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63 更新時間：09-01-02 22:48
翌日，昨晚的驟雨已然歇止，空氣異常清新，心情也似乎因此變得愉悅起來。
莫已閣內，一片歌舞升平。昨日的成親大典順利舉行，到場的賓客們也都盡興而歸，莫已閣少主與武林盟主千金的郎才女貌已然成為了武林中一段佳話。
故方值清晨，瞿盟主便帶著一班歌舞姬造訪莫已閣，紅光滿麵地與莫已閣中人攀談起來。
“嗬嗬，賢婿不愧是人中龍鳳，今日細看來果真一表人才。小女此生嫁此良夫，老夫今世得此佳婿，也算是不枉了。”瞿盟主用力拍著方才入席的韓翌辭的肩膀，笑讚道。
“您太過謙了。能娶平卉為妻，實乃翌辭三生有幸才是。”溫潤的笑容使得這番話頗具信服力。聞見瞿盟主豪爽的笑聲，瞥見平卉滿臉紅暈地在心頭竊喜著，以及父親保持不變表情的微微頷首，韓翌辭知道自己並未說錯。
不論這番話事實上隻是一個美麗的謊言，如同流轉著動人光彩的泡泡，美麗卻易碎。
然而，隻要他仍是微笑，仍是戴著他那溫和笑顏的麵具，便不會有人察覺這僅是一個謊言。
隻是，麵具帶久了便習慣了。何為真實的自己，漸漸變得不明朗起來。
真實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他也並不清楚。
或許，脫下麵具的自己，便什麼也不是了。
他隻是覺得，自己沒必要知道這些。現在的他，隻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便足以。
“哈哈，說得好！”瞿盟主洪亮的嗓音打斷了韓翌辭紛繁的思緒：“今天老夫特意帶了一班舞姬來此獻寶，希望親家公和賢婿不嫌棄。當然，能盡興是最好不過了。”
清脆地一擊掌，一群身著黃衫的女子擁著一名翠衫女子，飄然來到大殿中央。
站在中間的翠衫女子略略上前，做了個萬福：“小女子聽雙，拜見各位大人。”
韓翌辭臉上保持著不變的笑容，視線卻牢牢地粘在了那蒙著麵紗的翠衫女子身上。
即使隔著一層麵紗，即使用了化名，那個身影自己也絕對不會認錯。
那個人，是落痕。
她的視線從他的臉龐上掃過，卻沒有停留片刻，宛如陌生人一般。
忽而，一響悠揚的笛聲將片刻之前的沉寂驅散。那聲笛響若破天荒，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垂下眼瞼，她便隨著笛聲舞動起手中的長袖，邁著輕快的舞步，旋轉起來。
柔美的嗓音飄然而至，卻是與輕快舞步截然不同的如泣如訴：
遙夜泛清瑟
西風生翠夢
白鳥悠悠自飛去
寂寞倚殘霞
隱隱飛橋隔野煙
石磯西畔問漁船
桃花盡落
盡落隨流水
洞在清溪何處邊
又是人間酒醒夢回時
廖落星辰
望繁星獨流淚
淺淺步履雪中陷
問君歸期盼有期
曼妙的舞姿是這般熟悉，韓翌辭此刻心中卻不免為昨夜落痕的話語而疑惑不已。
【義父交給我了新的任務，我明天便要啟程了。或許這一走會是很久很久……】
明明昨夜還特地來辭行的，為何今晨，她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然而，這並不是重點。真正讓他掛心的，是她方才看他的眼神。
冰冷，陌生。
那個人，真的是落痕麼……
自己是怎麼了？方才不是還那般確定的麼……
為什麼，自己現在，竟是難以下定論了呢？
那邊，韓翌辭的思緒還在進行著激烈的鬥爭，這裏，女子的舞蹈已然進入尾聲。突然，她一腳踩上了冗長的舞裙，眼見著便要跌倒在地。
見女子似是一步踩空，瞿盟主即刻上前幾步，輕輕扶住了她。
瞿盟主及時的一扶解除了女子眼前的危險。她感激地抬起頭來，忽而邪魅一笑。
沒來由地，他突然覺得心中一緊，似是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卻發覺手心早已冒出了汗珠。
“啊——”耳畔忽而傳來一聲嬌呼，他驀地驚覺。
那是落痕的聲音，他絕對不會聽錯。
一瞬，隻見翠衫女子被一掌擊出好幾丈遠，而瞿盟主也隨之倒下，不省人事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這片刻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快到沒有人能夠看清。
除了他。
