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20 更新時間:21-02-20 15:48
——穿過風刀霜劍,淌過千溝萬壑,涉過千山萬水。如今越過千年風月,可卻未曾和你說過一句朕心歡喜。
*
自打開張到現在,我永遠記得我的第一單大生意。那時我初到這裏,店才開了沒多久,沒錢宣傳,地段不好,更很少有人知道我做著這樣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生意自然不算好。
說起我的生意,倒不是我指著買這些檀香肉桂花胡椒之類的玩意發家致富,而是我可以憑借氣味通陰陽、知人事。無論你是仙是妖,無論你生前死後,隻要我聞到你的味道,就知道你是何人,愛過何人,又將去往何地。
別問我為啥有這樣的本事,問就是我牛x。
我挑了個黃道吉日開張,沒成想這老祖宗推薦的大吉日竟然是個霧蒙蒙的雨天,而且仿佛是洋洋灑灑下了一夜,估計這破天氣也沒人有閑情逸致出來。於是我睡到午時才倦起,坐床上坐著發呆良久,罩上外衫後才懶洋洋地走到窗前去看雨停了沒有。
這一定又是沒有生意的一天。
我正坐在窗前神遊,突然聞到一絲飄忽卻異常香甜的氣息——這味道專屬於我的心上人,我在五百年前聞過,直到他消失於天地萬物之後我便再也未曾見過。
我在天庭冥界夜以繼日找尋了五百餘年都沒找到,剛來人間的第一天就找到了?
我撲棱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推開窗想仔細聞聞這味道到底來自於哪裏。可甫一開窗,雨味撲麵而來如神子輕吻,我一低頭便看到有個男人垂頭倚靠在店外的牆壁上恍若熟睡。他一身錦衣華服貴不可言,都被雨水打濕悉數貼在身上,看起來異常落魄。這是個古人不假,且周遭人來人往又好像都看不見他的樣子,十有八九非鬼即妖。
先別管我心上人的事,單看眼前這家夥,我好像聞到了大生意的味道。
我趕緊把他叫起來。大糧票悠悠地轉醒,長發濕透,那是一張英俊卻滄桑的麵孔。
“……現下開張了嗎?”
我點點頭,指指門的方向:“您請從那邊進來。”於是那人就扶著牆壁站起身來,好像因為在這裏等了一夜而疲憊不堪。我站在窗前看著他那身好像挺貴的袍子,一邊心裏悄悄琢磨他到底是來幹嘛的。
這人從店門進來,一股陰森森的鬼氣夾雜著貴氣撲麵而來。我打了個冷顫,隻聽他很自覺的說明了來意:“朕名白瓊玉,自一千三百年駕崩後一直不肯往生,皆是放不下一個人。昨日聽黑無常說這裏有位半仙,聞息便可通陰陽知昏曉。於是朕便連夜趕來。”
窗沒關,風登時呼嘯著吹滿店裏。我心裏咯噔一下,膝蓋條件反射似的一軟:第一票生意就來了位皇帝,天皇貴胄的龍氣不會影響我接那些牛鬼蛇神生意吧?還有我用不用給跪安行禮啊?等下萬一發揮得不好他發火了我能不能撐得住啊?
