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11 更新時間:09-03-25 12:09
4
駱駝,駱駝,平灘荒沙大漠。胡楊幾株風來,羌笛一聲日落。落日,落日,天涯雲斷歸思。
這一程,好長好長,長得仿佛沒有盡頭;卻又太短太短,短得就像一夜春夢。
終於還是到了。
黃天,黃地,黃日,黃沙,連風都是昏黃的。
當今第一有名的鑄劍師就住在麵前這黃漠漠的亂石壘成的陋屋裏。
柳輕生牽著駱駝,慢慢地走近了,叫到:“胡子風,我來了!”
一陣叮當之聲,一個形容猥瑣的老人穿過滿懸著刀劍的堂屋,站到烈日下來了。他須發花白,滿麵溝壑;那鼠似的賊目,一見到蘇小魂,便放出奇異的光彩。
“名不虛傳,名不虛傳!”胡子風連連稱讚,裂開一個難看的笑容。
“劍呢?”
“一定好,一定好。”胡子風的目光粘在蘇小魂身上,再也轉不開。
“怎麼回事?”蘇小魂感覺極不自在,往柳輕生身後縮了縮。
“今後,你就嫁給他。”柳輕生漠然地說。
“什……什麼!”蘇小魂呆立當堂,仿佛被一道霹靂擊中了,“你要我……嫁給他!”
“你說過,無論是誰,隻要給你辰珠,你就跟他走,一切由他做主。”
“柳輕生!”蘇小魂尖叫起來,“你以為我真的是想要這幾顆辰珠嗎?我以辰珠的借口拒絕了多少英雄豪傑,為的隻是你呀!”
她的聲音,即使是憤怒的尖利的,也是那麼好聽。燕子鶯兒,瑤琴玉箏,什麼都比不上。
可柳輕生是那麼冷酷無情:“答應過,就要做到。”
“可是你也答應過,要一生一世陪著我,一生一世對我好,一生一世……”蘇小魂終於忍不住哭出來,“假的,都是假的!你變了……”
淚珠,好像明月,一顆一顆從那美麗的眼窩裏滾出,無助地墜落。十二顆辰珠,也從那纖纖玉手中撒出,砸在柳輕生臉上,淚一般摔在地上。
是的,我答應過的事我卻做不到,我變了。從前那個瀟灑多情風流倜儻的柳公子早已經死了,早已經隨著全家二十餘口,深埋在冰冷的黃土之下了。
柳輕生默默地看了蘇小魂一會兒,扭頭對胡子風說:“要等多久?”
“三個月。”一直沉默不語的胡子風站到蘇小魂身邊,抓緊了她的手臂。
柳輕生點點頭,轉身離去了,絕情有如這無垠荒沙。
“輕生——”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從身後傳來。
柳輕生隻微微遲疑了一下,竟沒有回頭。
他的心中,有多少痛?
5
一杯一杯複一杯,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多少日子了?
柳輕生醉倒在這小店裏,早已沒了淚。
夢回江南。
紫燕黃鸝,煦日和風,人麵桃花相映紅。
“輕生,你說這些花好看嗎?”
“好看,可是……”
“什麼?”
“再美的花也比不上你啊!”
“嗬嗬嗬——”
小魂……
鑄劍之聲不絕於耳。
柳輕生猛然驚醒過來。
陽光依然烈烈耀眼,店裏店外依然喧喧嘈亂。
可是,有些異樣。
店裏的空氣過於燥熱了,緊繃得仿佛一觸便會斷裂。
恨意。殺氣。
柳輕生明顯地感覺到了,但他隻是靜靜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劍就橫在桌上,客人們誰也不理會他。
淡淡的香氣彌散,奇怪的香。
柳輕生冷笑一聲,按案而起,劍已在手。
但是——胸口是這樣悶塞,頭腦是這樣暈眩,眼前的事物忽遠忽近地顛來倒去,無數聲音擠破了耳。
“柳輕生!你為劫取蘭陵家百年美酒,殺我父兄,今日要你血債血償!”
“輕生,你怎麼來了?這麼大的雨,看你,都濕透了。”
“柳輕生!你殺了幫主,屠戮幫眾,快來就死!”
“輕生,我等你,我會永遠等你。你一定要回來啊。”
是真?是幻?
小魂。
柳輕生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幾生幾世,幾個輪回?柳輕生悠悠醒轉,慢慢張開眼。
好淒美的簫聲!
如泣,如訴,平和中藏著催人淚下的哀怨,宛轉回蕩。明明是一支不曾聽過的曲子,卻熟悉得仿佛是從心底流淌出來的。
柳輕生抬頭望向窗邊迎風吹簫的少年。
僅僅是一個背影,逆在夕陽碎金般的斜照裏。
說不出的寂寞。
說不出的清逸。
店堂裏空蕩蕩的,柳輕生想起那些前來索命的人。先前,並不是夢境。
“是你救了我?”柳輕生的心中滿是戒備。
簫聲斷了。少年回過頭來,他年輕的臉上卻有一雙看盡滄桑的眼,清澈而深邃。
他的聲音低柔卻很冷漠:“你不能死,尤其不能死於迷香之下。”
“為什麼?”
