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76 更新時間:10-03-13 02:22
豫王再次見到無恥美人林編修的時候,已經是三日之後。這日京城大風,飛沙走石,黃葉漫天。豫王爺的身影便是裹在一陣急風之中,刮進了皇帝日常處理政務的西暖閣,一伸手將一疊奏疏的抄件拍在南窗書案之上,咬牙切齒地道:“姓林的,你自己看!”
林鳳致聲色不動,隻是抬起眼皮來默默的看了他一看。豫王被他這淡然一看就撩撥得要跳,怒道:“這些奏疏,全是你教皇兄留中不發的罷?皇兄的名聲,被你敗壞得……”林鳳致慢慢攏起抄件,整齊排好,說道:“王爺進來卻是忘記關門了,聖上龍體欠安,閣子要長保聚氣才是。”
其時方是清晨,嘉平帝一向不慣早起,每到秋天又發作肺疾,這當兒還在寢宮休憩。閣子裏除了奉特旨專事擬詔、這幾日就留宿在暖閣裏的林編修,便隻有疏落落三兩個侍候著的內監。皇帝既然不在,這暖閣保暖與否,仿佛也就沒那麼要緊,林鳳致這話,明擺著是骨頭裏挑刺,豫王爺頭上動土。
大怒的豫王爺,登時拿出天潢貴胄發作小倌人的款,揮手一個耳刮便摔了過去。可惜林編修不是服帖小倌,豫王爺也不算武功高手,於是這一巴掌,掃落了禦書案上一個湘妃竹的筆筒,打翻了側架上新插桂花的金瓶,乒裏乓啷狼藉了一地,林鳳致卻早就跳到王爺掌風所不及的十步開外,偏生還恭敬跪倒,揚聲道:“王爺恕罪!下官懇請王爺……”閣內侍候的內監們也嚇得紛紛跪倒,齊聲叫喚:“王爺息怒!……”
“皇——上——駕到!”
正在鬧騰的時候,內裏忽然傳出駕到的呼聲,於是還沒來得及上演全武行的豫王爺,也隻好跟著眾人跪倒迎駕了。
皇帝並不是從外麵進暖閣,而是自內室通道過來。雖然夾道也密密隔風,皇帝卻仍是裹得嚴嚴實實的,勉強抑住氣喘的臉上還帶著青白之色,一進門看見滿地狼藉,一怔而笑,道:“豫王,又折騰朕的屋子了麼?林卿好歹是個文臣,你若要動手,豈非成了毆辱斯文?”
豫王素來跟皇兄沒上沒下慣了,立即頂嘴回去:“他算什麼斯文?斯文敗類還差不多!”
林鳳致還未平身,已經接口還頂了一句:“下官也是兩榜出身,天子門生。”
豫王呸道:“你算什麼天子門生?不過是俞老匹夫的門生罷了……”
嘉平帝忽然彎腰,劇烈大咳起來,他身旁的內侍登時圍上,扶的扶,攙的攙,揉的揉,拍的拍,一窩蜂將皇帝直撮上靠暖爐的紫藤長榻去。就連豫王和林鳳致也嚇住了,不顧皇命未宣,一起湧上去慰問幫忙。嘉平帝大咳一陣,緩過氣來,向豫王搖了搖頭,聲音有點發虛,說道:“俞相的話,以後你莫再提起。”
這一句話又將豫王來時的滿腹怒火勾了上來,大聲道:“皇兄!”嘉平帝臉色青灰,眉頭微皺,顯然不欲他再說,但豫王一向是在禦前無話不敢說的,於是仍然接了下去:“難道皇兄竟顛倒混淆至此?為了這個東西……”他反手指著林鳳致,回頭一看卻見林編修已經知機地換了個地方站著,這一指竟落了個空,再隨他轉移好像又有點可笑,更是氣得王爺貴體直抖,說道:“三日了!整整三日,皇兄就聽他的,將滿朝奏疏全部留中不發,不理朝政,外頭議論成什麼樣子?闔城大亂成什麼樣子?皇兄!”
