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往事  日落沙城 6 塵刹·花

章節字數:3573  更新時間:09-06-29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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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始終很眷顧弑天。他打敗了一個又一個前來爭奪沙巴克的幫會。隻是最初的兄弟越來越少。

    弑天一天比一天沉默。終於有一天他問我:“做沙巴克城主到底有什麼好?”

    我說:“富有四海,橫行天下,還不夠好麼?”

    弑天歎了一口氣:“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

    沒過多久,弑天就提出要離開沙巴克一陣。他疲倦地對我說:“撐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我信了他的話,甚至沒有打探過他的消息。

    偶爾會有人告訴我在哪裏見過他。有一次,他們說弑天在白日門與一個風頭正勁的戰士比武,可惜他輸了。然後,弑天仿佛就從這世上消失了,再沒有半分音訊。

    可我始終認為弑天隻不過想重溫一下舊日的生活,他最終還是要回來的。

    直到那一天,他來信說,他遇到了一個女子,她的憂傷一瞬間就俘獲了他的心。他說:“我要陪著她。沙巴克就交給你了。”

    我真的很懷念他意氣風發的笑容,還有她溫暖的歌。

    -

    彌漫的硝煙仿佛一場幻夢,除卻幾處零星的戰鬥,城裏已經安靜了下來。

    背心忽然一陣刺痛,我敏感地跳起身。

    轉頭看去,果然是我的那朵食人花叛變了。我把它從沃瑪森林帶到沙巴克的城頭,守著它一次次叛變,是為了紀念什麼呢,還是期待什麼?

    這一次,我沒有再誘惑它回來。

    法師是永遠與背叛為伍的職業,不管你多麼強大,最終仍是這孑然的結局。

    -

    我慢慢步下城頭,穿過空寂的戰場,步履沉重地走進皇宮。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已經沉入海裏,腥鹹的夜風吹拂著我黑色的長袍。我倚著二樓的欄杆,英雄會的牌匾在我頭頂上方閃著微光。

    夜色中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逐漸彙成一片洪水,像滾熱的岩漿蜿蜒著漫過沙巴克,緩緩流到我的腳下。

    我靜默地俯瞰著攻城者,他們也隻靜默地仰望,黑壓壓的隊伍猶如凝固的熔岩。

    一個纖秀的人影舉著火把,分開黑暗慢慢走了過來,披散的長發在晚風中亂舞。她仰頭看我的時候,火光照亮了她的臉龐。

    我的心瞬間停止了跳動。

    是她!

    還是一場夢?

    -

    樓梯上響起孤單而堅定的腳步聲,她終於立在了我的麵前。黑色的長發,黑色的裙裾,黑色的眸子,手腕上依然戴著晶光燦然的思貝兒手鐲。

    我苦苦守候的,就是這樣的一次重逢?

    “認得嗎?”她揚起骨玉權杖指住我,聲音像流淌的泉水。

    我點點頭。縱然聖水洗盡了詛咒,我依然認得這把骨玉權杖,正是我從那個法師手裏拾起來,又在某一次戰鬥中殺過無數法師的。

    我依然記得那天,她說:“你真傻!”她坐在高踞海邊的峭崖上,讓我躺在她的懷裏,讓我在撕心裂肺的劇痛之中仍然能感覺到幾欲暈去的幸福。

    可是,她根本沒有認出我來。

    她說:“你殺了刑哥哥!”眼裏有恨,有痛。

    她揮起骨玉權杖,飛旋的發梢和裙角仿佛是搖曳的花,我甚至能呼吸到一陣陣幽淡的清香。雷電從權杖頂端劈下來,那驚天動地的怒響,卻又像是痛苦的嘶吼。

    -

    曾幾何時,我以為隻要學會雷電術我就滿足了。其實我心裏卻始終暗暗地奢望著,我可以在最危險的時候保護她,就像那個驕傲的法師一樣。

    他,原來就是她的刑哥哥。

    我茫然地閃躲著,忍不住問她:“他是‘順我者昌’的人。你呢?”

