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17 更新時間:21-04-07 09:31
21、紙糊的風箏
我以為,要趕回澳門最要緊的是取到當天的機票,萬萬沒想到,最大的阻礙會是沈麗婭,她阻撓我回去,而且完全是一副不可通融的樣子。
“要走?為什麼?”沈麗婭聽說我打算結束旅行,這就要回去,顯得驚訝無比,臉都綠了,而其他人也特別意外,覺得我太不可思議了。
沈麗婭說:“出來是一個整體,大家相處得不錯,現在行程還沒過半,你突然說不想和大家一起走下去了,把所有人都撂在半途,也太自說自話了吧!”
南茜也說:“這次本來就是我們陪同你旅行,你一走,留下我們M公司一群人,算怎麼回事?行程都是定好的,機票、酒店、地接、車子也都是預定好付了錢的,你讓接下來的事怎麼辦?都說你Tony一向天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沒想到你這麼不顧別人,也太私了吧。”
老邱說得就更難聽,他說:“我們M公司的人怎麼這麼賤啊?出錢出力,還看別人的臉色。一不高興,撂挑子走人——這事我還真沒見過。我說我們就不能自己接著玩嗎?他走他的,我們旅行我們的,缺了一個我們都不會走路了還是怎麼?”這席話雖然遠離我,在一邊說的,但我聽得真真切切,心裏格外難受。
當著我的麵,口鋒沒這麼犀利,南茜嘟著嘴說:“本來挺高興的一件事,這下算什麼?往下十來天還開心得起來嗎?要不大家都回去算了。”
我立馬趕緊陪笑臉,說,我真不想辜負大家,也不是自私,大家待我特別好,更沒有什麼理由不高興。真的是家裏有急事,非回去不可,希望大家諒解我。我轉過臉看著沈麗婭,希望她能相信我的一番中肯之言。
沈麗婭卻說:“大家的話你也都聽見了,你這麼走很不好,掃大家的興。你可以對M公司沒興趣,可以不去我們公司發展,但你不能對我們這些人不講交情。這些日子,Nancy、小桓、包括老邱對你怎樣你自己應該清楚。你要一走,失掉的不僅是人情,還有信譽,一個人一旦失掉別人對你的信賴,失掉了信譽,還有什麼?”
我幾乎是哀求了,我苦苦地說,我真有急事,我也在乎交情,在乎信譽,可我是不得已。我要不是不得已至於這麼嗎?
沈麗婭說:“你所謂的急事說出來大家聽聽,真要急,我們也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但我估計你的急事未必那麼急,要不你早說了。”
將我!我能說嗎?我怎麼說?我沒臉說。沈麗婭掐準了我的七寸,為難我,明擺著不讓我走。我急得什麼似的,一個勁地說,我真有急事,我保證!我一定得走,非走不可。事後我跟大夥兒解釋,跟大家賠罪,行不?
沈麗婭這時才說:“我們單獨談談?”
我說,行。
我進了沈麗婭的房間。我本不打算進去的,自打那個夜晚以後,我對與她獨處有點心理障礙,但這一刻我沒辦法。
我有點緊張。
沈麗婭回過身,凝視著我:“說吧,你的天大的理由,不可當著眾人麵說的急事——”
說實話,到這會兒我仍不打算把自己的私事和盤托出,我說,能不說嗎?給我一點私人空間好嗎?
沈麗婭說:“說吧,隻要在理,我就答應你走。我也要給同事一個交待。”
我憋著,腦子裏鬥爭得相當激烈,一個男人有話不說,憋著,是不是很討厭啊?我自己都有點討厭自己了。可我真的不願意跟她說我和Sally之間的事。
沈麗婭走近我,兩眼閃閃的,流露著溫情,問:“她來電話了?終於和你攤牌,要分手了?這不是很好嘛,那你還你回去幹嗎?流著眼淚,假惺惺地跟她表示懺悔,表示惋惜?傻不傻?!你已經走出這一步了,男人嘛,瀟灑一點,我看你連公司都不用回了,回上海以後直接去我們M公司報到——Tony,我全盤接納你……”
我微微一顫,有點恐懼地看著她,又一個要“接納”我的人!而且是“全盤接納”?全盤究竟包括些什麼?
我是這麼個人嗎?我怕沒人接納,怕流落街頭還是怎麼?別裝出救世主的模樣,我是個哪怕掉到生活最底層也無所畏懼的人,我有力氣,我可以去工地造樓,和北邊來的農民工一樣過活;我不在乎到餐館端盤子送外賣,到酒店拉門提行李收小費,那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最最最不濟,去當MB又怎樣?我接觸過那個圈子,他們也是有人格的,隻要活得有人格,我不看低這個行業。今年我26,高顏值,身體棒,篤定還可以幹三年,三年時間足以讓我鹹魚翻身東山再起屯滿第一桶金……但我沒有把內心的抗拒表露在臉上,我對很有些躊躇滿誌的沈麗婭說,不是你說的那樣,Sally沒有要和我分手,我也沒有接到她的電話,事實是,她……流產了,我也就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我家人打電話告訴了我……都是我造成的……她之所以沒聯係我是因為此刻她正躺在醫院裏,因此,我必須回去,無論從情感還是道義我都必須回去!
