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22 更新時間:10-10-06 17:39
城郊荒廢的破廟裏,肮髒萎靡的人頭晃動著,一個一個,仿佛是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佛像左側,一個掛滿蜘蛛絲的角落裏,一個四歲的孩子緩緩睜開了眼……
這是哪?
她問自己,拍了拍腦袋,卻得不到什麼明確的答案,也許一個四歲孩童的智力,還不足以讓她記住什麼。她的腦海中,關於‘過去’、‘以前’,都是些模糊的,零碎的,輕易就會遺忘的畫麵。就好似是人們常說的那種一閃而過的念頭,匆匆出現過後,要麼牢牢記住,要麼就再也不會想起……
不過,記不記得起以前,於她,並無什麼重要性。孩子的天性,會賦予她單純的思緒。而人類的本性,則賦予了她求生的欲望。源自於本能的,對於生的強烈的渴望讓她沒有時間去想別的多餘的事。肚子的‘咕嚕’聲提醒她,她現在最需要想的,是要怎樣才能讓自己吃飽。活下去。這是現在唯一值得她去思考的事。
於是,這一年,城郊的破廟裏,又多了一個小乞丐。
乞討、偷盜、欺騙……在戰亂世間,靠這樣生存的孩子多不勝數。他們中有的死去了,也有的,如她一樣活了下來。
春去秋來,年複一年。
六歲的那一年,她,遇到了他。
那一天,她看中了村頭那隻惡狗的盤中美餐。而他,也虎視眈眈地伏在一邊。
饑寒交迫,讓人成為了可怖的野獸。
他一把上前,去搶那盤覬覦已久的美食,然而惡狗獠牙,卻狠狠咬在了他的腿上。饑餓和痛楚一起襲來,幾欲讓他昏死過去。她趁亂奪了狗食,卻在跑開幾步後回過了身。
眼見著那個被惡狗死咬著,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男孩,她突然狠狠地,狠狠地皺起了眉頭。隨後,她做了一件連自己也想不到的事。她將那裝著狗食的破碗狠狠朝惡狗砸了去,眼見著狗食散了一地,她卻不為所動,隻抓起路邊的木棍對著那狗便是一陣狠打……
那一天晚上,她和他一起吃了一次狗肉宴。
也是那一天,她和他相遇相識,從此相知,相伴,相依,相偎……
從此,冷時,他們便相依取暖。餓時,他們便同去覓食。
她被人追打時,他總是挺身而出,將她牢牢護在自己懷裏。而見到他每次為護自己而傷痕累累,渾身是血的樣子,她便心疼難耐,一邊清理著傷口,一邊抹著眼淚。
於他,她是天上晴日,有她,便不怕世間寒冷。
於她,他是山中磐石,有他,便不怕世事無常……
然後,就在她十歲那年,他們遇到了一個改變他們一生的人……
那日,她和他因為餓了多日,便去城中一戶姓張的人家偷了一隻祭神的燒雞,無奈被人發現,一路追至了大街。那張姓人家向來尊神,此番犯了他們的忌諱,便是毫不留情,隻往死裏打了去。
死亡近在眼前,她卻不畏不懼。活著,是憑著求生的本能。而如今,既是怎的也活不成,那他們何不如放手拚了去?
於是,路人見到的便是如此一番景象:
兩個遍體鱗傷的叫花子無視那些落下的棍子,隻拚命向身邊的家丁撲去,撕咬啃打,無所不用其極。而但凡被他們逮住的人,無一幸免,都被血淋淋咬下塊肉。
俗話說,豎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見著這兩個把命豁出去的叫花子,一時之間,那些家丁各個都不敢動彈了。然而,忌歸忌,家丁們畢竟人多勢眾,加上幾個同伴被咬負了傷,驚嚇之餘便生出一份十足的恨意。看他們的模樣,多半兩人一倒下,這些人便會如惡狼般撲上來將他們打至血肉模糊。
而就在這時。白露出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銀發銀眸,靜無波瀾,那般沉靜的氣息,讓所有的人不由安靜了下來。
劍拔弩張,因他,歸於平靜。
他隻是淡淡垂眸,渾不在意,走到她和他跟前,輕輕問了一句,你們可想活下去?
活下去?誰不想?!
