們告別後跟著起身。她看向我,笑眼裏隱隱浮現出一絲擔心,“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臉色一直都不太好。要不要去醫院啊?檳城大點的醫院就是檳城第一醫院。”
說著她舉起手機搖了搖,笑容重新明亮起來,“本城的叫車軟件很快的,你沒有的話我可以幫你叫,事後請我喝個奶茶就行了,怎麼樣?”
我看著暖橘色吊燈下她的笑容,有點晃眼,但又溫暖柔和。愣了一下,我想起來先前聊天的時候已經告訴過她自己不是檳城人了,但更多的,我是從哪裏來的……自己好像也記不清了。
動搖了一秒,我還是撐著桌角慢慢站起來,露出微笑拒絕,謝過。
“啊……”女孩發出了一個有點含糊的音節,不知道是遺憾還是擔心,或者都有。
她和我一前一後離開。我等了一個下午加晚上的雨在此時,夜裏十一點,咖啡廳落鎖的時候落了下來,而且勢頭磅礴。我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因為越來越痛的腦袋裏根本沒有這個陌生城市的大致地圖,也想不起來自己的住處——我先前很可能在某家酒店落過腳,但這時候也完全想不起來了。
一切都在這場暴雨猛烈而純粹的衝刷下褪去,像是石板上用顏料塗抹的亂七八糟的線條、符號和圖案都被洗掉了,連石板都逐漸在雨水裏呈現出透明晶體的質感。
最後我隨便選了一個幽暗而安靜的方向,目光尋著馬路邊的線條拐彎延伸,最後進入了那條在市區內顯得格格不入,但在夜雨茫色中卻讓我覺得完美極了的,拆遷中的落魄敗巷。
這就是那晚事件的起始。
此時我已經感覺疲倦至極——不是指回憶中的我,而是處於現實,沉浸回憶感知的我,已經有點喘不上氣了。
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已經變得順理成章,足夠解釋為何我會卷入那場搶劫案裏,如果現在停止,遺留的問題隻是整個案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造成了這樣的後果。那是警方、佐警官想知道的事,但我現在沒那麼好奇了。
我覺得最奇怪的隻有為什麼自己會卷入旁人的事件裏,為什麼會出現在檳城。
“……”我站在雨裏停頓。這是當晚不曾發生的,而因為我此時猶豫脫離而產生的場景中的脫軌。
如果繼續站下去,就趕不上下一個節點了。
我慢慢深吸了一口氣,這個過程因為寒冷的風,冰冷的雨水,還有肺腑中的力竭沉重而有些許艱難,胸腔裏的疼痛也因為收張的牽扯而放大。
濕透的鞋子在前麵的泥濘踩出一個小坑,重心移動,施加壓力的時候,雨水浸泡腳掌帶來刺透皮肉的冷意,地麵如泥沼般的陷入和裹縛感格外清晰。
我又走了幾步,眼鏡已經布滿水痕,快要滑下鼻梁,綴在睫毛上的沉甸甸的豆大雨水快壓得我張不開眼睛了,但我沒有辦法抬起手去擦了。呼出的高溫熱氣在雨簾中變成一團白氣,又很快融入冰冷的雨水,擴散於重重茫茫的濕氣裏。
不行……感覺實在是,走不動了。連思維的轉動都磕磕絆絆,時不時要停下來,等我把這口氣喘完。
昏重的黑暗簾幕好像從天際層層,緩緩地垂落,完全遮蔽吸收所有光源。頭頂的星光,映出城市輪廓的燈光一一黯淡熄滅,厚重的昏暗一點點入侵我的視野邊緣。最後我隻剩下一小塊能辨別光感的視區了,快得不正常的心跳響如雷鼓,一下下震動著耳膜,也正是這個時候,我終於聽見了前方傳來的呼救。
簡直是……得救了。意識到這個有點荒誕的念頭,我愣了一下,無奈而艱難地扯了下嘴角。
年輕的女孩被那個高大強壯的男子逼到了牆角,所有就像是正常的搶劫案那樣“普通”。如果有什麼是特別的,就是那個女孩,從聽到聲音起就讓我辨識出來是咖啡廳見過,說過話的女孩;而那個搶劫犯手裏悄悄煥亮的刀光在晃動沉暗的視野裏,太刺眼了,像是雪山上的雪色那樣刺得我眼睛疼,以及,這是我親自目睹的事實。
我拖著幾乎已經麻木的身體前行最後一段距離,仿佛行將就木地進入夜色中由殘破磚牆堆砌的墳墓。這段距離裏,女孩沒看見男子從身側拔出的刀,也注意不到在她呼聲中看似強大的對方越發緊繃恐慌的麵部變化,還在兀自表演著驚慌弱小,背過手去摸包裏的什麼東西。
……大概就是,不合適類型的受害者和加害者的相遇,會導致非常糟糕的結果。或許是因為身體徹底麻木,叫囂示警的疼痛也不真切了,這會兒我忽然覺得清醒輕鬆了許多,甚至眼神都好了一些。
在男子的壓力閥門達到極限炸開前,他先注意到了我的出現。這個時候我剛因為片刻的清醒想到無論如何,該先報警再去考慮警察到前怎麼應對。
