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97 更新時間:11-01-08 11:24
夕陽向西邊的地平線沉了下去,天幕逐漸變得幽藍,月亮探出雲層,幾顆星辰閃著寒光掛上天邊,無聲無息,搖搖欲墜。
麓州城郊,被濕霧瘴氣籠罩的村落漸漸地沒入又一個漫長幽暗的黑夜裏,村外重兵把守,戒備森嚴,村子裏火把流動,哀鴻遍野,連翹隨軍給村民們派送衣食和藥品,一路上不斷看見有屍體被抬出去燒掉,他異常難過,卻無能為力。這瘟疫來勢凶猛,傳染性極強,普通的藥物根本無法醫治,連翹從天門帶來的藥物也僅僅隻能遏止傳染,卻無法令患者痊愈。
大屋用蒼術和雄黃煙熏消毒之後,鋪上幾床厚厚的棉絮,十來個人躺於屋內,有老人也有孩子,他們病情較輕,暫無生命危險,大屋旁側還有一間耳室,室內躺一個名叫小栓子的孩童,已是病入膏肓,隨時都可能死掉,為免加重傳染,連翹早已將他隔離開來,在耳室內單獨照料。
“連哥哥……我……難受……”小栓子形容枯槁,氣息微弱地呢喃著,連翹歎了口氣,拔出他頭維穴上的銀針,輕輕地替他蓋緊被子。小栓子感染瘟疫已有七八日,他是最先受到瘟疫傳染的病患之一,卻也是染病後活得最久的人,在三日必死的魔咒之下,小栓子還能活到如今亦全憑連翹的照料和鼓勵,可是病魔無情,沒有治根之藥,他小小的身軀惟有被痛苦一點一點地吞噬,雖然他一直都很聽話也很堅強。
連翹不忍再看小栓子那張慘白的小臉,遂別過頭,輕聲道:“哥哥又給你施了針,你閉上眼睛歇一會兒……歇……”他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掉下來,忙起身走了出去,竟不敢再看小栓子一眼。
耳室內又隻剩下小栓子一個人,他神智恍惚地望著月光幽曳的破舊屋頂,動了動幹裂的唇,毫無血色的麵容上竟綻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眼下病情惡化,他年紀雖小,卻已能夠讀懂自己的將來,待笑容散去,他無力地轉過眼角,也就在這一瞬,他恍若置身夢境一般,刹那間呆若木雞——
眼前朦朧的月光之下,不知何時竟站著一個渾身純白的少年,衣飾華麗,氣質超然,他悄然褪下罩在頭上的貂毛帽,一刹那,眉宇間光華流瀉,風采奪目,竟美得令人不敢正視。
“你……”小栓子呆呆地望著他,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全然忘記將目光再從他臉上移開,“噓……”那少年卻將食指放近自個兒唇邊,輕輕地搖了搖頭。小栓子恍恍惚惚地點點頭,默然瞧著那少年從袖中拿出一隻小藥瓶,倒出一粒淡綠色的藥丸,他雙指一夾,再一送,那藥丸便利落地入了小栓子的嘴巴,舌頭一含,藥丸的味道竟是甘甜宜人,芳香四溢,小栓子猛然清醒了半分,想也沒想便用力將藥丸咽了下去……
那少年掀開被子,伸出右手手掌放於小栓子胸前的膻中穴,掌心借力順勢而下,他動作輕柔,手法嫻熟,掌心滑到天樞穴嘎然收住,再反掌一送,小栓子頓時感到憋悶的胸中漫過一股奇異的清涼之氣,竟似散去了他體內的熱毒一般。那少年靈動地收回手掌,埋下頭湊近小栓子耳邊,悄聲道:“膻中,天樞,雪薰草,記好了!”他連說了三遍,言罷緩緩地站起身,朝著小栓子溫顏一笑,那笑容竟映得這耳室蓬蓽生輝,小栓子難以置信地張大嘴,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少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隻得眼睜睜地看著他拉上身後的貂毛帽遮住傾城之顏,再一眨眼,人已如幻影一般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之中。
小栓子癡癡地又望回那破舊的屋頂,仿佛他之前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不過是場夢,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怔了半晌,方才身子一顫,如同大夢初醒一般,驚喜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來:“娘……栓兒今日瞧見神仙啦……”
村西池塘邊的藥地裏,連翹點著火把,染著月光,滿手是泥地挖著草藥,不時地摘下一株放在口中細嚐,不知不覺,天邊已微露晨曦。
“連哥哥——”報信兒的小孩高聲喚著,從遠處匆匆跑來,驚得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地撲上天去,“小……小栓子他……咳咳……”
連翹心中一咯噔,抱著那小孩道:“別急,慢慢說,小栓子怎麼了?”那報信兒的小孩又累又驚,吞吞吐吐,呀呀了半晌也說不清楚,“唉!”連翹一頓足,丟下手中的草藥便向大屋奔去,前腳剛踏進屋子,後腳才邁到半空中,整個人便生生呆住。
“連哥哥!”小栓子拖著一身皮包骨頭裹在棉絮裏,慘白虛弱的麵容上竟浮現出紅潤之色來,連翹吞了口唾沫,驚異地走上前去,抬起小栓子的手腕靜心號了片刻,臉上驚異更甚,怪了,原本紊亂微弱的脈象竟然趨於平和,再摸他背心,溫暖異常,連翹驚喜地瞪大眼,難以置信地問道:“你……你怎會……”他著實想不通,這個病入膏肓的垂死孩童怎會奇跡般的好起來。
“是小神仙!”小栓子癡癡一笑,粲然叫道:“連哥哥,是小神仙!是小神仙呀!”連翹更為震驚,急道:“誰是小神仙?”小栓子一愣,埋頭想了想,又開心地叫道:“就是突然飄來一個好美的小神仙!他拿出一瓶好香的藥,栓兒吃了便好啦!”
