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738 更新時間：21-02-17 12:29
天剛蒙蒙亮，黃佳麗醒來。林曉海依然是那個睡姿。黃佳麗用熱毛巾細致地擦拭著他的身子，數年來第一次二人間的親密接觸，其實她都不如醫院裏的護士。是護士姐姐給林曉海除去的所有衣物換上的肥大病號服。已幹了的內衣，她不知如何給他穿上，幾次猶豫，也未敢把毛巾伸進他肥大的褲子中。這麼不徹底的擦洗，他身上怎麼會好受！她隻恨自己，想象著他突然睜開眼睛喊出她的名字。沒有。為他剃淨胡須，眼淚終不是滴落在了他的臉上。這麼精致的臉龐，哪個女孩會拒絕，偏就無情地漠視了他三年。不是我不喜歡，是我不敢喜歡啊！你該是明白我的心的，輕撫著他的鼻梁，她的臉緊緊貼著他的臉頰，任憑淚水濕了他的肌膚……
護士交接班查房，黃佳麗坐起身故做鎮定。護士前腳走，姑姑媽媽黃端黃軼就進了病房。黃端隻是象征性地問候了幾句便離開。姑姑替下黃佳麗，守候在林曉海身旁。黃軼不時奶聲奶氣地喊幾聲林爸爸。然後，病房中便陷入沉寂。姑姑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不時歎口氣。
中午時分，姑姑買來飯菜，黃佳麗隻喝了碗粥便坐在林曉海身邊默默垂淚：你說要做個背包客，隻當這次是做體驗，你是不是後悔了？是我混亂的家庭與過往讓你退卻了嗎？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隻是未曾料到來得如此之早。而你在這場鬧劇中受的傷害最無辜，所以你這樣無聲地麵對我們黃家。是我對不住你，如果你能醒來，我寧可遠離你，從此讓你撇清與我們黃家的牽扯。你重新開始，還來得及，我本就不再憧憬一個陽光男生的走近。你給予我的，我會受用一生，認識你，我已經很知足。你要是真喜歡我，請你快快醒來吧！
姑姑勸止不住黃佳麗的淚，黃佳麗催促著姑姑媽媽帶著黃軼趕緊回家，這裏有她一人陪伴足矣。明天不要再讓黃軼到醫院。姑姑隻得撥通黃端的手機。送走親人，黃佳麗趴在林曉海床頭哭得昏天黑地，引來護士勸說了好一回：“別哭啦，你看他也在哭呢。”
黃佳麗抬臉看看林曉海，他的眼角果然有淚珠滑落！黃佳麗抑製住抽咽：“你為何也在哭？你要是聽到我的呼喚幹嘛不睜開眼看看我，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是不是都已經把我忘了，你要是再不醒來，我都沒法回複你媽媽的電話啦，你可知道我有多難嗎？如果不牽連到你，我也不至於如此心痛。你一個人回市裏吧，我和黃軼不走了，我本來就屬於山裏。如果你不來，怎麼可能遭這份罪，請原諒我！”
林曉海微微抬起手，想抓住什麼，黃佳麗一把握住他那揚起的手臂：“你醒啦，快看看我吧。”可以抬手為何睜不開眼睛？她摩挲著他的臉頰，被青黑的胡茬兒襯托得越發白皙。她幾乎嗅到了他的氣息，他翕動了鼻翼，黃佳麗動情地吻了他，第一次主動與他，毫無羞澀感。林曉海慢慢地睜開眼睛，他笑了。黃佳麗幾近失聲：“你呀，要嚇死我嗎？就算我們黃家對不住你，你也不用這樣折磨我啊！”她恨恨地拍著他。林曉海托起她的臉龐：“你幹嘛哭啊，我這是在哪？”
“醫院！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你要是再不醒來，我也得跟你一塊走，你好些了嗎？”黃佳麗緊握住他的手。
“就是太累了，在山林裏迷路了，掉進了水坑，沉沉浮浮，以為自己被淹死了。又是山又是水，就是望不到家的方向，看不見一個人影。總是霧靄彌漫，聽到了太多話，是一個人的聲音，遠在天邊，卻記不起是誰的聲音。”林曉海輕聲訴說，“我餓了。”
黃佳麗得了聖旨般一下子坐起身，尋找午間餘下的飯菜。護士大夫趕來看了情況，確隻讓喝稀粥。黃佳麗無奈地撤去其它。這下她不再擔心他媽媽的電話，那麼他明天就可以下去活動，後天是否就可以出院了？然後回家，回哪個家？她先是一愣，旋即掩去心中的那份疑惑。她隻是想安靜地看著他，哪怕隻是握著他的手就這樣坐到永遠。
“你眼睛紅的厲害，頭發亂亂的，怎麼啦？奶奶那邊完事了嗎？我怎麼就到醫院了，我明明記得是在山莊裏準備睡覺的，好像有個要飯的半夜三更闖了進去，我一時好奇出了房間，對門房間敞開著，我離開房間後隻剩黃軼自己在房間裏，黃軼呢？他好嗎？”林曉海反手抓住黃佳麗。