    “我爹是‘順我者昌’的幫主,他死在沙巴克。”她回答,神情冷酷,“刑哥哥如果不是為了讓我有機會逃走,他才不會死。”

    透過法力凝結的淡淡金光,我定定地望著她,感覺不到我的頭腦在思索,感覺不到身體在移動,眼前隻有那模糊於風聲和夜色的臉。

    她的雷電落在我肩上。在魔法盾的庇護下,不過隻是一忽兒輕微的刺痛,可是我的心,卻在劇烈地疼著。

    我曾經暗暗發誓,我會以一生來保護她,可到最後,傷她最深的人卻成了我。弑天,還有我。我們打垮了‘順我者昌’,攻下了沙巴克,讓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我該怎麼辦?讓你殺了我,還是突圍逃走?

    -

    熊熊火焰在我腳下燃燒,寒冷徹骨的冰粒從頭頂呼嘯著卷來。我微微傾身避開她的攻擊,一步步靠近了她。

    就像是一場夢,但這一次,我不願再錯過。也許我應該告訴她,我並不是她所以為的那個凶手。

    “其實……”我剛想開口,她的腰間已幻化出一圈金色的光環。

    我怔了一下。今時今日,她的法力已經無法推開我,但我還是退了一步。因為她喜歡用抗拒光環推動別人的感覺。

    但這次她沒有笑起來。她愣了一下,退開幾步,唇間念著咒語,骨玉權杖舞開一點雪色。一瞬之間,我覺得她的眼裏有些許恐懼。

    “盈落!盈落!”有人在呼喊。

    “阿生!阿生!”她尖聲回答。

    在火光和雪影之中,有人從門外衝進來。她敏捷地退到那個人身邊,輕倚他的臂膀,向我平平舉起手裏的權杖。

    刀鋒的寒光映著古老的骨玉權杖,暗如黑夜的衣裙投影在錚亮的鎧甲上,披風翻卷出一角鮮明的翠綠。

    這戰鬥的姿勢是如此親密,並且自然得好似天生如此。隻是,一旦我叫出他的名字,他們可還能夠彼此依偎,將自己的弱點交給對方去保護?

    她的阿生,竟然是弑天。

    -

    弑天看我的眼神有著掩藏不住的小小喜悅,也混雜著一絲愧疚和驚恐。我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他說:“風無垠已答應投降。我們不會放棄沙巴克的,如果你……”

    “我也不會!”我打斷他的話。

    “別人無所謂,他是殺我爹爹和刑哥哥的凶手!”她打斷我。她想舉杖的時候弑天已經衝了過來。

    我終於舉起手裏的武器,那是一把普通的偃月。曾經我們一起打拚回來的神兵利器,已經被我賣掉了。

    風雪咆哮著,圈住了我們。雪是冷的,刀鋒卻是烈火一般灼熱。弑天一刀一刀,破開我以法力凝聚的冰咆哮。

    但他並不用兵刃招呼我,他的眼裏閃爍著一種近乎哀懇的請求。

    我輕輕歎了口氣,振臂揮出一道金光,不斷擴大的抗拒光環將他遠遠地推了開去。沙巴克本來就是屬於他的。也許,是我到了應該離開的時候。

    -

    我轉身的時候,她白淨的臉上有一抹黯然神傷,但轉瞬就換上了仇恨的神色。她揮動骨玉權杖,放出一片火牆阻攔我。弑天的刀追了過來,我有些苦澀地笑了一下,念動傳送咒語。

    就在那一瞬間,她身後的夜色中閃出一弧白光,火符指引著神獸悄然逼近。烈火燃燒和風雪呼嘯的聲音掩蓋了龍紋劍破空的風聲。

    風無垠!