我想這個理由應該是很充分的,我表述得很耐心很冷靜,我想,她再沒有理由阻撓我。
沈麗婭先是一愣,愣很久——她也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是這樣,可以說吃驚不小。但很快她就找到了方向,她大笑起來,“流產?哈哈,編的什麼故事?這麼蹩腳。你相信這是真的嗎?她什麼時候懷的孕?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沒懷孕流什麼產?這不笑話嘛。女人的這套伎倆見多了,什麼流產啊,懷上了啊,隻能騙騙你這種小男孩。你居然也會相信?!”
有一瞬間,我幾乎被她的話迷惑,我突然覺得流產的可能性確乎是太小了,心裏猛然一震。我和Sally很少在一起,要說可能,也就是今年情人節和她在一起,可那幾天我是很仔細的,失誤的可能很小,再說,Sally已經很久沒跟我提結婚的事,她不會大意到沒打算結婚就讓自己懷上。她是個成熟的女人,不是小女生。那麼,Sally在騙我,騙所有的人?也騙彤姐?抑或是彤姐在騙我?所有人合謀騙我?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我暈了。你們那麼多精明的人幹嗎要合起夥來弄暈我啊?!
看著洋洋得意的沈麗婭,我覺得要說為人,我更願意相信Sally,相信彤姐。在真偽難辨的時刻,我隻能憑感覺憑好惡行事。這世界真讓我感到好恐怖啊,為什麼對我這樣一個一根筋的傻瓜動那麼多心思呢?
我氣不壯地說,Sally為什麼要騙我?就為了要我早些回去?不至於吧?!
沈麗婭笑著:“那就要問你自己啦。去問Sally啊!”
我說:“這麼大的事,能裝假嗎?再說,我表嫂都趕去澳門了……”
“OK——”沈麗婭甩了甩頭發說。“就算全都是真的,流產、意外、送醫院,那麼,你怎麼就知道Sally懷的就是你的孩子?憑什麼說一個女人懷上孩子隻有一種可能?我看你毫無知覺,毫無心理準備。你都來不及去想這個問題,或者說你根本就回避這個問題。這是個地雷,或者說是一個雷區,你明知道它是個雷區,所以碰也不敢去碰……”
瞎說!我執拗地駁斥她。
我當時的感覺就是被鈍器狠狠砸了腦袋,頭脹胸悶,快吐出來,我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此強烈的生理反應,這回我算是被擊到了。
我想都不能往深裏去想。我連日的焦慮,加上今天早上接連接到兩個電話後的急躁,都不是建立在這個思路上的。我沒這心眼。我要有這心眼,那還是我嗎?現在你逼我這麼去想,蓄意點穿我,把問題點得透透的,我承受不了,我會爆炸,會燃燒的!我的玩世,我的灑脫勁兒,其實都是表象,事實上我什麼都在乎,在乎得要命;最不堪的是,我撒歡撒野的性子,一忽兒都變成了小醜的表演……人格葬身在巨大的陰謀下,這對我是天大的羞辱。
麵對沈麗婭,我就像拳擊場上被對手一拳狠狠擊中要害,直不起身來。我沉著腦袋說,不管怎麼樣,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我要走!就是為弄清真相也得走!!
沈麗婭見我發倔脾氣,簡直就是個不講理的孩子,一下子改變了策略,撲過來抱住我腦袋,說:“想好了Tony,現在不是耍性子的時候,讓自己冷靜下來,想好了再做——”她使勁撫著我的頭,充滿了母性的溫情,一心要感化我。她的表演真夠勁。
我不是那麼冷血的東西,我感受到她手心傳遞給我的急切和焦慮,我甚至能感覺到她身子微微的顫抖。我抬起頭,眼巴巴看住沈麗婭,幾乎用哀求的口吻對她說,讓我走吧,不讓我走我會死的……
沈麗婭捧著我的臉,兩眼濕潤地地說:“想想,要是那孩子真不是你的,你回去多尷尬,你讓她多為難。你不為自己考慮,也為她想想,女人這時候是不可以麵對那個被欺騙的男人的,尤其是你這樣傻傻的小男人。”
那一刻,我咽喉完全被壅堵了,胸口梗得發痛。我就像一個失語者勉為其難發出一點點聲音,嘶啞著對她說,不要那樣說Sally好嗎?求求你給我一點點善意,也給她一點點……好嗎?