白瓊玉自顧自坐在專門用於接待客人的圓桌前。雖是一身濕透落魄萬分,可那氣勢卻是我未曾見過的磅礴端正,頓時就感覺我這小店好像快裝不下他了。他倒是沒端生前皇帝老子的架子,小心翼翼從袖袋裏掏出個精致的雕花小盒,雙手捧著交到我手上。
“她叫華銀鶴,素日裏不愛著粉黛,這是朕前些日子千辛萬苦托無常尋回的一塊她的胭脂。可畢竟滄海桑田,也隻有這麼一小塊了。”
說罷,白瓊玉垂下眼瞼。神情悲愴卻隱忍,可能是他從未習慣喜怒行於色:“好像是她的心,也是被朕傷得隻剩一小塊了。”
我倏忽一驚,心裏暗自納悶,然後小心翼翼打開小錦盒。看見裏麵是小半朱色胭脂,有些風幹。表層有被指間輕輕壓過的痕跡,很淺。
我看著那一點輕微的按痕:“您是想問我什麼?”白瓊玉聽罷,沉默良久,微垂下頭道:“朕是想知道當年究竟是誰救了朕,兩次。”
還沒等我將那胭脂靠近鼻子,就聽他又說道:“其實這麼多年,朕隻想要一個心安理得。朕希望不是銀鶴,這樣便能沒有牽掛的入輪回了。若是朕負她至此,朕願自此灰飛煙滅,再不為人。”
他再沉吟:“可…朕又希望是她救了朕。”
我想這便是愛了吧。得到怕傾負,不得又痛苦。世間男男女女都逃不出情這一字,尊貴的陛下亦複如是。
一跡胭脂,一點絳唇。施朱者傾盡愛意和柔情,可其香卻是苦得讓人雙眼潮濕。
淒苦,寂寞,又悲涼。好像萬千的愛和痛苦,都融進不可說的眼淚裏。恍惚中仿佛望見白年前的風雪漫天。皇城未曾離開過風刀霜劍,有人撫著破碎的容顏卻沒有哭泣。她仍言笑晏晏,她還柔情似水。她挽著古琴緩緩走來,一步一息,一笑一滴淚。
如一滴落在水裏的朱砂,洇開這千年的霜月和風骨。
*
[壹]遲暮
“民女不知小妹去了哪裏。”
十月初冬,大雪竟又是紛紛揚揚的一夜。地麵寒涼錐心,我隻能屈膝跪在他怒極打翻的瓷杯碎片上,有血結成鮮紅的冰晶,刺痛了傷處。
滿院的人皆屏息跪下,如同等待何人的最終判決。
我閉了眼睛,橫心又重複了一遍:“啟稟皇上,民女不知小妹去了哪裏。”
白瓊玉眸色深沉,一抹血色悄無聲息從眼底滲透成殺意:“華銀鶴,你可當真是個好長姐。你並非不知朕喜愛銀月多年,卻還一意孤行放她與旁人私奔。”
既已鐵心便沒有什麼好怕的。我睜開眼睛與他四目相對,愴然一笑:“如此,除卻這風雪山莊,民女唯有一命最貴重,皇上想要便拿去。”
雪壓月桂枝頭,積得太重,隻聽一聲枯槁脆響,斷了。
白瓊玉看著我膝上血漸漸浸透一方雪白,忽的唇角帶笑:“你若求死,朕偏不準。”
他踏雪,明黃衣袍下擺淺淺拂過一層肅殺。那腳步又近了一分,我的胸間便愈痛一分,直到他在我麵前三尺停住,然後緩緩蹲下身,扯住我長拖在地的長發,逼迫我仰頭與他對視。
“朕要你換上銀月的裝束,畫上銀月的妝,即日與朕回宮。”
他手心已攥了一縷一縷扯斷的發絲,如那恣睢的折辱一刀刺穿我胸口。白瓊玉唇薄如紙,滿地冰寒雪色襯他神色邪肆殘忍。隻抓緊我頭發,死死不肯鬆開。
我已分不清是哪裏痛得我鼻尖發酸:“是。民女與小妹同胎雙生,模樣一般無二。若皇上看上這副皮囊,自然沒有不給的道理。”
白瓊玉盯著我漆黑如棺木的眼,他正欲再開口,隻見他身後不遠處沉默良久的帶刀侍衛突然走近下拜道:“皇上,她頭上已流血。在這樣撕拽下去,怕就不成了。”
白瓊玉聽罷僵持了幾十秒,然後放開,掌心是我的血肉斑駁。
那一聲冷哼,鮮血蜿蜒流過臉頰鼻梁。他仿佛是嫌髒般的移開手掌:“即是如此,你收拾妥當,便與朕回去吧。”
冰天雪地,隆冬刺骨。那一日的我在寂寂大雪中的碎瓷片上跪滿了三個時辰,有血流進我的眼睛。從此天上人間百年須臾,皆成一片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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