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浮生之傾國卷三  72 卷三章五

章節字數:7124  更新時間:09-02-16 1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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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聽殷螭說出這個惡毒的打算之時,林鳳致第一個念頭便是:自己委實活該!怎麼能小覷了這家夥的惡劣本性?

    的確是小覷了,要知道最早殷螭也是能夠假癡不癲,從自己手上騙去遺詔的狠角——為什麼會小覷他,大概就是因為自己最終鬥倒了他,又整整圈禁了他八年,將他當作手下敗將,就不免輕敵了,正如他做皇帝那三年將自己壓得死死的,也就提防不到自己暗中搗鬼,到底翻天。

    林鳳致在世上最害怕、最不能麵對的人便是俞汝成,這是殷螭所深知的;而林鳳致八年前為了殷螭而舍身赴難落到俞汝成手裏,簡直是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其中過程殷螭雖然不知詳細,後果卻也是親眼看見的——這樣的情形,這樣的往事,殷螭能夠說出將林鳳致賣給俞汝成的話,就不僅是最惡毒的報複,也是最絕情的報複了。

    林鳳致基本上什麼時候都能保持住的鎮定態度,在殷螭這一句話之下也不禁崩解無存,竟自衝口而出一句蠢話:“你……你這樣打算!怎麼不早說出來?還哄我……”殷螭笑嘻嘻的道:“早說出來,你哪還肯跟我走,跟我做那麼好?我可沒有哄你啊,全是你自願的。”

    他居然還滿不在乎的又來摟抱親熱,仿佛要把剛剛跟自己纏綿恩愛過的人賣給情敵的那句話,就是隨口一說而已。林鳳致心下卻寒了半截,知道他並非玩笑——殷螭常常喜歡開玩笑,但以林鳳致對他的熟悉,知道那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其實懷著至深的恨意與至狠的決心,不是玩笑!

    林鳳致一時間竟自茫然失措,下意識的推開他,急忙取衣來穿。殷螭這一次倒不再攔他,自己也開始穿衣服,竟還調笑道:“嚇成這樣幹什麼?你不是一直心裏有老俞?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你那個什麼清白相愛的傻想頭也該打消了罷,正好跟他破鏡重圓——我助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可不是壞主意,你應該謝我才是!”

    林鳳致正試圖在一團亂麻的心情中極力理出頭緒,急速考慮對策,也來不及回話。殷螭又道:“其實你這八年裏,難道還少了跟他勾搭?趁我沒理會的時候,你們也交過兩回手罷?我看你們也夠好事多磨的了,索性由我做主,一了百了——不過,你許諾一生愛我,這可不許食言,你將來便是和他上床的時候,心裏也隻能想著我!”

    說來荒唐無稽、蠻不講理的話語,背後卻是多麼殘酷的心靈折磨——隻是林鳳致這時倒也無心理會,反而先抓住了別事,道:“原來……你真的和他有來往——竟知道他附了北寇!你們怎麼接上頭的?”殷螭得意笑道:“用你以前的話:‘我自有知道的法子,何必告訴你!’”

    林鳳致隻能無語,原來殷螭所謂“交過兩回手”,確實是真的,然而,也是外人很難知道的。

    關外本有蠻族盤踞為國朝大患,前朝景宗還曾因為冒險輕出而被蠻族劫走過,成為國史上一大恥辱。但也就在景宗朝,當國能員為君主雪恥,反敗為勝後將蠻族一直趕到窮荒之地,此後好幾朝不曾為患。在重福朝的時候,蠻族又一分為二,留在關東的稱東蠻,另一支則遷往漠北稱北蠻,到蒙古爭地盤去了,因此重福、嘉平、永建三朝,北方邊關一直平安之極,絕無外警。

    誰知到了清和年間,東蠻忽有能幹首領出世,名喚鐵兒努,據說他禮賢下士,用了一名漢人謀士之策,短短四年之間,不但收服了東蠻全體部落,而且兼並了北蠻,遂成為東至遼東、北抵蒙古的一枝絕大力量。這鐵兒努野心不小,一旦完成本族統一大業,便即揮兵南下,直擊國朝,要報前代被打敗驅逐之仇。隻因國朝幾代以來北方守備空虛,又兼漠北那一帶兵力十分不足,竟被叩關直下,一口氣打到了京師城下。