落痕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全部落入了他的視線之中。
所以，他看清了。她是怎樣將匕首狠狠刺入瞿盟主的心房，又是怎樣被一掌擊飛出去，跌落在鮮紅的地毯之上，他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此刻他才了解，落痕踩空的那步，原就是為著此時而存在的。
想要去到她的身邊，身體卻快了一步做出反應，一個箭步跪在了瞿盟主的身側，那個背對著她的方向。
一刀斃命。她的手法仍是那般幹淨利落，這次卻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平卉大聲的哭喊在耳畔環繞，他的腦海中卻已是一片空白。不敢轉過身去，或是不想在見到那冰冷的雙眸，亦或是潛意識裏逃避著這本該由自己背負的責任，不願麵對。
因為他的軟弱，落痕接過了這沉重的擔子，負在了自己瘦弱的雙肩上，毫無怨言。
他明明是知道的，卻假裝沒有看見。
“盟主已仙逝，請少主與小姐節哀。敢問少主，這刺客如何處置？”第一個從震驚中緩過來的，是盟主的親信，一個處變不驚的人。
回首，觸目驚心。一襲碧衣已染上奪人眼球的紅色，透過蒙著的麵紗不堪重負地掉落，浸滿了一刻不停淌著的鮮血。
她的眉間漾著的，卻是隱隱的釋然。
他隻是愣愣地佇立在那，一動不動。心中不止千遍萬遍地呼喊著要去到她的身邊，雙腿卻如同灌了鉛似的，怎麼也無法邁開一步。
哪怕隻是一刻也好，想要陪在她的身畔。
可是自己卻做不到。
雙眼雖已有些迷蒙，她仍是看到了佇立在那裏的他的身影，與自己腦海中的他完全重疊。沒來由地，她淺笑出聲，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朱唇微啟，卻已是無力再吐出任何一個音節，但她並沒有放棄，仍是一邊又一邊地，無聲地訴說著。
自己那已如殘燭般的生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隻是希望，在生命的最後一秒，自己的心意，能夠傳達給他。
隻是這樣，便足夠了。
“妖女，死到臨頭還在念什麼勞什子妖術！”旁人的一聲怒喝驚醒了韓翌辭。抬眼望去，落痕反反複複念著的，並不是什麼所謂的妖術，而是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戀、詩。
天人永隔。落痕，這便是你眼中的戀詩？
不，他猛地驚覺，或許，自己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這的確是這支舞的名字。然而，卻不是如“戀詩”般溫暖的名字。
而是：煉、屍。
原來從最初開始，她便沒有打算再活著出現在他的麵前。
四肢失卻了原有的溫度，變得如寒冰般徹骨的冰冷。蒼茫天地間，所有的一切似都消逝了，他所能聞見的，隻有自己的心跳動的聲音。
咚咚、咚咚。
心中蔓延開的，是從未有過的無力之感，如黑暗般席卷全身，將他吞噬。
明知道她是為了自己而以身犯險的……
明知道準備成親大殿之際，她心中所承受的痛苦，並不亞於自己……
明知道自己真切的笑容，隻是為了她而存在的……
想要向她伸出的手，卻怎麼也觸及不到她的靈魂。
現在的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鮮活的生命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消逝，什麼也做不了。
為什麼，離別的時刻，竟是如此漫長？漫長到足以讓他看清自己的軟弱。
原來，脫下麵具的自己，正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什麼也不是。
的確，什麼也不是……
心在狠狠地滴血，他卻已是感受不到了。不是因為麻木，而是已然看清了自己。
原來自己，不過如此。
狠下心轉過身，不再看一眼滿身是血的落痕，韓翌辭不帶一絲溫度地吩咐道。
“現在便安排事宜，厚葬瞿盟主。至於這刺客，便棄屍與北麵的亂葬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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