林鳳致解釋道:“王爺說錯了,並非滿朝奏疏全部留中不發,正經的朝務皇上還是批了的……”豫王厲聲道:“我跟皇兄說話,你也配來插嘴!”接著向嘉平帝說了下去:“臣弟抄來的這五十二封奏疏,其中六封是俞相的,其餘都是各科台諫所上,裏麵……”
嘉平帝有氣無力地道:“裏麵都是攻擊林卿的,從不孝到謀逆,種種大罪都有,這幾日朕都看膩煩了,不消再說。”豫王道:“那皇兄還袒護他!”
林鳳致又插嘴道:“這是聖心明斷,知曉微臣冤枉……”豫王惱道:“管你什麼冤不冤枉!我就說……我就說……就算袒護,那也該直接駁斥回去才是道理,要不索性發下各部議處,讓他們吵作一團去——這般留中不發,算是什麼!那不是顯得皇兄理虧?”
噗的一聲,卻是嘉平帝將剛剛喝下去的藥茶噴了出來,搖頭笑道:“隻道王弟今天怒衝衝趕來,是要指責‘寡人無道’來著……”幾句話說得急了,又不禁一麵說一麵喘了幾聲,豫王急忙分辯道:“臣弟不敢!”嘉平帝緩聲言道:“至親手足,有什麼敢不敢的……咳咳……就算外頭議論我理虧軟弱罷,也隻圖個清靜,朕拿他們沒辦法,他們反正也拿朕沒辦法。再說了……”
他頓了一頓,又大喘了幾聲,林鳳致忽然輕聲道:“皇上。”嘉平帝看他一眼,緩了口氣,又道:“王弟想是急了,今兒起得倒早。”豫王悶聲道:“昨晚吳南齡和孫萬年——就是那兩個新升的翰林學士,俞汝成的得意門生——又跑到臣弟那兒訴說了半宿,三更天才將他們攆走,臣弟這幾日被他們著實鬧得夠受了。”嘉平帝道:“王弟莫要理會他們,當真纏不起,就同朕在宮裏頭躲一陣,自來他們鬧騰,不都是這麼過來的。”
豫王對皇兄的這般懦弱言論實在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感,卻又不便反唇相譏,隻能道:“這是皇兄寬仁,臣弟恭領聖恩。”其實成年皇子按規矩不當在宮中留宿,但嘉平帝向來篤於手足之情,即位以來,特地在東宮左近修建花萼交輝樓。除了同胞豫王之外,以前還有另幾個異母兄弟燕王、魯王、齊王、吳王等等,都常常來樓中與皇兄宴樂遊賞,入夜便留宿樓中,已經成為常例。隻是近兩年諸王紛紛成親,奉製之國,出赴封地去了,惟剩豫王因太後寵愛、皇兄垂青,拿王妃薨後尚未續娶當理由,至今未曾之國,花萼樓也就成為他在宮中的專宿之所。嘉平帝此言一出,登時有伶俐的內侍向上打個躬兒,便悄悄退出指揮人灑掃花萼樓去了。
一時暖閣之內靜默了一陣,小內侍已經悄沒聲息收拾了淩亂的地麵,重新插上滿滿一膽瓶“醉楊妃”粉菊,在白玉香爐裏點上龍涎香,翠藍的煙氣嫋嫋浮動。嘉平帝一麵由人服侍喝著定喘散,一麵把玩著一柄竹如意。大家都不敢發聲,過了半晌,他忽然沒頭沒腦道了聲:“豫王?”豫王一愣,應了一聲,卻聽外麵道:“啟聖上,百官散了,朝房送上奏章二十七件。”
嘉平帝呼了口氣,這聲音分明是在哀歎:“又來了!”門口侍候的內官已將外麵遞來的奏章匣子捧過來,林鳳致便轉過屏風去接,又叫了一聲:“皇上。”嘉平帝意興索然,揮手道:“先擱那兒,回頭慢慢讀給朕聽。唉,今朝起早了,都未曾去慈寧宮定省,太後多半在念叨——可是外頭風大,委實不想動彈了。”
豫王會意,於是道:“皇兄且自將養龍體,臣弟便去參見母後。”向皇帝告了退,領著跟隨他進宮的幾個侍從,大踏步出了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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