連翹神情一震,刹那便想到了什麼,他心中大動,猛地抱著小栓子的肩,幾乎叫出來:“快跟哥哥說,那小神仙他長什麼樣?從哪裏來?叫什麼名字?!”
小栓子嚇了一跳,呆望著連翹,一字一字道:“栓兒不知道他從哪裏來,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隻知道他的模樣好美,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樣……”
連翹鼻子一酸,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沉吟了片刻,又極其認真地問道:“他可曾跟你說過什麼?”
“恩!有!”小栓子天真地點點頭,伸出手放在自個兒嘴上,笑道:“他說‘噓’……”言罷放下手指,又湊到連翹耳朵邊兒,學著小神仙的樣子,悄聲道:“膻中,天樞,雪薰草,記好了。”一連說了三次,句句清晰。
膻中,天樞,雪薰草……連翹入神地反複輕念著,似乎是在琢磨,又似乎是在推測,忽然,他眼裏光亮大盛,豁然領悟,直叫道:“是了!是了!”他騰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衝到空闊的壩子裏,仰頭四望,向天空廝聲喊道:“九哥哥——是你嗎——”沒有回答,隻有他自己的聲音,那般清晰,一聲聲既驚喜又迷茫,既苦澀又眷念,他喚了良久,終於無聲地低下頭,已是淚流滿麵。
回到屋裏,連翹擦了擦眼角,“連哥哥,你怎麼哭了?”小栓子竟有些驚惶失措起來,連翹抱著他歎道:“哥哥高興,你們有救了……都有救了……”話音未落,人又泣不成聲。
九哥哥,無法相見,你便用這樣的方式來認可自己的存在,喚回我們的記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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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猶楓站在兵營的大帳之外,無聲地望著不遠處那片迷離搖曳的燈火,他心中記掛疫情,又是徹夜未眠。
自從這片村子被徹底隔離後,沈猶楓便同駐守村莊的盟軍一道住進村口的營帳之內,以便時刻通曉疫情,及時為村子供給糧食衣物,不久後,蒼風從宣、名二州調來數名醫術精湛的大夫,攜著藥品馬不停蹄,全數入了村莊,經多方配合,疫情很快便得到控製。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沈猶楓回轉身,來者正是那數名從宣、名二州調來的大夫,眾人見了沈猶楓,忙抱拳施禮,沈猶楓道:“不必多禮,今日疫情如何?”眾大夫麵露喜色,紛紛答道:“請風座寬心,迄今為止再未見到新的感染者與死亡者,疫情已被完全控製,在下再加大藥量,對病人悉心調理,不需多時,所有染病者皆能康複。”
沈猶楓聞言,深蹙的眉頭方才微微舒展了些,歎道:“辛苦了。”眾大夫謙然垂首,隻聽一名大夫感慨道:“此番能迅速遏止傳染,徹底斷掉病根,皆是多虧了那奇方哪!”
“說得極是!”一名年長的大夫撫著長須,點頭讚道:“老夫行醫多年,治過無數疑難雜症,亦見過無數靈丹妙藥,卻從未見過這等奇妙的醫術和配藥……”
另一名大夫忍不住接口,語氣竟飽含驚歎:“沒想到那雪薰草的花汁竟是尚好的趨解熱毒之藥,更妙的是,他竟然想到通過膻中和天樞二穴來引氣消癘,一下子便讓藥效發揮到極致,妙哉!真是妙哉!”
沈猶楓凝神聽著,忽地問道:“爾等是說,有人尋到了根治疫病的藥方麼?”
“正是。”眾大夫紛紛點頭,倍感欣慰,說道:“是那個叫連翹的小大夫提供的療法和藥方,說是受高人指點……”一個年紀略輕的大夫插言笑道:“什麼高人!是小神仙罷!”
沈猶楓神情一動,犀利的目光直逼著眾人,問道:“什麼小神仙?”
眾大夫相視一笑,垂首道:“在下也不甚清楚,因為村裏首個痊愈的孩童便是被如此救治的,嘴裏一直在嚷嚷著小神仙,這傳來傳去,也就傳得神了,依在下們之見,哪有什麼神仙,定是個醫術精湛,熟知藥理的高人在暗中相助罷了!”
沈猶楓心中咯噔一下,他冷峻的神色依然顯得波瀾不驚,可心中強烈的六感卻拽著他的神智向他不願意承認的方向去思考,他默然了半晌,方才幽幽啟齒,言語令人頗感意外:“引本座去見見那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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