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32 更新時間：21-02-14 16:36
直到林曉海真真切切地坐在了黃佳麗身邊，她才相信他的陪伴是真的。二人不時對望著，她的手始終被他攥在掌心。隻是短暫的忽視，坐在窗邊的黃軼就噘起嘴，非要吵著坐在二人中間。無奈中，黃佳麗與兒子換了個位置。黃軼一會看看林曉海，一會兒瞅瞅媽媽。
“還嚐試做個背包客嗎？”黃佳麗探問著。
“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背包客，你到哪，我到哪，你想甩掉我，都不行。”林曉海想想前幾天的絕望，看看窗外飛馳而過的河塘田地橋欄，還有近前的這對母子，仿佛從冰雪中一下子步入陽光普照之地。“謝謝你能接受我。”那一刻，他真想擁住她。
“這話該我說，感覺像在做夢。回想過去，像趟過了千山萬水。”黃佳麗才敢肆無忌憚地盯著這個才成長起來的男人，心中的那份喜悅盡量在掩飾。年幼的黃軼隻知道糾纏著林曉海，他又怎會捕捉到媽媽臉上那份鮮有的發自內心的微笑。
隻見林曉海突然在黃軼耳邊說了什麼，惹得黃軼扭過臉看了看媽媽一會兒，看得黃佳麗心裏直發毛，未等她開口，黃軼回轉身衝著林曉海喊了聲：“林爸爸！你可答應了，永遠不離開我，拉鉤！”
“好兒子！”林曉海攬過黃軼，二人手鉤著手。
黃佳麗似乎明白了，看著窗外：林爸爸，怪怪的稱呼，隨他們鬧吧。有了林曉海的相伴，她一時忘了醫院中的奶奶，她隻是在臨上車時給姑姑發了短信。此刻，她的心又飛到了家中。那個記載了自己童年記憶的山坳中的小村莊應該還在，隻是自家那處院落早在她還上高中那會兒，就讓大伯幹起了農家院。奶奶就在山村與城裏輪流居住，她總說住不慣城裏的樓房，所以住在兩個伯伯家的時間久些。兒時印象中的山村就像另外一個世界，安靜的綠色中雲霧繚繞著，天空總是藍得透明。而今，這一切還有嗎？在城市裏呆久了，連家裏的空氣都被懷念。如果那個院落還在，那麼她完全可以選擇留下。曉海啊，我真的不想再呆在那處空蕩蕩的房子裏了。
黃佳麗倚靠著車窗打起盹來。
兒子的拍打中，黃佳麗醒來：“都到站了，這麼快啊。”她整整頭發，不好意思地看看林曉海。
“我們都睡著了，這兩天太累了。”林曉海伸了個懶腰。
還不都是因為你。黃佳麗嗬嗬一笑，隨著人流魚貫而行，出了檢票口，她開始四下張望。是大伯家的哥哥與表弟李開亮站在不遠處。怎麼沒有姑姑？黃佳麗揮揮手。李開亮接過林曉海手中的行李箱。
“還以為姑姑會跟你們一塊兒來。”黃佳麗介紹了林曉海後說。
“姥姥今天已經出院了。”李開亮頭也不回地說。
“姑姑在家陪奶奶呢，一會兒你就見到了。”哥哥表情怪怪的。
車子徑直駛向城外。
黃佳麗問那哥倆：“這是去哪？奶奶出院沒去我爸那？”
“回村啦。”哥哥冷冷地說。
李開亮始終看著窗外。
林曉海早已從後視鏡中看到李開亮偷偷在抹眼角，他拍了她一下：“一會兒就見到了。”
“咱這是去哪啊，林爸爸？”黃軼坐在他們二人之間。
“去見你姥姥、姥爺還有舅舅舅媽。”林曉海已經感到了不妙。
黃佳麗雙手抱在胸前，微閉雙眼，隻覺得額頭隱隱作痛。還會有四十幾分鍾的車程，奶奶會受得了這一路的顛簸嗎？興許真沒什麼大礙，或許在城裏住久了，到伯伯家看看山透透氣？那一刻，她想哭，卻說不出為什麼，可她知道不是在此時。
終於見到了那個碩大的湖，環在蒼翠間，綿延數十裏。黃佳麗的記憶永遠定格在雲蒸霞蔚的景象中，曾經人影成雙，如今已物是人非。何海亮，林曉海。來去間，已是多少時光不在。見到了湖，離村子就已不遠。
車已駛上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水泥板路。一切都未改變，兩旁參天的樹木愈加密實，偶爾一處院落前坐著位微笑著的老人，錯落的田壟中有人在耕種。仲春田園畫。林曉海感慨著這如世外桃源的景色：自己要是出生在這裏，還做什麼背包客啊！再看黃佳麗，她沒有絲毫高興的表情。
汽車拐過一道彎路，停在路邊。一字排開的車延伸至一家山莊似的院門前，門那邊依然是排成一字的車輛。而那個院門前卻懸掛了成串的紙錢。