他猛地勒住女孩脖子,後跳一步變化了位置,舉刀正麵麵對我,一把墜在旁邊毫無存在感的灰色雨傘,以這片無序混亂為舞台,轉出了極為吸睛的舞蹈。女孩差點被他拽倒,原本還算鎮定的眼神看到我瞬間……好像發生了瞳孔地震,臉色在一道猝然落下的閃電中刷成慘白的顏色。
現在,好像一切都陷入了最糟糕的情況,我麻木手中堪堪能握住的手機,這會兒在不太準確的按壓下沒有任何反應。黑色屏幕清晰地映出我半張狼狽、病態而些許陌生的麵孔,以及旁邊的斷牆如何在滾滾雨水衝擊下緩慢分崩離析。
【好極了。】
我聽見這道聲音從心底響起,非常陌生,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和輕蔑。這讓我產生了好像自己內部還有另一個可以稱作“人”的存在的錯覺。
【真是好極了。】
但當那個聲音帶著渾然恣意的不屑傲慢和薄涼姿態再次響起,完全不受製於我的控製時,我意識到這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錯覺”。
極其顛覆的某中感受正從內部恣睢迅速地生長蔓延而出,如同一株霸道但柔軟地植株從靈魂深處迅速抽條拔高,終於突破了屏障,反而用葉蔓將我包裹成繭。這種感覺陌生至極,卻讓我感到舒適安全,幾乎在最後一絲知覺被抽離掌控的同時陷入不分日夜的安寧沉睡。
我無法進入接下來的情節,中間的這段重要的缺失讓我無法將事情收尾完整地串聯起來,如同磁盤無法被讀取播放不屬於自己錄刻的內容,並且與回憶同步一般,我漸漸感到強烈的困倦。
“別勉強自己。”這道輕緩低沉的聲音輕易而無息地戳破我的困境,肩頭慢慢能感覺到被柔軟的熱源覆蓋著,所有迷亂的,不屬於現世的景象和感受如落潮般柔緩且迅速地退去……
我眨了幾下眼睛,看到了裴斯的下巴,線條如雕塑般立體美好,但並不生硬冰冷,也不過分精致。從這個角度看去,連同著脖頸的弧度倒是透出了幾分鮮活的性感。不用問,肩上那隻手,還有現在正往我腰上摸的手也都是他的。
他把我按進懷裏,我的下巴正磕到他肩上,稍微一抬正好就能搭在他肩上,所幸他沒多用力。
他摟著我沒動彈,我感受著他的接觸和擁抱暫時也沒動彈。一是我現在非常難受,尚且需要消化回憶中的大量信息,其次是我有點驚訝於他突然在這個場合裏做出這麼親熱的動作,畢竟他大概是考慮到我失憶了,我們獨處時他也很少表現得這麼直接而強勢。
所以我安靜等了幾秒,後知後覺地發現周邊似乎有些嘈雜的聲音,而身側有一道目光緊緊地,犀利地盯了過來,像把要把我切開的鋒利的解剖刀。
是佐警官?
“怎麼了?”張口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弱得離譜,簡直像是要斷氣了一樣。而就是這樣一聲輕飄飄的詢問好像抽走了最後的離奇,打破了這具身體勉強維持的表麵平衡,讓我低下腦袋,暈乎乎地喘了好一會兒,也沒工夫去顧及旁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裴斯應該也注意到了佐警官不甚友善的注視,腳下微微轉動,抱著我換了個角度,同時用原先放在我肩上的手溫柔而不容拒絕地按住了我的後腦勺,我整張臉頓時紮進了他懷裏,眼鏡都被擠歪了。不過這樣一來,那道過於強烈的目光也感受不到了。
我怔住,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和忐忑不安。為目前突變未知的情況,為從這個懷抱裏感受到的舒適和想要親近的自然衝動,為鼻尖嗅到的淡淡的香氣——像晾曬後幹燥的草木,崖穴下終年不見日光的冷雪和燃燒過的尼古丁的混合。
他抽煙了?為什麼?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被我這樣覺察。
我被這兩個來得突兀的問題,古怪還不合時宜地完全攝住心神。一股更加紛亂的情緒絞成團,輕而易舉地從疲乏發顫的手裏奪走主權。
我仰了仰頭,喘不上氣,胸口裏很難描述的不適被疼痛取代。我看著裴斯的下巴,嘴唇,到鼻梁和眼睛,覺得自己好像是張了下唇,但沒發出任何聲音,連眼神都是渙散的,開始站不住,來不及感受腳軟就整個人往地上墜。
於是喧鬧混亂的中心就轉移到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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