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10 更新時間：08-12-20 09:53
青山險峻藏英豪，綠水纏綿葬癡魂。
隻要是長了眼睛的，都知道這一帶風景極好。一條大江曲曲折折地繞著幾座大山。江的一邊是鵝卵石淺灘，而另一邊卻是峭壁高聳。江邊住的人都知這江麵看似平靜，內裏實則波濤洶湧，誰若是掉下去均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雖說凶險，但仍有不怕死的人，日日夜夜來來回回撐著一片竹筏在這江上擺著渡。
頭戴鬥笠，身著蓑衣，赤著雙腳，兩支褲管卷到膝蓋以上。一個青衫擺渡人此刻正將渡船停在岸邊，側身支在竹筏上，手裏一壺清酒悠閑地飲著。涼風習習，吹得江水鱗波渺渺，古猿長鳴，在山壁間蕩氣回腸。
突然一陣急切的馬蹄聲踏水而來，擺渡人一個激靈坐起張望，隻見一白馬已馳至筏前，馬上一勁裝灰衣男子一個翻滾跌到水中。
“船家！快！快開船！有人追我！”
擺渡人立刻站起，撐起竹槔，等客人急急忙忙爬上了竹筏，使勁一頂，竹筏立刻隨著水流向峭壁靠去。想著擺渡人經驗豐富，不一會離淺灘已有數丈。岸邊一群殺氣騰騰的人馬仍未停止追趕，颼颼地射出幾支黑箭，被水上的微風一吹，隻斜斜落到了江麵之上。渡船順風順水，漂過一個天然水洞，很快就不見了岸上追兵的蹤影。
客人長舒一口氣，漸漸安心，立刻感激地向擺渡人合拳致謝。擺渡人身材挺拔，麵色安定，目光清澈，一屢烏黑胡須隨風輕揚，雖身著樸素卻掩不住一股世外之姿，透著一席仙人之骨，客人不禁暗讚。心想自己宦海浮沉幾十年，風光錦繡時未識得過此等古俊人物，此刻有緣相遇，自己卻衣衫襤褸，蓬頭垢麵不勝狼狽，便無端生出許多羞愧之情。
“船家，從此地到渠州渡這竹床要多久？”
擺渡人沒有說話用手比了個三。
“也好！也好，我便可趁此機會好好修養一陣。”
……
一覺醒來，竹筏還在江上，客人已養足精神，看千山盡過渺無人煙，百無聊賴之間便與擺渡人閑聊，
“我看船家這擺渡的力道，不是一兩年的工夫吧。”
擺渡人又用手比了個二十。
“莫非船家口不能言？”
擺渡人點點頭。
“可識字？”
擺渡人搖頭。
“咳……我看船家氣宇到是不凡，可惜生在了這貧寒百姓之家，倒是鳳凰誤落了雞窩般，可惜可惜，船家若是能夠言語識字定有非凡作為。”
擺渡人笑笑仍是搖頭。
“船家說的是，誰說百姓之家不如帝王家，像在下這般樣子此刻倒是不如船家你……”
擺渡人聽客人口音似曾相識，不禁低頭看了一眼客人，隻見客人拘水洗了一把臉，臉上血跡汙垢盡去，雖麵帶疲憊，卻仍不失英俊。擺渡人握住竹槔的手微僵，客人也未察覺。
“船家不知道我是誰吧？不過跟船家說說也無妨。別看在下現在一臉落魄，年輕時也曾談笑間翻雲覆雨，風光無限呢……”客人漸漸陷入回憶。
“想當初我僅虛齡24，便被天寶皇帝看中，封為四品侍郎，兼太子少保，哦，對了，那太子可不是如今的的皇帝，是已經故去了的浮青太子。我記得那時侯浮青太子才十九出頭，才思敏捷，談吐風雅，
為人率真，南石亭邊我們一見如故，飲酒高歌，談詩舞劍，好不快意。有道是：
清風劍客醉相逢，
不與山嶽分豪情；
萬裏江山等閑視，
笑看風雲人間過。
隻可惜……”
擺渡人穩穩撐船，似乎聽得很有興味。客人便又繼續，
“隻可惜浮青太子為人單純，不懂宮廷人心險詐，心地過於良善，作不了帝王之爭，終於被人害了個死無全屍……”客人麵露傷痛之色，擺渡人仍是風清雲淡，手上竹槔一起一落，節奏悠悠。客人也不理會，自顧自地喃喃說著。
“想當年我與浮青太子日夜相伴，我對太子是忠心不二，太子對我也是信任有加，漸漸便生出了情愫。船家或是不信在下所言吧，斷袖之癖雖與世不容，在皇宮中卻是流行著，如今的皇帝陛下後宮中也養著幾十個風姿美貌的孿童。我與浮青真心實意地情投意合，我思謀著日後他當了皇帝，我便要當個大丞相專心輔助他的江山，兩人共謀天下，豈不快哉？沒想到浮青的心思卻與我背馳。浮青看不慣宮廷裏的父子兄弟相殘，朝堂上的勾心鬥角，雖為太子，卻隻想偕我一起退居江湖，不想做那萬人之上的皇帝。我寒窗苦度十餘載，好不容易才有當初的地位，怎能放棄多年的苦心經營，回到原地再過那清貧苦寒的日子，苦勸太子放棄什麼退隱江湖的傻想法，卻不想那太子是鐵了心要拉我出宮，我逼於無奈，將太子的隨身信物交與八皇子，就是現在的皇帝，本想經此改投八皇子門下，哪知八皇子心狠手辣竟編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將太子打入天勞，我若要保住身家性命，便要與他劃清界限，我當時想著浮青怎麼樣也是皇子不會丟了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隻是暫時與他撇開關係，浮青愛我至深定會原諒我一時糊塗……”