我說完,躲開她的手,站起來。我知道,如果我不躲開她,接下來她就要親吻我,事實上她已經在做吻我的準備,她的唇正漸漸地向我靠攏,而我內心的堅定眼看就要崩潰,我太虛弱了,內心的混亂和恍惚讓我完全不像個身高一百八八的強健漢子,簡直就是個紙糊的風箏,一把就能攥成一團的紙風箏。
沈麗婭見我往外走,試探地問:“決定了?不走了?”
我感覺到她問我話時那種小心翼翼,簡直不敢坦言內心真實的決定,憋半天,終於狠狠心說,我整理行李去,你讓小袁送我。
沈麗婭終於爆發了,“你去死吧!”她喊道。
我愣住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沈麗婭一時怒不可遏,隨即便是淚如雨下,她不斷念叨著“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一聲比一聲淒厲。
我啞然。
我知道她指什麼,指我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為聊補空虛走進她房間;指我在失落的時候躲進她懷裏尋求慰藉;指我在需要發泄的時候不計後果就把那事幹了——幹得滿弓滿弦幹淨利索超常發揮,還一走了之,趁夜逃遁;指我……這都是事實,但肯定不完全是事實。
站在她的角度、片斷地看問題,當然是事實,是我的錯。敢情我就是一混蛋,見異思遷看風使舵春風一度劈腿撒歡,完了,滿嘴帶腥抹抹嘴就當什麼事兒也沒有,轉身又投奔舊好去了。這不是地道的混蛋是什麼?可我心裏太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形成的——
沒有她建議我到中東看一看,替我把飛機票都置辦齊了,我們能驃在一起嗎?她不說可憐我的處境,一切為我著想,要幫我在M公司發展,我們的關係能粘粘糊糊見風就長那麼快就“特殊”起來嗎?她不跟我說“我突然喜歡上你了”這麼直白的話,我就是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也不敢那麼快吃她這帖藥,理所應當地往嘴裏咽啊!她不穿著絲綢睡衣玻璃拖鞋來“午夜慰情”,我對她的印象肯定還停留在一身正裝的CEO,冷豔清高,跟曖昧全然無關;她不主動吻我,不說酷愛煙草味,我能知道情已深意已切幹柴就差一把烈火嗎?她不那麼從早到晚含情脈脈打量我,膽敢在我全身上下僅剩一條泳褲的時候靠著我偎著我,我能知道自己在她眼裏有多颯有多屌就跟男神一樣嗎?再說,她不開陽台門,我能進她房間嗎,我還能砸了她玻璃不成?她就是擋一下,我也就沒這份念想了,我不是個強人所難的人,特別要皮要臉怕被人拒絕;她要不撫摩我把手擱在我禁區,我能斷定“這一劫是躲不過了”,橫下心,“他媽的就這麼著吧”?
這話這麼說,是有點流氓,可流氓話未必不是實話。有些話,我不能說,關乎床上的事說出來也沒有可參照的法律條文,可細節決定情感的程度,切身者的感覺是最準確的了,最有發言權,特別是男生。相信真要上法庭,真逼我說出來,所有法官、陪審都得支持我,不判我無罪,也會給我個從輕發落。
而所有評判是非對錯的前提是,我沒有給過她一句哪怕是哄她晃她忽悠她的承諾。
我以為我和沈麗婭之間的事與承諾無關——這是我陷入的最大誤區。我當她是個潮流女,時尚趕趟的女人不是不求“一生廝守”隻求“曾經擁有”嗎?我眼裏她是個標準的都市潮人,血管裏流的都是“軒尼詩”,有上海女人特有的明白勁,不會拿“一夜”跟你索討“一生”;我以為她大街上看遊行時多少是受了鼓舞,那番感慨多半也是由衷的,沒想到她骨子裏和傳統的鄉下女人沒什麼差別,這下我就栽了,她分明要用“一夜”跟我要一輩子!我看走眼了。
我這才明白,幾千年幾百年,女人說“隻求曾經擁有”都他媽的是圈套!誰不是要了還想要從頭到底充滿了占有欲啊?!
好了,這都是氣話,都是我回上海後,和昊在一起喝酒喝得暈乎乎時以男人的立場發泄的牢騷,是小男孩的煞氣話私房話,我當然不會在哭啼啼的沈麗婭麵前表露出這些,也不會患得患失去牽扯誰是誰非,當時,我就是一強牛,一根筋,什麼也不說,悶頭走出了她房間。
心意已決,我就是要走,不管澳門那裏究竟有什麼樣的糟糕事等著我要收拾我。
昊說我:“當時你就該撂她一句話——玩不起你就別招惹我!幹嗎不撂她一句話?”我說,次奧,做人不能那樣,怎麼說都是我對不住她,都是我們那東西惹得禍。咳!
昊笑起來:“又不老實,又惹禍——”說著,猛地和我撞了下杯,算是撫慰。杯中酒灑了一手。
我醉眼懵懂地看著他說,我怎麼覺得你有點感同身受的意思?
昊急了,立馬說:“別扯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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