    那是清和四年,國朝最危急的關頭,若非林鳳致力保起用當時已待罪天牢的袁百勝,與位居天子太師的上柱國大將軍、威武伯劉秉忠協力守城,堅持到了各地勤王軍來援,隻怕國朝便此覆滅於外族之手。但北寇雖在勤王軍大至的情況下退走,卻非戰敗,隔年又來了一次,仍然是直掃而下,幸虧國朝京師的兵力尚足,這次在距城五百裏外便將他們擊退了。因為這兩次奇險,所以近幾年小皇帝才在母後與老臣們的要求下,養成聞警即南下避難的慣例,朝廷上也因此一直有遷都之議。

    這蠻族北寇,為什麼短時間內得以如此強盛,自然與鐵兒努所用的漢人謀士大有幹係,但那謀士身份似乎極為神秘,國朝派出那麼多探子,居然沒有一個人打聽得出此人來曆——隻有林鳳致心知肚明,那人決非他人,就是自己的死仇,或者說是冤孽,嘉平朝出亡的前首相俞汝成。

    其實北寇直抵城下的時候,敵營就曾派人傳話朝廷,要締城下之盟,並指名要求天子太傅林鳳致親往談判。當時林鳳致雖然不入閣掌權,卻是朝野共知的幕後左右朝政的重要人物,所以敵方這個要求,看起來十分之有道理,全無私心。然而俞汝成縱使藏得再深,又如何瞞得過林鳳致的知覺?何況若是輕率前往,肯定要被扣押不還,自己落入老對頭的手中還是小事,朝廷無人主持,尤其無人敢於擔保使用袁百勝,京城豈非危殆?所以林鳳致的對策就是六個字:“不談和,不投降!”俞汝成雖然使盡了計策,甚至派細作在京師朝野中使出反間、激將等計要逼他做使臣和談,卻也均被林鳳致一一化解開去,堅決守城不出,到底贏了這一仗。

    到清和六年北寇再至時,兩人已經是第二次交手,因為林鳳致防範得習練有素,京城守禦得法,鐵兒努也怕象上一次那般勤王軍大集之後,險些被堵住不得回北,所以也就是在京城近畿搶掠了一番,便無意再攻。俞汝成到底是不出麵的謀士身份,也不能硬做主張,所以第二次師生交手,算是點到為止。

    林鳳致離朝之前,兵部已經將北麵守禦加緊加重,料想北寇一時是再也難以象前兩回那般得逞,長驅直入威脅京城了。自己又因別的原因提前告老回了南方,俞汝成也未必能伸過手來橫跨半個國朝來捉拿自己——卻萬萬料不到,俞汝成的手到底是伸了過來,而且,竟是借殷螭的手,捉拿住了自己!

    殷螭對此,隻是笑得恬不知恥:“當然,老俞就算派人潛入國境來對付你,最多也是殺你容易,活捉你難,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教你乖乖的自己跟著走?你這麼愛我,也該成全我罷?要是現下想反悔,跑去官府出首求救,我可是假死的前朝皇帝,劫持太傅大人的要犯,估計你就算還想保我,安康也容我不得了——你怎麼忍心害死我呢?”

    說出這樣惡毒無恥的主意之後,他還居然好意思聲稱對方愛他——林鳳致隻能氣結無語,半晌惡狠狠的道:“你都這樣了,我還不能毀諾?你當我傻?”

    殷螭隻是笑,伸手過來替他結衣袢,動作好不溫存體貼:“你不會毀諾,你自己說過的呀——何況,你是真的愛我,說話再狠,做事再絕,到底也還是愛我,不管我做什麼你也隻能愛我,我知道的。”

    林鳳致簡直氣得有點暈眩,咬著牙喃喃的道:“我便不該跟你坦白承認!”殷螭笑道:“這就叫做風水輪流轉——以前我是傻瓜,現下換你做傻瓜了。小林,其實你傻起來,要比我厲害的,你不承認也沒有用。”

    林鳳致當然不願意承認自己犯傻,可是此刻,心下卻隻能一片隱約的無助,隻覺得自己跌入了天羅地網,騰挪不出——因為殷螭笑得那麼惡劣,卻又說得那麼透徹:“你最清高,跟我從來不屑於算計一個情字,我可不學你,我便算計你這個情字!你罵我也罷,踹我下河也罷,到最後不都是自願跟我走?知道我粗心,你連怎麼被我劫走都安排好了,我當然也樂得偷懶——”他話鋒一轉,又道:“你是不是後悔想逃?想要回頭?成啊,畢竟是國朝地界,你又是當朝重臣,想個法子擺脫我重新回到安康那裏,也是能的,我料安康那小鬼就算看穿了你串通我做戲,也不見得跟你計較——隻要你樂意回去跟他糾纏不清!你當年做門生時跟老師上床,如今做先生又被學生肖想,倒真是現世報應得緊啊!”