客人說著說著落下淚來，
“記得那日在天牢，我偷偷去看浮青，我躲在暗處，看見八皇子羞辱他，真得恨不得馬上跳出來救他出火海，但我還是忍住了，不想八皇子臨走時還在浮青耳邊偷偷說了什麼，浮青的眼睛突然就向我躲藏的地方望過來，我看見那原本漆黑烏亮的雙瞳露出絕望淒婉的神色，才意識到，他知道了我在這裏，可是我不敢出去，我害怕了，害怕那雙絕望的眼睛直直盯著我看，那目光刺穿我虛偽的皮囊，絞殺我的魂魄，讓我無法動彈……浮青就那樣一直盯著我，直到嘴角滲出深紅血絲，直到失去最後一絲清明，我隻能等到八皇子離開，才敢走進牢房，他躺在陰冷潮濕的地上，睜大了無神的雙眼，可我知道，那美麗的瞳孔裏已沒有了我的影子……浮青啊，浮青！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我是不得已的呀……我……我放不下得來的一切……”
客人的聲音已斷斷續續，最後竟至低低飲泣。山上猿聲長鳴，拌著汩汩水聲，主筏上兩人沉默堪久。
“咳……”
客人一聲長歎，終於平靜下來，
“物是人非，如今思億，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我求的那些榮華富貴也帶不進棺材，孜孜不倦享受的錦衣玉石，終究敵不過與浮青一起的那段時光快樂。如今我也是苟延殘喘，到不如當初跟了太子浪蕩江湖瀟灑人間，或許今日也能和船家一樣悠然自得罷……要說船家這份擺渡的活，想當年太子還編過一首擺渡詩，說此後隻渡我一生，那詩是什麼來著？好象是
渡我悠悠彼岸，
唱我緲緲今生……
二十年我也記得不正切了，咳！這幾年隻是想著太子想得荒……
說到此處
船家今年貴庚？”
擺渡人比了比，
“可是三十有九？”
擺渡人點點頭，
“這也巧了，若是浮青太子活著，當與船家同齡呢。”
擺渡人笑笑。客人亦不再言語，想是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之中。擺渡人調整姿勢，背對客人，手握竹槔仍然持重穩定，隻是那怔怔望著江水的黑瞳，不知何時已被晶瑩霧氣迷蒙，悄悄流下淚珠，落在水中，靜逸無聲。
兜兜轉轉，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時辰，已到渠州。擺渡人明白客人正是遇難之中，將竹筏停在一隱秘的淺灘，客人下了竹筏，向擺渡人道了謝，還未轉身，擺渡人便將竹槔一撐，遠遠地離了去。江水長流，孤船引渡。
客人向岸上走了十幾步，忽聞得江上傳來一陣長歌，那歌聲嘹亮悠長，仿佛劃破了這江山儷影，唱的卻是：
渡……我悠悠……彼岸……
唱……我緲緲……今生……
忘……我憂愁……寒裏鄉……
愛……你豪情……千山遠……
嗚嗬喲……
不求……那名累世……
但願……爾逍遙遊……
與君同渡……奈何橋……
勝過……人間無數春……
嗚嗬喲……
客人大驚，轉身跌跌撞撞追向那渡船，
“浮青！浮青！浮青！我錯了……我錯了……你回來呀！”
擺渡人還在唱：
清風……劍客醉……相逢……
不與山嶽……分豪情……
萬裏江山……等閑視……
笑看……風雲人……間過……
少年……豪氣……衝發冠……
不知……無常……世間傷……
渡不了……渡不了……
彼岸……悠悠……孤舟渡……
寒裏千山……永相訣……
哈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傳來……擺渡人和那小小的竹筏早已不見了蹤影，
客人還是在江邊一邊追著一邊嘶啞得喊，
“浮青！
你回來呀！
浮青！
我錯了……
我知道錯了……
你回來啊，
我錯了……！”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