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09 更新時間:10-05-20 20:12
“天影旗!”雲羽二人齊聲驚道,“為何會是阿夙?”
墨台鷹沉聲問道:“你是想讓本侯下令,遣夙兒赴懸星城取那一書一印?”
四影聞言,亦麵麵相覷,頗覺狐疑,遂頓首道:“請風座明言,我等自當回稟影座。”
沈猶楓早已料到此言一出,必然震驚四座,當下泰然自若道:“本座引薦影座去取那一書一印,乃是因為另一個人,這後兩件物事,皆與此人係在一處。”李雲驀皺眉:“何人?”沈猶楓道:“流雲。”
李雲驀更覺匪夷所思,急嚷道:“別賣關子了!此事又與流雲何幹?”
沈猶楓轉眼看向李雲驀,正色道:“那一書並非普通降書,而是遊說殷釗,離間朝廷勢力的假降書,必得出自流雲手筆,方才生效,那一印也非懸星城印,而乃朝廷官印,現為流雲所持,此印隻要出現在朝廷的勢力範圍之內,其用途等同尚方寶劍,朝廷鷹犬見此印,如見萬長亭。”
唐青羽仔細琢磨著,似乎忖出了端倪,問道:“殷釗和流雲皆為朝廷爪牙,本是同盟,難不成他們是貌合神離?”
沈猶楓暗自一歎:“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我盟三旗尚且如此,何況是大廈將傾的朝廷……”他抬起眼睛,目光中不含一絲波瀾,凝色道:“本座早在麓州之時,便命座下沐憐二風搜羅情報,方知殷釗和流雲素有過節,因政治利益衝突,兩人勢同水火,據我所見,流雲即便入了懸星城,也絕不屑去求助殷釗,反而會利用手中官印重新集結勢力,同殷釗明爭暗鬥,我盟若能將此紕漏善加利用,借一書一印在殷釗麵前造成流雲已秘密歸降我盟的假象,瞞天過海,懸星城內各兵營必亂,那殷釗本是一屆莽夫,豈會受此侮辱,定會按捺不住,率先發兵強渡曇河,諸位,觀今日之戰局,哪方先妄動,哪方便先輸,屆時,懸星山中無虎,曇河天險相護,我盟隻需動用二分之一的兵力正麵迎戰,餘下兵力經十八道岔路口潛入懸星,從後斷了殷釗退路,那懸星城豈不是我盟囊中之物?”
“甚妙!甚妙啊!”唐多令終於忍不住捋須大笑,騰地一下站起身來,一麵思忖一麵讚道:“老夫適才完全明了,昔日風座許下再舉奪得三州的誓言,而今看來並非誇大其辭,那懸星城素有北疆守護城之稱,此城一破,我盟遂將殷釗敗亡和流雲歸降的消息散布天下,那景、青、駱三州失去南方重兵鎮守以及朝廷的蔭庇,將成潰堤之城,再無威脅!”
李雲驀和唐青羽方才恍然大悟,唐青羽不禁慨然一歎,笑道:“我原以為自個兒飽讀兵書,三十六計皆使得爐火純青,在我輩之中已少有人及,今日才知,身邊尚有自個兒遠遠不及之人,我昔日之自負,不過是落下個笑柄,風座,青羽著實佩服於你!”
李雲驀心中雖欽佩,但嘴上卻不饒人,冷言道:“既要對付流雲,那便是我天雲旗的事,我天雲旗自該一馬當先,與天影旗有何相幹?”
沈猶楓凜然道:“雲座何須搶功?此破城之策事關重大,乃是絕密,我盟之中,還有誰比天影旗的旗座更適合擔此重任?再者,暗取情報,誅殺叛徒本就是天影旗的份內之事,夙砂影身為旗座,更當披堅執銳,身先士卒,我風雲二旗行在明處,此番隻需靜候佳音,待時機成熟,一舉攻城便是。”
“哼,你是認定了我去會壞事麼!”李雲驀不滿道,“你說得冠冕堂皇,我倒要問你,流雲乃萬長亭的義子,天雲旗的叛徒,我等與他不共戴天,你如何令流雲親手寫下降書,交出官印?!”
沈猶楓冷笑道:“這話,雲座還是留著親自去向影座問個明白罷!”
李雲驀仍不甘心,咬牙追問道:“就算影座有法子取得書印,但那流雲行蹤不定,如今戰事迫在眉睫,我等哪有時日慢慢尋他!”