    宿命的悲涼感又籠罩到了林鳳致的心頭,正因為這層恐懼,自己才會衝動輕敵,跟了這個不懷好意的家夥離去,卻沒想到,一樁樁墮入他算中!原來這家夥雖然一直不懂得自己,卻著實懂得抓住自己弱點,當年利用自己的惻隱之心騙遺詔便是一個例證,如今,卻是利用自己最不願算計也最無奈的那個情字,拿捏自己動彈不得。

    心頭混亂之餘,林鳳致還是下意識的喃喃分辯了一句:“今上同我,哪有什麼……你這人就會想齷齪事。”殷螭冷笑道:“我想齷齪事?也不知道是誰想!你提前告老還鄉,連把我一個人丟在京城都不顧,走得那麼匆忙,難道不是我那皇嫂找你,請你別毀了她的寶貝兒子?我殷家兩代三人被你勾搭,你這禍害也做得夠本了!”

    林鳳致隻能望著他,臉上的吃驚慢慢變作苦笑:“你……你出來到底有幾個月了?當真消息靈通。”

    小皇帝殷璠所接密報,稱殷螭圈禁的府第失火、庶人暴斃之日是四月初一,但林鳳致當晚看到殷螭,便知道他出逃時間絕對要在安排別人替死之前——不然怎麼能同密報差不多同時趕到江南來?本來殷螭被圈禁的八年,其一切事務都是交由林鳳致親自經手,供給無缺之外,也嚴密管束所接觸的人事,說什麼也不給他留下可乘之機。誰料到自己隻告歸半年,防範竟變得鬆懈至此,這家夥非但逃之夭夭做了亡命之徒,還暗中探得如此之多的朝中隱秘,談了些交易勾當,這使林鳳致在最初的驚愕憤怒疑惑過去之後,倒是喃喃抱怨了一下別人:“我便說設東廠無用——那批錦衣衛,都是擺設!”

    殷螭笑道:“不錯,這也算你的政績罷?我做天子的時候,都不曾恢複東廠,到你們手上倒搞出來了,果真好經國手段!”

    原來這東廠卻是直接隸屬於皇帝的一個部門,其人員稱為“錦衣衛”,本義乃是侍從保衛禦駕的儀仗衛隊,但自前朝英宗皇帝起,將東廠交給內官管理,專門負責刺探朝野風聞、糾治有異心的官民,乃至於可以不經過順天府、刑部與大理寺,直接逮捕犯人審訊定罪,算是一個特務——特權事務——部門。這樣的部門設置,與太祖所規定的執法自有體統的祖製,實在有點違背之嫌,所以前朝設立東廠的時候,往往也是大理寺等部門十分不滿的時候,認為皇帝這麼做,其實就是不信任群臣,要給自己留有監視和處置的特殊權力空間。

    殷螭的父皇重福帝在朝時,雖有東廠,卻不甚使用,到嘉平帝即位,索性裁了東廠的月俸支出,將原本屬於東廠名下的人員都安插到其他部門去,於是東廠名存實亡,四年下來,連東廠門口都長滿了草,官民人等,誰也不用怕因為有什麼捕風捉影的不法之事,不經過大理寺等部門公開審訊,就直接被皇帝逮去處死。這等清靜簡易、放手臣下的治國風範,也是林鳳致等嘉平朝舊臣最為懷念的時光。

    至於殷螭所謂“我做天子都不曾恢複東廠”,卻是真實之外,帶很大成分的厚顏吹噓——因為說實話,東廠之恢複,正是他的永建朝開始著手搞的勾當。殷螭跟群臣一向不對,在位時又總想獨斷,哪裏不想恢複東廠製度,好好整治一下不聽話的臣子?問題是他在位時間僅僅隻有三年,最後一年還忙著巡遊留都與禦駕親征去了,前兩年的時光,既要頂著群臣反對,又得精心挑選合適人手,以他一貫的疏懶勁兒,不消說是搞不出來的。所以在他手裏弄出來的一點雛形,到清和朝正好方便劉後與殷璠母子接手,將東廠正式恢複建立起來。