“怎麼不往前開了，應該還有一段距離吧。”黃佳麗透過前玻璃看不清太遠地方。哥哥與李開亮誰也不說話，默默下了車。黃佳麗緊隨在他們身後，她已覺出了異常，前麵的院子不就是大伯家嗎？此刻她已經忘記了身後的黃軼林曉海，疾步超過了哥哥和李開亮。眾多的親戚與鄉鄰，依然都是記憶中的模樣，誰的喪事？姑姑沒說啊？她跨過大門已覺兩腿無力，她知道自己必須進屋。有位嫂子上前扶住她，她緊咬牙關奔到堂屋門前，哭聲四起。
奶奶微笑著的照片赫然在目，仿佛在說：你總算回來了，我的乖孫女，你咋一去就這麼多年啊！白綾覆蓋。黃佳麗顫抖著雙手想扶一下鏡框中的奶奶，眼前一黑，癱倒在靈前。身後，眼疾手快的嫂嫂一把拽住她。
那滿頭白發的背影是奶奶吧，她追趕著，卻總是相距那麼遠。想伸手去抓，卻抓不住。奶奶，你不看看孫女嗎？等等我。黃佳麗跌倒了再起來，卻再也追尋不見奶奶的身影。耳邊是震耳的哭聲。她慢慢睜開眼睛。媽媽，姑姑，我這是在哪？她無聲地翕動著嘴唇，想起什麼似的爬起身，下了地。媽媽姑姑攔也攔不住，她輕輕推開媽媽姑姑的手：“我要看看奶奶。”
她看似平靜地輕輕掀起繡花白綾。奶奶睡得那麼安詳，嘴角似乎隱著一絲笑意。黃佳麗握住了奶奶冰涼的手。她想說，有無數的話要說，可她不知道怎麼說，淚水嘩嘩地流。她隱忍著。
“要哭就哭吧，別憋在心裏。”姑姑的話一下子擊醒了迷亂中的黃佳麗，她哇地哭出聲，額頭抵觸著床板，肩頭劇烈地抽動著，仿佛鬱積了數年的怨氣都在等候著這樣一個時刻。哭聲迅速傳染開，女人們。突然，身後又亂作一團：“快掐人中，掐人中！”黃佳麗收斂住自己，不由得回過身，卻見媽媽已倒在姑姑懷裏，被人狠勁掐著人中，她的心再次被揪起，她爬到媽媽跟前又是大哭，許是哭聲驚醒了昏迷中媽媽，母女倆抱頭痛哭：“我苦命的閨女啊——”
無人不落淚。
林曉海抱著一個勁地大哭著的黃軼隱在角落中，所有的言語安慰都已失效。
“院裏誰家的孩子哭啊？”媽媽緩過神來，問黃佳麗。
“我的孩子，也許害怕了吧。”黃佳麗有氣無力地說。
“她姑啊，趕緊把孩子領到別的院兒去，別嚇著孩子。”媽媽抓住姑姑的手，與黃佳麗一起到了院中。看著媽媽仔細端詳著黃軼，黃佳麗心中有了些溫暖。
一見媽媽，黃軼的哭聲小了許多。黃佳麗做了引見，林曉海在靈前磕了四個頭，幾個人領著林曉海走出這個院落，沿著來時路下坡而行一段距離後，是剛才乘車時經過的一家依山而建外簷裝飾豪華的三層賓館式庭院！古式門樓上明亮晶瑩的琉璃瓦中鑲嵌著四個大字“聚緣山莊”走進院子，四下裏都是綻放著花蕾的金銀花，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清香。眼前一切徹底改變了林曉海心中對以往來這裏旅遊時居住過的簡單的農家院印象，感歎著農家院升級換代的速度。他以為這就是山野中暮春時節的模樣，礙於今天平生第一次見到的陣仗，他哪敢太過張揚自己的目光，他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之於農家的喪事，他腦海中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走進茶色玻璃門，姑姑從前台靚麗女生手中接過一張房卡，那女生微笑著對姑姑說：“這是剛才老板娘打來電話選的房間，說是給林先生與一個小男孩兒的。”姑姑點點頭，在女生的引領下，大家沿著一樓長長的走廊徑直到了盡頭。這是一間雙人大床的屋子。姑姑安頓好這一大一小倆男人，便要離開：“我去看看佳麗，她要是這麼哭下去，身子肯定吃不消。待會兒會有人領你們去吃飯。”
“可以讓她來這邊休息一下嗎？也好讓黃軼安靜下來。”對於她如此傷心的處境，林曉海是無能為力。
“看看再說吧。”姑姑正在發愁如何對待林曉海的身份，好在黃軼已隻剩抽咽。
此刻房間裏隻剩下林曉海與黃軼，林曉海背著黃軼來回踱著步，嘴裏哼著不成曲的調調。他判斷不出房間裝修程度算得上幾級，反正，他是挑不出什麼毛病——如果來山裏遊玩住在這樣的環境中，那簡直是爽炸天啦！