“雲座之前小瞧本座便也罷了,現下怎得又句句都在小瞧影座呢?”沈猶楓似笑非笑地挑了挑俊眉,轉身回到案前,大方地掀袂而坐,立時抬頭看向墨台鷹,麵含微笑,目光卻如寒刃般淩厲,冷得讓人捉摸不透:“流雲的行蹤,無人會比影座更清楚,對麼,師父?”言罷,徑自瀟灑地舉起入殿之後的第一杯洗塵酒,仰頭而盡。
殺手鐧已全然拋出,餘下的,就看墨台鷹如何接招了。
墨台鷹唇角微顫,默然不語,沈猶楓此言此行的最終目的,墨台鷹直到彼時方才悉數參透,他神色複雜地凝視著沈猶楓,那犀利的目光中所滲出的感情,是欣慰?是驚詫?是憤怒?是失望?是心痛?不,都不是,那隻是一種被背棄的孤獨感。是的,背棄,隻有墨台鷹與沈猶楓才明白的背棄,心照不宣的背棄。
沈猶楓,這個墨台鷹養育了二十年的孩子,這個在墨台鷹看來,永遠不會背棄自己的孩子,卻在今時今日,為了一個叫九毒的少年,將自己的師父、主上、養父義無反顧地背棄,他所走的每一步,說的每句話,使的每一招,獻的每一策,原來皆是局——
逼墨台鷹定下規矩,禁止九毒參與盟務和戰事,乃是個救九毒全身而退的局,此局之後,被天影旗放為誘餌的連翹,將再無用途。
向墨台鷹獻破城之策,引夙砂影與流雲正麵衝突,乃是個反擊天影旗進逼的局,此局之後,屢次被天影旗欲擒故縱的流雲,將反成為天影旗最棘手的敵人,必速除之。
這一步步,放在明處,是個為龍鼎聯盟贏得勝機的局;擱在暗處,則是個毫無破綻,辣手反擊的局,合在一處,更是個挑戰墨台鷹的權威,嘲諷墨台鷹於天影旗幕後操縱,既而將墨台鷹全然背棄的局。
嗬……墨台鷹慟聲一歎,逐漸收回落在沈猶楓身上的目光,緩緩地閉上雙眼,他的腦海中,竟依稀浮現出沈猶信的樣貌來,墨台鷹一驚,不禁澀然大笑,這個高高在上的中年男人,這個已坐擁大半個天下的護名侯,竟在此刻,用極淒涼的聲音對腦海中的沈猶信開了口:“你看見了麼,你的楓兒,我養育了二十年的楓兒,他終於長大成人,如你一般瀟灑睿智,正氣浩然,且為龍鼎聯盟鞠躬盡瘁,他如你一樣,沒有背棄天地良心,沒有背棄國家大業,更沒有背棄他心中口中的最愛,可他為什麼……為什麼也如你一樣,獨獨背棄了身為盟主的我,背棄了這世上最後一個如親人一般深愛他之人……”
沈猶信……你告訴我,走到今日,究竟是我墨台鷹咎由自取,還是我墨台鷹拂逆不了天意?
腦海中的沈猶信含笑不答,徑自看著墨台鷹,他的目光溫潤平和,卻極其陌生,“沙——”倏然一道白光閃過,沈猶信的形貌霎時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墨台鷹猛地睜開了眼,這才恍然驚醒,自己依然身在煌煌眾庭,庭下無數道目光投向自己,似乎是在等著一個答案,墨台鷹凝神環顧著殿上的眾人,一個一個地瞧仔細了,最後,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向冷淡倨傲的沈猶楓,望了半晌,墨台鷹的嘴角突然揚起一抹苦笑,這笑意中含著難以釋然的落寞:“楓兒,你果然未令為師失望……”
得此良策,我本該喜悅才是啊……墨台鷹黯然長歎,他伸出顫抖的手,沉慟而冷厲地舉起案上酒樽,眨眼便一飲而盡,罷了將酒樽重重擱下,下一刻,他已威然起身,以不容置疑地語氣下了命令,再無猶豫地做了他一生中最正確卻又最無奈的決定。
“諸將聽令,從即日起,我盟全麵開戰,一切全依楓兒的破城之策行事,楓兒,你迅速擬出詳盡的作戰計劃,此番借暗道迂回包抄,本侯動用二分之一的兵力全權由你統帥!雲兒,羽兒,你二人統帥餘下二分之一的兵力,我等同殷釗在曇河決一死戰!各旗副將整兵待發,一個月之內,盟軍必破懸星城!三個月內,攻下青、景、駱三州!半年之內,攻下北疆所有郡縣,一年之內,盟軍必奪燕城!戰局已開,若有違令不尊者,貪生怕死者,殺無赦!”