黃佳麗臉上開心的笑，卻又珠淚相伴，抓著他的手貼緊自己的臉側：“像一場夢，夢中有人睡有人醒有人哭有人鬧，還好，你我都好，黃軼也好，他一直跟著姑姑，他沒事，你不用擔心他。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會完好無損地把你交給你父母。”黃佳麗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淚漣漣的樣子，深深低下頭。
林曉海托起她的臉：“我又不是孩子，咱一起回，黃軼一直吵著回家。”
家？誰知道那處房子會是何種結局，若真是租住的倒還踏實。她一想起那個已經住了四年的家，心裏就發慌。僅僅幾天的工夫，就恍惚間聽說是爸爸名下的房產！是，不是，沒人正式告知她。而兩位死得蹊蹺的叔侄還停放在醫院太平間，何家的事更是沒人著手……她怎麼能輕鬆地離開，即便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可都跟黃家有關哪。而多多少少也與他有些牽扯，他可以離開，兒子可以離開，她自己卻難說。
“等你好了，你先回去吧，別讓伯父伯母擔心你，我跟黃軼也許不走了，就在這裏把他養大，然後你永遠是我最好的同學好友閨蜜藍顏知己，隨便什麼稱呼都行。”她抑製不住眼中的濕潤。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現在是無業遊民，你不想要我了？還是你父母不認可我？”林曉海一下子坐起身，起得猛了，頭暈得厲害。
黃佳麗趕緊按下他：“誰你起這麼猛，躺好。”
“我沒事，沒病沒災的幹嘛住院，咱回家。”林曉海掀開被子就要下地。
黃佳麗一下子摟住他：“你別鬧了，你睡了兩天兩夜，湯水未進，得恢複兩天吧，要出院也得明天，現在都幾點了，人家都下班啦。”
“到底怎麼啦，長這麼大，我這可是第一次住院，我身上也沒傷啊。”林曉海扶著黃佳麗的手臂。
“好好睡一晚，明天就全好啦，你體質本來就好。”黃佳麗不想順著他的話題繼續下去，疲倦感突然襲來。
“我既然已經睡了兩天兩夜，幹嘛還要睡，你睡吧。我想下地走走，兩腿酸麻。”林曉海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很多事情，至少對奶奶出殯的事沒有一點印象。
黃佳麗扶著他，他試著站起身，感覺兩腿軟綿綿：“我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你就不打算要我了。你要是讓我一個人回，我幹脆就直接背著包走掉算了，也許三五年也許十年八年。”
“不許胡說，因為我，你遭罪。我家這麼亂七八糟的，肯定讓你父母看不上。你媽媽要是知道你住院了，立馬就得趕過來，我都沒解釋。這才幾天就折騰成這樣，你媽媽怎麼放心你跟我在一起！”黃佳麗隻是摟著他，二人並未移動腳步。
“你想的太多啦，傻瓜，我現在好好的，剛才是騙你的。”林曉海緊緊擁住黃佳麗，讓她感受著自己的力量，“與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決定，與我父母無關。”
“我們明天就出院，山中的氧含量豐富，也不用輸液也不用吃藥。”黃佳麗感知著他的體溫。
當林媽媽再次打來電話時，林曉海黃佳麗姑姑正坐在黃端的車上。林曉海隻是說與黃佳麗多在家呆兩天，很快就回。黃佳麗總算舒了口氣，然後倚靠著林曉海似夢似醒。這一路的微風吹拂，林曉海頭腦中異常清醒：自己的記憶怎麼出現了中斷？明明是參加了奶奶的喪禮，為何沒有辭靈送葬的環節？明明睡在了山莊客房，卻為何在醫院中醒來？昨晚黃佳麗的沉睡讓他不忍追問，此時的車上還有姑姑媽媽黃端，他怎好推醒身邊又睡過去的黃佳麗。車窗外，僅僅幾天的工夫便是漫山遍野的青翠蔥蘢姹紫嫣紅，似乎已是春天最後的注腳。如此旺盛的生命存在，自己卻滿心疑慮，不合時宜啊。
車中無人說話。
車子再次停在聚緣山莊門前，林曉海喚醒黃佳麗。
“我睡了一道啊，這麼快就到了？”黃佳麗揉揉眼睛。
“這還比平時晚了二十分鍾呢，現在是五一假期，道上車太多。”姑姑先下車拎下大包小包。
院子裏，媽媽抱著黃軼已迎至眼前。黃軼一下了撲進林曉海懷中：“讓爸爸好好看看，又長個了嗎？”林曉海舉起黃軼。
“快放下他，你還沒恢複好呢！”黃佳麗淚眼婆娑地打量這父子倆。
“你總算回來了，我忘了你長什麼樣了。”黃軼先是抓著林曉海的兩耳不放，想起什麼似的貼近林曉海的耳朵悄聲說，“媽媽總是哭，你不要總惹媽媽生氣了，好不好。”
林曉海緊緊抱著懷中的黃軼：“嗯嗯，是爸爸不好，以後隻許你媽媽笑，你放心吧。”