    暗淡的星月微光模糊了他暗自得意的神色。

    我張開雙臂撲向她,指尖閃爍著熒藍刺目的光。她不肯退縮地迎上來,一道疾光電影順著我的手臂擊向前方。

    “盈落!”弑天失聲大喊。

    隻是這輕夢般的一瞬間。

    我抓住了她柔軟的手,用力把她拉到胸前。疾光電影曲折地掠過,擊中了她身後七步開外的風無垠。

    隻是這一瞬間,魔法盾轟然破碎,我忙不迭鬆開了她。一柄刀尖猛地從胸前突出來,從後背一直穿透了我的身體。

    這是弑天的刀。

    -

    我慢慢歪倒的時候,弑天才看到地上掙紮垂死的風無垠,他惡狠狠地瞪著,手裏緊握的龍紋劍在黑暗裏閃爍著冷光。失去主人的神獸委頓在她腿後,凶惡的頭顱已貼上了她的衣衫。

    她也不可思議地回頭看著神獸,然後再轉頭看我,她的指尖、眼角、頭發的末梢還有權杖的頂端,仿佛都散發出微渺的水光。

    “塵刹!”弑天呼喊著我的名字,從背後架住了我。一陣皮肉焦灼的氣味從我身體上傳來,徹心徹骨的劇痛從記憶裏慢慢彌散開來,一點一點向全身蔓延。

    弑天一時不知所措。

    她從弑天手裏搶著接過我,急惶惶地叫他:“快!快快!去找老蒼頭來!或許他的治愈術還能治好!快點!”

    弑天發瘋似的跑了出去。我看見他的臉上,一半的焦急之外,又有一半按捺不住的如釋重負。從此大概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他曾經奪走了她的沙巴克。

    不錯,她確實是個一眼就能俘獲人心的女子。我原本沒想過為她而死,誰知到頭因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甘願的。

    -

    她跪坐在地上,白皙的手軟軟地托著我的頭,小心地將我放平。我側趴在她懷裏,正好可以斜著眼睛看她的臉。

    “我要殺你,你還救我?”她一手壓住我的傷口,一手撫著我的臉,“你為什麼不要性命來救我?”

    我拚盡全力笑著看她,努力說到:“盈落,很好聽的名字。”

    “你真傻!”一滴一滴,像冰冷的雨,她的眼淚落在我的側臉上。“若不全力以赴,沒人能擋住阿生那一刀。你真傻!”她不說我笨,單要說我傻。

    我隻是笑著看她。我仍然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法師。我隻要她活著。

    她抱著我的頭:“你知不知道……”她把額頭貼在我臉頰上,“你知不知道,那一次……你一個人殺了我們好多法師,你打垮了我的隊伍,不然我……我就不會在絕望中遇見阿生……”

    我想起那生平唯一的戰爭,艱難地吐字:“那次攻……攻打沙巴克,是你?”

    噢,多麼奇特的相逢!我始終相信會在沙巴克再見到你,卻沒想到是這種方式。

    “如果沒有阿生,我永遠沒法打下沙巴克。我欠他的太多了。”她的眼淚順著我的臉淌下來,我的笑容已經越來越淡。

    她緊緊抱著我,身子在不住顫抖,忽然哭出聲來。“可是……我心裏真正喜歡的,永遠都是……永遠都是……驕傲又寂寞的法師啊!”

    天呐!多想撫一撫那流淚的臉。可手指隻是脫力地動了一下。

    我已經無法再聽下去。

    她還記得暗夜裏嗜殺的身影,隻是倒在海邊的那個人,她早已經忘了。

    隻是那些未及說出的話,將永遠不能再出口。

    -

    關於沙巴克的古歌,已唱了不知多少代:

    “祖父死在這裏,父親死在這裏,我也會死在這裏。

    沙巴克啊,沙巴克!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人們唱著歌走過的時候,沙巴克的城頭上,一朵食人花正寂寂地綻放著。多少年來始終沒有人知道,這樣妖冶的花,為什麼竟開在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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