    然而林鳳致聽了殷螭這一句無恥自誇,卻隻能沉默,無心反駁。

    以林鳳致的治朝理念,一心就是求君主簡易無為,群臣各自分權主事,最好誰也不能獨斷獨行,互相製衡中達到平衡。他持這樣的方針,自然不會讚成皇帝擁有過分私人的力量,越過正式執法部門而行使特權。可是不讚成是一回事,立朝中要保持人事之間微妙的進退分寸,又是一回事——林鳳致也清楚,在殷璠沒有長大親政之前,劉後既不信任自己的族人,自身一介女流又無法製約群臣、處理朝務,那麼隻有依賴自己這個野心不重、忠心有餘的扶孤大臣,可是完全的信賴,便是絕大的危機,如果自己的分量竟重到了對方沒有一點砝碼可以反製自己,那麼雙方之間便無法達到相對持平的合作。

    所以在以殷螭的安危製約林鳳致這一把柄之外,皇帝母子也必須擁有屬於自家心腹的特權力量,林鳳致不能反對,甚至不能插手,隻能以默許的態度,使合作者之間保持微妙均勢。

    不過,這個號稱皇帝心腹特務部門的東廠,居然在林鳳致離開京城之後,連一個廢居圈禁的殷螭都未曾看管住,委實太也無用——這使林鳳致忍不住一麵苦笑,一麵腹誹了一下在自己和小皇帝都不在京城時,接管內外事務的劉後:原以為女人家做事更精細,沒想到疏漏至此!

    林鳳致對劉後的評價,其實頗為複雜,尤其在殤太子的事情上,以殷螭從前的指責而言,就是:“你始終不放過我,卻不追究她,難道就因為她是女人?”林鳳致素來不好風月之事,當然不會有殷螭想象的那些齷齪念頭,但也不得不承認,劉後處事,常常將決斷藏在柔婉淑賢的貴婦風範之下,適當的時候還會在人前示弱,令自己無法拒絕與記嫌,正是這種女性的手腕,使林鳳致很難將她當作敵人看待,相反卻在長達八九年的合作之中,結成了較為穩固的同盟關係。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林鳳致覺得可以諒解她的一些隱藏著的自私、狠辣、無情的行為,而從她身上看到合格的政治家、與得體的母儀天下者的標範。

    大約有時也如林鳳致私下裏想的那樣:自己與劉後,某方麵來說可以算作同類人,同樣的精明冷靜,可以放棄私人的感情而著眼大局。比如說劉後未必不記著前朝自己與她丈夫傳出的曖昧流言,卻渾不計較的來尋自己合作,並且這合作不是過河拆橋式的利用,而是雙方都能達到目的的雙贏局麵;又如劉後明明恨極了殷螭——林鳳致甚至發現,她恨這個一度做了皇帝的小叔子,並不單純因為殷螭搶了三年的皇位,而是她以女人家最敏感的心,察覺出嘉平帝對胞弟的那一份默默戀慕之情,哪個女人能不對丈夫的真正所愛恨之入骨?可是劉後照樣也可以放棄這種刻骨的恨意,轉而同意林鳳致力保殷螭性命的要求,好拿這個人質來製約可以忠心扶持自己母子的太傅,用以平衡在廢立事件中出力最多、有坐大之虞的劉氏後黨族人的勢力。不被仇恨蒙蔽心眼,也不被親緣擾亂方針,這種行事準則,使林鳳致頗為讚歎,合作得愈發默契愉快。

    而兩人的合作基礎,就是輔佐扶持小皇帝殷璠——盡管目的不盡相同,在劉後,這孩子是保證自己地位的唯一依靠;在林鳳致,卻是完成先帝托付、贖回自己失策罪過的唯一人生目標。兩人都可以說是從一無所有的地步掙挫上來:劉後曾經被兄長們所舍棄不理,冷清清在後宮掛著前朝皇後的頭銜,險些孤苦終老;林鳳致更是被殷螭當作玩物軟困了三年,壓製得幾乎連喘息餘地都沒有。如此困境中結成的同盟,自然也分外牢靠可信些,自然,也就把那個作為唯一依靠和目標的孩子,當作了生命中最值得珍視的寶物。林鳳致甚至私下大不敬的想過,雖然外麵的那些關於太後與太傅有曖昧的謠言是全然荒謬錯誤的,但是,其實在對待小皇帝的情分上,自己和劉後,倒也真的好象在分擔父母的角色,以至於宮中碰麵聚首的時候,會使自己產生一家人的錯覺。