姑姑離開好一會兒，黃佳麗一身縞素出現，陌生的媽媽讓才剛平靜的黃軼又哇的哭出了聲，緊緊摟住林曉海的脖頸。
黃佳麗取下頭上的孝布：“不要哭了，黃軼，媽媽沒事，和林叔叔在一起，聽話啊。”
“咱回家，這不好。”黃軼抽噎著。
“就住兩三天，咱就回家。該吃飯了，你們洗洗手，我帶你們去吃飯。”黃佳麗遞給林曉海兩瓶礦泉水，“飲水機裏的水都是新鮮的，你們盡管放心喝，怕你擔心水質，給你們捎過來兩瓶。這兩天沒人照顧你，你不要客氣就好。”
“你保重身體才是正理，我沒事，總比當個背包客強。”林曉海心疼地看著她。
“有件事未征得你同意，我得告訴你——”黃佳麗嗓音已沙啞。
林曉海眉毛揚揚，等著她的後話。
“一會兒，會有人給你孝，是按——男朋友對待的。”黃佳麗略遲疑了一下說。
“本來就是男朋友啊，我可是黃軼的林爸爸。”林曉海聽不出什麼異常。
“不是普通的男朋友，是相當於——未婚夫！”黃佳麗扭過臉去。家裏風俗：凡是女孩兒的未婚夫，需要佩帶紅白兩色的孝布，正紅與純白的搭配，會讓身材挺拔的小夥子分外搶眼，雖說是在喪事上。
“那當然。”林曉海明白她家裏已認可了他，而又是第一次經曆這種場合，竟然有一種新鮮感。
你無所謂，我可是要承受著無形壓力的。如果按已婚男人對待，倒省了自己的擔憂。可是，對你又失公允。僅僅是那一道夾在純白孝布中的大紅布料，便讓一切昭然若揭，就如同在村人麵前被扒光的感覺。而自己呢，姑姑與與媽媽商量的過程中，黃佳麗斷然開口：“沒結婚就是沒結婚，按沒出門子的（未婚女孩兒）拉孝（給孝布）！”那一刻她早已視眾鄉鄰的目光若無。
“謝謝你。”黃佳麗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是什麼話！去吃飯吧。”林曉海抱起黃軼。
是前台另一側的大餐廳，親朋們十人一桌隨意組合。說不清是餓了，還是新鮮，連平時不怎麼吃的饅頭都那麼香甜，有一種大鍋飯的感覺。大家都是渾身白晃晃的，唯有他還是普通衣著，偏又與黃佳麗坐在一起，親戚們的視線不時襲向他們這裏。隨後，姑姑端來一碗專為黃軼做的稠飯。
林曉海意識到什麼似的，隻顧低頭吃飯。
剛一進院門，一位年紀與林曉海不相上下的青年拿著套折疊整齊的紅白兩色孝布，近前下跪雙手遞過：“大哥！”他手足無措地接過，順手拽起他：“不要這樣。”
黃佳麗為他妝扮好，外白內紅的搭配，讓這張本就招惹人眼的臉更加醒目。黃佳麗引領著他在奶奶靈前鞠了四個躬。臨出家門時，他本不想多帶錢，媽媽硬是塞給他兩千塊，他暗自慶幸：幸虧接過了錢。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太少怕是說不過去。本想自己到賬房，黃佳麗姑姑卻都跟了過來。他掏出那遝揣在懷中未曾動過的兩千元，就要遞給記賬人，黃佳麗攔著接過錢，數出十張遞給記賬人。記賬人詢問著他的親屬關係，他看看黃佳麗，姑姑接過了話：“未過門的孫女女婿。”那二位抬頭打量了一陣。林曉海尷尬地笑笑。
出了賬房，姑姑悄聲對他說：“委屈你了，這幾天人太多，照顧不過來，你自己別不好意思。你看好黃軼，我和佳麗得陪靈。”直到此刻，姑姑才相信林曉海的出現是千真萬確之事。
“您放心吧，我會看好他，要是有用我的地方，您隻管吩咐。”林曉海的笑匆匆一現便收斂。
黃佳麗一臉的哀傷，已無暇顧及林曉海黃軼，她進了堂屋，緊靠在媽媽身邊，默默中淚水就止不住地滑落。她說不清是為奶奶的猝然離世，還是為自己時隔數年才登家門。媽媽的兩鬢已現斑白，早就不是黃佳麗心中的模樣。始終不曾與另一邊的爸爸說什麼，隻是眼神的傳遞，傷心之際，她已顧及不了太多。
有陸續趕來的親屬，陪靈而哭，黃佳麗哭起來便直抵心扉。
姑姑低聲對林曉海說：“佳麗這幾年可受了委屈，這幾天隨她哭吧，你領著黃軼到外麵轉轉，要麼到山莊裏歇著也行，是佳麗她伯伯們開的，跟在家裏一樣。”
林曉海抱著黃軼走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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