於是,她和他攜手點了點頭。
自此,她得名一字晴。而他,喚為木岩……
同入魔宮,同為血手。腥風血雨,她和他,便相伴前行。
那時,魔宮上下皆知有這麼兩個人:女晴。男木。他們總是同出任務,共同協作,晴為刃,木為盾,彼此信賴,彼此依托,在這個冷情的殺手組織中,獨樹出溫情一幟。
她為晴,他為木。晴木晴木,叫人不由想起那一句:良禽擇木而棲。
歲月靜好,時光荏苒。那一年,當所有人以為‘晴木’會修成正果時,晴卻突然奉命進了楠宮。也是那一年,作為一門之主的木,突然提出閉關修煉。一月之後,他功成出關,從此,成為魔宮宮主的心腹……
無人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隻是,從此以後,魔宮中便少有人提起‘晴木’二人。若是偶爾說起,也不過一陣唏噓,直歎息著可惜。可究竟是可惜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兜兜轉轉了這麼許多年,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在繞圈。”
月光盈盈,灑落在她纖細的指節上。晴兒垂下眸,細細撫過床上男子的眉毛。
那一日,他縱身為她擋住了那奪命一箭。一箭穿胸。瞬間便是心脈寸斷。
她看著他的微笑,聽著他的隻言片語。那一聲聲‘晴兒’,那一句句‘後悔’仿佛是落在心頭的石塊,毫不留情地砸出一個個破裂的傷口。
當他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倒在自己的懷裏時,那一刻,她無比慶幸自己是‘媚妃’。若不是她身為宮妃,得了一顆鎮魂續命丹,也許他的呼吸,便就真的要斷在那一刻了……
然而,鎮魂。續命。她終究隻是空留了他的一縷魂魄,心脈寸斷,從此以後,他注定都不可能再次醒來……
“木……”晴兒低聲喚著,指尖停留在了他的眉角處,“這樣……於我,於你,也許才是最好的吧……”
眾人皆知,當初她入魔宮時,白露隻賜了她一個單字,並未予以全名。但眾人不知,其實,那個單字也並非白露所賜,而是她的真名。
魔宮收留之人,怎會不知根知底?白露收留他二人之初,便遣人去查了他們的身世。
木岩生於天朝小村,戰亂無情,父母弟兄皆死於戰火下,是當真的家破人亡,孤苦無依。而她,卻是現世名門,東朝吳家之後,於年幼時被逐出了家門。說‘逐出’也許還不夠貼切,當年,她是被家中當家主母下了誅殺之令,而那行事之人似乎不明內裏,加之貪心不足,見她相貌端正,便未下殺手,而是將她悄悄賣給了一個人口販子以謀銀兩。後來,就著些因緣造化,她逃出了虎口,這才有了之後的種種……
可究竟是什麼原因,竟是能讓人如此殘忍地對待一個稚兒?
這事還得從許多年前,吳家的一件怪事說起。
原來,在數年前,吳家曾興過一場怪病。
開始時,隻是些牛羊馬匹平白無故地死了,後來延至下人,吳家管家起先並未上心,隻將那些染病了的下人遣了出去,又添置了些新人。然而,突然有一天,吳家唯一的繼承人,她的父親,也離奇地染上了這種怪病。家中尋訪了許多名醫,卻仍是沒有看好。眼見著人一天天地憔悴了下來,奄奄一息。
這時,家中卻突然來了一名道士。那人聲稱宅中陰氣盛厚,鬱結不散,才導致吳老爺久病不起。一探根源,卻是探到了她的身上……
克父克母,克夫克子,克盡一切所愛所親之人。
這就是那個道士對她命盤的批注。
而她母親,早在生她時,便難產身亡。如今她父親又……
一經聯想,吳家人便越覺她是個妖怪。隻是,此等不光彩的事情如何聲張?吳家主母隻給她冠了一個‘野種’之命,便找來一人,暗暗了結了她。可憐她母親,死了多年,還要被人平白加個‘通奸’的罪名……
“木,你知道嗎?我姓吳,叫吳晴……吳晴,無情,嗬嗬……”撫過木岩的眉翼,她淺淺地笑了起來,“原來我還一直在心裏罵那道士妖言惑眾,平白讓我吃了那麼多年的苦……可是現在想來,我自己又何嚐是不信的呢?……”
世人常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對那個‘天煞孤星’的命盤保留著一分半信半疑的心思。
“克盡一切所愛所親之人嗎……”
指尖撫過木岩的臉頰,她喃喃著,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也許,我早該想明白的……”
是啊,她早該想明白的。在她步入江湖,他與之同進同退時;在年幼乞食挨打,他將她護於懷中時……或者,更早更早,在她與他初次遇見,她不顧一切地救下他時……
命運的羈絆如此深刻而又難以捉摸,她因為他那近乎永恒的存在而忽略了一直存於心中的想法。
進宮,遇到君無雙。迷戀,追逐,真的隻是因為他是他麼?
她說過,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便是進了宮遇到了他……
她也說過,她這輩子,最慶幸的,也是進了宮遇到了他……
後悔什麼?又慶幸什麼?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
“木……你說到底有沒有命這一說呢?”她說著,忽而嫵媚地笑了起來,“不若我們就試一試吧……”指尖劃下,她輕輕地握住了木岩的手掌。
“既然姓吳的晴兒,是個天煞孤星,那麼姓木的,不知會不會……”
溫言細語,輕輕地隱在燭光燈火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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