    正因如此,所以當去年劉後單獨召見自己,不失委婉、卻又單刀直入的提出,為了殷璠的將來著想,自己最好離開朝廷,讓這孩子從過度的依戀、與隱約的荒唐迷戀中早早解脫出來,那個時候,林鳳致驚訝震駭之餘,是僅以家長身份著想,來答應另一位的要求的。

    自從殷璠即位之後,劉後便很少再稱呼他的小名,隻有偶爾在背後與林鳳致提及小皇帝的時候,才會以“安康”稱之,這樣的稱呼,會使談話更象充當父母角色的雙方在商議家事,無形中也拉近一些距離,說的比較無所顧忌。林鳳致至今記得劉後聲音中透著憂慮,自垂簾後傳將出來:“安康對先生,確實是信任依賴之極,可是孩子大了,也到了快要大婚的年紀,有些不該想的事也難免會胡思亂想起來——先生當年為我母子忍辱負重,種種恩德,這孩子哪能不記得?如今他漸漸懂事……”

    林鳳致隻能頓首於地,心中一片羞愧,又一片悲傷——確實,正是因為當年的忍辱負重!

    自己一直以父親般的慈愛來對待安康,按理說,他也應該以兒子般的孺慕回饋自己,於情於理,都不應該產生人倫之外的念頭。可是,當年讓這孩子親眼看見過的、被殷螭糾纏玩弄的經曆,不會不給他的小心靈留下深刻的印象,大約正因為如此,等他年紀長大,情竇漸開之後,便不自禁的弄混了本來應該純粹無雜質的師生之情,攙雜入一些或者出於好奇、或者出於衝動的非分念想來。而自己的師長身份,從小就對他影響甚深,八九年來他的生命中一直以自己為第一人,那麼這種混淆不清的情誼,在混沌未鑿的少年心裏,會愈發固執熱切——林鳳致當年對俞汝成的不倫之情逃避得惟恐不快,如今輪到自己做先生,如何敢再來一次不倫,自己的身份還換作了老師?所以不待劉後再說,他便當機立斷的告老還鄉。

    劉後說出那層擔憂的時候,其實隻是發現了兒子的一些苗頭,殷璠並不曾來得及對先生說什麼做什麼,所以林鳳致回鄉之後,有時也會在想,是不是我們做父母的心操得過了,以至於草木皆兵?但這樣的寬解想法,終於在前晚殷璠一句衝口而出的言語之下,化作齏粉——原來,劉後以女人與母親的身份所察覺到的,完全不假,小皇帝的確一直記得自己和殷螭的事情,竟然也以不該有的眼光來看待自己,乃至要求起自己來;到底,自己擺不脫當年屈辱的印記,逃不脫宿命的輪回!

    這樣複雜糾結的感情,自然難以對殷螭言說,何況心中還隱含怨懟——若非他當初為了羞辱自己,毫不避忌旁人耳目的強迫歡好,尤其一度常常逼自己在東宮過夜,以至於被這孩子撞見不該看的,怎麼會害得自己如今又落入一種尷尬境地?然而這些話,便是說出來,也隻能惹得殷螭哈哈大笑一場,絲毫不會愧疚的,所以索性不再同他說這件事,隻是苦笑著喃喃自語:“也罷……我寧可毀了自己,也不能毀那孩子的——我同你走便是!”

    殷螭笑道:“是啊,這麼好的先生,不枉了當年皇兄將安康托付給你——反正老俞已經毀過你了,不妨再去和他一續前緣;安康還是小鬼頭,咱們的恩怨怎麼能牽扯他呢?我也是你的知己,所以才出這主意,不然的話,我幹嗎不拿你去脅迫安康?我還是挺厚道的罷!”

    那是因為你根本不敢去脅迫小皇帝和劉後,縱使脅迫了也無用——林鳳致默默腹誹著,卻也懶得直接揭穿。既然落到這境地了,也隻好走一步算一步,跟他賭一賭隨機應變的能耐,不信便沒有法子,在不害了他的情況下,也能保得自己平安。

    說來說去,自己到底還是把他的平安放在第一位——哪怕他口口聲聲要以最惡毒絕情的法子報複自己。所以說,被拿捏住命門的人,就是無奈,誰讓當年自己表白,自己承諾,將最大的弱點暴露了給他,如今豈非活該!

    原來有情的人,是最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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