“因為你……要殺梵夜。”
“哦?你知道我?”
“江南少俠柳輕生,別人可以不記得,我卻不能不知道。”
“關你什麼事。”
“我不能讓你在殺我之前死掉。”少年微微一笑,那笑容極輕極淡極傲,“能作我對手的人本就不多。”
柳輕生愣了一瞬,驟然拔劍。來不及看清,劍已落在少年的咽喉上。
可少年紋絲不動,甚至沒有眨一下眼,隻是讚到:“好快。”
痛,與恨,火一般燃燒。但柳輕生卻沒有勇氣出劍。
“你來做什麼!”
“我來本是想告訴你,無論什麼劍都不值得用蘇小魂去換……”少年用悲憫的目光看著柳輕生,輕輕推開他的劍,“可惜,我還是來晚了。”然後,他就那麼好整以暇地拂拂衣上的微塵,站起身來,漫步到薄紗一般的暮色中去了。
他來,就是為了說這樣一句話?
簫聲又幽幽咽咽地響起,漸漸遠去;剩下這空空的小店裏,餘音繚繞不絕。
6
還有七天。
胡子風精赤著上身,呆立在巨大的煉爐前。爐中熾熱的火,熏得他渾身油汗。
“還不行嗎?”蘇小魂擔憂地問。
“他要的劍,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鑄成!”胡子風憤憤地說。
“他要這把劍,到底要做什麼?”
“哼,你難道不知道?你不知道柳輕生要用這把劍去殺一個人,一個殺了他全家二十餘口還一把火燒了柳家莊的人?”
(你居然從沒有告訴過我,為什麼?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的痛就是我的痛,你為什麼從沒有告訴過我?)
蘇小魂怔怔了片刻,問到:“這人是誰?”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人們隻知道他是天下最可怕的劍客,最可怕的殺手,他的劍下從沒有活口。如果說柳輕生的劍法是兩劍斃命,那麼他就是一劍斷魂,”胡子風停住了,忽然打了個哆嗦,“他的名字叫梵夜。”
(梵夜。你就是要去殺這個很強很強的人?)
“如果連你也鑄不成的劍,是不是就沒人能鑄成了?”蘇小魂的聲音突然變得出奇的平靜。
“不錯。”胡子風沉思片刻,“所以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還是逃走吧。”
“不行!”
(那樣他不是做不成想做的事了嗎,他的血海深仇怎麼可以不報!)
蘇小魂把聲音放得柔柔的:“他總會找到……我們,殺死我們的。”
“把劍鑄好,給他。”這一句話斬釘截鐵。
“可是,我已經耗盡了畢生的心血。”胡子風搖頭。
“我不能讓人殺死你的。”蘇小魂喃喃地說。
(沒有這把劍你就沒有把握殺死他,你就會被他殺死,是不是?)
“什麼?”胡子風的臉上露出一種受寵若驚的神情,“你怕他殺死我?”
“我曾聽說,”蘇小魂微笑著,從懷中摸出幾顆辰珠——她曾經把它們砸在柳輕生臉上,可最終卻還是不舍得地撿了回來——走近了煉爐,“古人冶劍不成,以身投爐,不知是不是真的……”
(你知道,為了你我會不惜一切的,你知道嗎?)
“不!”
在胡子風淒厲的叫聲之中,蘇小魂縱身一躍,以一種絕美的身姿,翩翩撲向爐中的烈火,安詳得就像是撲向愛人的懷抱。
在她最後一點知覺裏,回旋著一個聲音:你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不管你在那裏,我都可以陪在你身邊了,一生一世,永遠。)
“小魂——”渾濁的淚從胡子風的眼中噴湧而出。他以為做了他妻子的女人終於死心塌地愛上了他,如果他知道他喜歡的女人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甘願就死的,他還會傷心嗎?
“我一定會把劍鑄好的;我要留著這條命,好好看看柳輕生的下場!”胡子風跪倒在煉爐前。
七天七夜,冶鑄不絕。
期限到了。柳輕生準時來到簡陋的石屋。
出奇的安靜。
胡子風呆呆地蜷坐在粗糙的石椅上,竟已老得如同一截了無生氣的枯木。
“劍呢?”
沒有回答。
柳輕生的目光越過他銀白的須發,落到一旁的黑鐵劍匣上。
這就是凝聚了無數血淚的複仇之劍?
柳輕生抱起劍匣,隙開一條縫。
亮!
雙目劇痛,昏天黑地。
“好!”柳輕生大聲讚到,“比我想要的還好!”
“是內人……用辰珠……合煉而成的。”胡子風的眼中,竟然蒙上了一層霧氣。
“她……尊夫人,在哪兒?”
“柳公子要見嗎?”胡子風陰慘慘地笑起來。
柳輕生遲疑了一瞬。
“不……不見了。”他背起劍匣,轉身走了出去,沒到茫茫黃沙之中,很久很久也沒能走出那陣陣傷心的感覺。
可是,還有回頭的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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