眾人隻覺熱血澎湃,當下齊齊起身,垂首敬道:“謹遵盟主之命!”
墨台鷹點點頭,銳利的目光看向四影,肅然道:“爾等速將破城之策回稟夙兒,傳我軍令,今夜醜時,本侯在逐日閣內密見於他。”
“屬下遵令!”四影恭聲頓首,不敢有半分違逆。沈猶楓望著四影臉上猙獰的鬼麵,嘴角一彎,他冷傲的眼眸深處,已隱隱地漫過嗜血的寒霜。
*********
皎月通明,銀輝傾瀉,龍鼎聯盟各營已休戈靜息,除了城門口巡夜守城的將士,城中一片寂靜。
“你來早了。”
“專程來為你送行,自當早到。”
稀疏星光之下,月色掩映之中,卻有兩個挺拔的身影對視而立,一黑一紫,披星戴月,詭異奪目,一問一答,竟又冷若冰霜,聲音在這寂靜的巷子深處縈繞得格外清晰。
“沈猶楓,此番你總算是殺了個漂亮的回馬槍。”
“形勢所迫,唯有迎戰。”
“你再無後顧之憂了麼?”
“再無後顧之憂。”
“為何?”
“我與九兒,不是同生,便是同死,有何可憂?”
“如此說來,你是拒不答應風影結盟了?”
“風影二旗本是同盟,我隻是不知,你我為何會走上今日的決裂之路。”
“你若一意孤行,背棄主上意願,我二人不是結盟,便成決裂。”
“你為主,我為情,你行事隻問結果,我無話可說。”
“哼……”夙砂影一聲冷笑,答言中卻似乎含著隱隱的淒涼,“沈猶楓,你是個俠客,而我,是個殺手。”
“阿夙!”
“殺手行事,隻能問結果。”
“那麼情呢?!”
“……”
夜風獵獵,碎雲遮月,四周眨眼暗了下來,對話的二人瞬間沉默,相顧無言。良久之後,沈猶楓方才澀然開口,語氣竟緩和了許多,道:“阿夙,除了結果,你還能問情,若能問情,便能改變結果。”
夙砂影並不直接答言,冷冷地反問道:“你既問情,又可曾改變結果?”
沈猶楓丹唇微揚,不覺劃過一絲淺笑:“在我改變結果之前,你已將結果改變。”
“何以見得?”
“你若當真無情,自當斬盡殺絕,但我卻知,你並未將九兒的身世和毒聖已逝的情報告知主上,這難道還不是改變麼?”
“你憑何知道我未說?”
“你若說了,我是否還能順利地殺個回馬槍,尚且未知。”
“我不過是留著他,好讓你我能公平地下完這一局。”
“難道今時今日,你我隻能成為對手?”
“你還有得選擇。”
“我昔日未選擇,今日亦不會選擇,將來更不會選擇。”
“現在下定論,未免為時過早,你我之間的戰局,不過剛剛開始。”夙砂影鬼麵微動,言語間已隱含殺氣,果然,突聞“嗖”地一聲,霎時間紫袍翩動,銀刺如電,沈猶楓眉目驟沉,凜然抬掌急避,黑暗中,一道血光劃過,但見夜風狂襲,夙砂影已如騰雲般飛起,躍至數丈開外的飛簷之上,施然收了千魂刺,揚唇冷笑道:“待本座從懸星歸來,風座再行選擇不遲。”言罷,人已如流星般奪過高牆,於飛簷走壁間去得遠了。
沈猶楓無言地望著前方寂靜的夜色,眼角倏地餘光一閃,但見不遠處有個朦朧的身影縱身躍出,恍然一動,已尋著夙砂影離去的方向不見了蹤影,沈猶楓知道是誰,他並不驚詫,更未出手阻攔,當下微微一笑,搖頭輕歎。
四周再次寂靜下來,沈猶楓緩緩地轉過身去,微一拂袖,飄逸地袖口刹那遮住了手中並未出鞘的湛盧劍,一道血痕順著沈猶楓的指間悄然滑出,鮮血滴落沙地間,綻開朵朵罌紅的稠花,沈猶楓並不在意,他波瀾不驚地攏緊墨袍,幽幽地穿過月色,獨自向總營而去。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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