黃佳麗終於露出一抹笑：“好啦，趕緊回屋休息吧，別站院子裏。黃軼，林爸爸還不舒服呢，快下來。”
“你哪不舒服，打針吃藥了嗎？”黃軼還在貪戀林曉海的懷抱，就逗笑了所有人。
還是那間客房。
“要不回家住吧，山莊裏人太多，不得休息。”媽媽衝黃佳麗說，黃佳麗一時無語，目光中征詢著林曉海。
“就在這吧，聽不見嘛聲音的。我一挨枕頭就睡到天亮。”林曉海不忍大家再為他折騰。
“隨他吧，在這也挺方便。”黃佳麗隻得依他。
“我睡對門房間，有事喊我。”姑姑領著黃軼進了那間屋子，不一會兒，黃軼開始在兩個房間裏亂竄。
黃佳麗隻想安睡，周身的疲倦讓林曉海不忍詢問些什麼。
天還未亮，黃佳麗醒來。卻原來，她是合衣而眠，身上蓋著被子。林曉海躺在他身邊。回想著幾天來的一切，心中一片迷茫：就這樣等下去？ 那神秘死亡的叔侄二人啥時才會被拉回啊？爸爸到底如何應對何家？一切都感覺遙遙無期。怎麼辦？何海亮的哭訴清晰在耳，爸爸的承諾就在眼前。即使自己這幾天親走一趟何家又能解決什麼？何家能否讓自己進家門還兩說。而這事應與林曉海無關，天亮讓他跟姑姑一起回市裏吧。至於自己何時返回，待定吧。打定主意，黃佳麗坐起身。
林曉海醒來，見黃佳麗怔怔地坐那出神，嚇了一跳，好在天已大亮。
“你怎麼啦？”林曉海頓時清醒。
“吃過早飯，你與姑姑先回市裏吧，我跟黃軼再住些日子，等幼兒園開學差不多就該回去了，這樣你正好安心找工作，別讓你爸媽太為難。”黃佳麗像在自言自語。
“到底怎麼啦，你一直沒跟我說，為什麼我的記憶有空白，我怎麼也回憶不起前兩天的事，好端端地就睡了兩天，你告訴我。”林曉海雙手摽住黃佳麗。
“是我們太勞累了，勞累過度，所以睡得太久。現在好了，就這麼簡單。”黃佳麗眼中空空。
“不對，你有事瞞著我，我回來問姑姑吧。”林曉海不知該如何應對他。
“別問了，你先回市裏，我再陪陪我媽媽，真的沒啥事，真的！”黃佳麗勉強笑笑。
林曉海攬過黃佳麗：“你根本就拿我當外人，我不會平白無故地丟失兩天記憶，如果算上我沉睡的兩天，就是四天，對嗎？”
黃佳麗潸然淚下，近乎耳語般喃喃而述。
林曉海聽得是瞠目結舌：“你說出了兩條人命？與我有關嗎？為什麼我竟然一點印象沒有？”
黃佳麗搖著頭隻剩哭泣：“你失蹤的那天，我已經做好隨你而去的準備，差點就是四條人命啊。你要是有個閃失，你媽媽也活不了！”
“別胡思亂想了，我不該問，什麼也不該問，又讓你傷心一回。我們現在好好的，我媽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林曉海緊摟著她。
“家裏這麼亂，我更是心思不整，都不知道自己醒來該幹啥，一時半時又走不開，你怎能無限期呆下去？”黃佳麗險知道自己除了等，什麼也幹不了。
“找工作不急，隻要你不嫌棄我。我認為眼下陪著你與黃軼，對於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我媽媽會支持我的，你放心好了。”林曉海已暗自打定主意。
黃慶祥頭發幾乎白了大半，已接連幾日未前往村委會點卯，大小嘍囉們穿梭於他家老太太那所宅院與村委會之間。宅門口總有私語的村人。最讓黃慶祥心神不定的是那兩具停放在太平間的屍身。此刻，活人死人都不得安生。眼下，遠比老太太過世令人棘手，那可是兩個正當年的男人啊。那叔侄兩家天天都有黃慶祥安排的人守候，丟了魂似的老少媳婦們放手了家中的一切。老嬸子一會明白一會糊塗，玉成媽媽想起來就坐在黃慶祥麵前哭嚎上一陣。他突然間覺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歲，頭腦也有些反應遲鈍，不知該應付哪一段。黃端奴仆似的守候在身邊，也幫不上他啥忙。人，總得拉回來，所有的證據顯示都不能指向新姑爺，那麼明顯是邪祟作怪，新姑爺也被害得差點丟了性命。或許，佳麗不回來，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唉。這閨女養的，索命冤家啊！黃慶祥站起身，邁下堂屋台階，仰望著遠遠近近的山巒。多好的景致啊，本該頤養天年才對。他不禁長歎一聲。打電話給衛生站的李大夫，問了問老嬸子的狀況。隻是哀傷過度，暫無大礙。難道今後，那兩家的事，也得要自己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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